22 手機

手機

林昙把散落的紙張整理好後, 一擡頭，發現那對“惡人”兄妹正盯着她看。

其中，江凝波見她看過去, 回了個開朗的笑。江回雁也揚了下嘴角, 眉峰聳起，眼神晦暗, 有幾分意味不明的深藏匿其中。

他本來就長得很有攻擊性，這個表情一出來，頓時讓心裏藏着事情的林昙感到不安。

說起來可能有點矯情，但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像一只無辜的小白兔。

林昙好想提醒江回雁擺正态度，謹記他二人的相親已經結束, 現在只是單純的雇傭關系……她是能這麽做的, 就怕真這麽做了, 被江回雁說是她想多了，到時候她就真的沒臉見人了。

“整理好了嗎？”江凝波探頭進來。

“好了。”林昙深呼吸，招手, 示意她把江回雁推進來。

亂七八糟的事情先不想, 把本職工作做好，再考慮別的！

林昙和兄妹倆說起正經事。古籍修複更多的是看操作, 說起來其實不算很複雜，林昙車轱辘話來回講，力求細致到讓雇主不耐煩, 再也不來找她了。

遺憾的是江凝波好奇心重, 摸摸這碰碰那，聽得不用心, 但一直沒表現出不耐煩。

江回雁就更有煩人了，不僅聽得仔細, 還幾次提出疑問。放在以前，林昙會很喜歡他對未知領域的尊重态度，可現在，她只想把江回雁打包從窗口扔出去。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江凝波提議去一家新開的餐廳用餐。

林昙找了借口拒絕。

“去吧。”江凝波試圖誘哄，“那是一家很好吃的、很貴的餐廳哦，我哥請客！”

你哥親自下廚也不行。——林昙想這麽說，瞟了眼江回雁，默默把這句憋回去，換了套客氣的說辭：“我等會還有事，不一起了。”

“真不去？”江回雁開口，“如果是牛助理，就算是躺在病床上，他也不會放棄這次機會的。”

林昙：“……我真的有事。”

“哦？”江回雁尾音揚了起來，意有所指道，“我還以為你會說你不是他那種愛貪占老板便宜的無恥小人。”

林昙心頭一跳，餘光飛速瞟向江凝波，瞧見她皺着眉頭，不滿地說道：“林昙姐才不會這麽說呢。哥，不是誰都和你一樣毒舌的。”

“是嗎？”江回雁不鹹不淡地說着，對着林昙露出微笑。

林昙完全不敢接話！

怎麽回事？為什麽感覺江回雁在致力于讓她在江凝波面前露出本性？他發現自己在江凝波面前立的是另一種人設了？

林昙感受到了危險，不敢再和這對兄妹相處，轉開臉快步繞到江回雁身後，把他往外推去，“我真的有事，去不了。我送你們下去，祝你們用餐愉快。”

林昙不知道自己暴露了多少，不敢談論自己，在電梯裏的時候，一個勁說些無聊的話題。

好不容易到了樓下，江凝波去開車，林昙與江回雁處着有點不自在，主動開啓最安全的話題：“老板，你的腿傷有兩個多月了吧？恢複得怎麽樣？什麽時候能痊愈？”

才問完，走出幾米遠的江凝波腳步一轉走了回來，一臉酸楚地說道：“哥，都是我不會好……”

“開你的車去。”江回雁一句話出口，江凝波原地繞了一百八十度，繼續她原本的道路去了。

把人攆走，江回雁回答：“再過一個月才能下地。”

“這麽久？”

林昙有點驚訝，前幾年她姥姥骨折過一次，兩個月就恢複得差不多了，江回雁一個正值青年，按理說恢複力應該比老年人更好才對。

除非他真的傷的很重。

也對，他是在北城區那場暴/亂現場受的傷，現場都死人了，他的傷勢一定不會輕。

他是替江凝波處理麻煩事才遭受無妄之災的，難怪江凝波一聽見他腿上的傷，就哭喪着臉轉回來認錯。

“再嚴重一點，這條腿就廢了。”江回雁淡淡說道，“只修養三個月，已經是我運氣好了。”

也就是說，他差點失去了一條腿。

林昙對江回雁肅然起敬。

江回雁：“這時候你不該說點什麽？”

“說什麽呢？”林昙以為他想讓自己誇他。

林昙沒有兄弟姐妹，就一個表弟和她差了十幾歲，遠在H城，偶爾見面，她還得為表弟輔導功課，實在很難體會到這種兄妹親情。

打從一開始還不知道“江江”就是江凝波的時候，她就很羨慕江家兄妹的感情。

既然江回雁主動讨要她的誇贊了，林昙難得發自內心地順從他，真假摻半地說道：“好吧，你愛護妹妹、體恤員工，是個有責任心、有人情味的好老板。”

這句話說出來後，江回雁身子微微滞了一下，很快恢複正常。

再之後，他沒有說什麽，而是右手食指在輪椅扶手上規律地敲着。

敲到第五下，他道：“不止，我還思維敏捷、邏輯缜密，善于抓到對手不經意露出的破綻。”

林昙已經看見江凝波開着車子過來了，今日種種荒謬都即将結束，緊繃的心放松了下來。再聽老板這自戀的話，想起他給自己帶來的困擾，沒忍住怼了一句：“老板不愧是老板，說什麽、做什麽，都不會臉紅。”

她在暗諷江回雁臉皮厚。

江回雁側目挑眉：“陰陽怪氣？”

林昙下意識就要接“氣象一新”。

自從上回玩了成語接龍後，每聽見四字詞語，她都想接上一嘴。

話到嘴邊，心裏有道聲音提醒她要注意言行，要和江回雁保持距離，不能再那麽暧昧了。

林昙往距離兩人還有幾米遠的車子上看了看，嘴巴張開再閉上，忍住了。

江回雁更加确定林昙有問題了。

他也往開車的江凝波那邊看了看，慢吞吞地自言自語道：“陰陽怪氣——氣宇不凡——凡夫俗子——子……”

這時江凝波把車停到了兩人跟前，江回雁問：“‘子’字開頭的成語有什麽？”

江凝波被問得突然，腦筋轉不過來，懵懂道：“子、子、子孫？”說完反應過來，“哦，不對，這不是成語，那就子……子女？紫薇？莊子？”

她歪着腦袋苦思冥地“子”了半天，說道：“子曰學而時習之？”

林昙聽她一個個瞎扯，臉都快憋紅了，在這時脫口道：“子虛烏有！子承父業！子不語怪力亂神！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對對對！”江凝波恍然大悟，豎起大拇指誇贊，“林昙姐，你語文真好！”

對此，江回雁惬意微笑，林昙面對着他，臉色僵硬，一個表情也做不出來。

江凝波看不出來兩人之間的暗湧，真情實感地誇完，把江回雁攙扶上車，揮手與林昙告別。

這半天的相處裏出了一點意外，但總的來說還是很愉快的，尤其是那些稀奇的玩意。

江凝波心裏盤算着回家後怎麽和爺爺炫耀，眼觀六路地開着車，忽然聽江回雁問：“你和別人說過我的腿是怎麽骨折的？”

“誰？林昙姐嗎？”江凝波注意着兩側的車輛，分心回道，“沒有啊。哥你不是不讓往外說嗎？”

江回雁骨折的事情，本質上是代江凝波受過，并且和北城區那樁涉毒案有牽扯，為了避免江凝波和她爸爸那邊的事情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也為了保護家人，這件事，江家人從來沒對外透漏過。

就連袁尚那些人，都只根據江家幾人的态度猜到一點皮毛。

江凝波：“我是挺喜歡她的，可家裏的事不能亂說，我都知道的，我又不是傻子。”

江回雁琢磨了下，打開手機給牛助理發了條消息。

正經事上，牛助理回得很嚴謹：【沒說過。】

江回雁皺起眉頭。

提到他腿傷的時候，他問林昙“這時候你不該說點什麽？”，這麽問，是因為相親那天，話題曾經來到他腿傷上，他最初是一句話敷衍過去的，為表誠意，多說了一句，反而讓林昙誤會。

聽說他的骨折和北城區的案子有關後，林昙就差把對他的避之不及寫在臉上了。

涉及江凝波的隐私，當時他知道林昙想多了，卻沒有解釋詳情。

相處至今，林昙沒再提過那件事，态度卻改變得清晰。

江回雁舊事重提是想讓林昙承認她的錯誤，沒想到她竟然反過來說他愛護妹妹。——正常情況下，不知情的人不會把他的骨折和江凝波聯系在一起的。

知道他骨折真相的人只有牛助理和自家人，而這些人中和林昙有交集的只有他們三個。

牛助理嘴賤，但職業操守很高，不會亂說。江回雁自己沒和林昙說過，那麽，就只能是經常和林昙聊天的江凝波無意中說漏嘴的。

又或許，江凝波無意中說漏嘴的事情遠不止這一件，所以林昙在她面前才會那麽收斂。

“手機給我。”

“啊？”江凝波吃驚，繼而堅定拒絕，“不要！我又不是小學生了，我有自己的隐私好嗎？你不能查我的手機，就算你是媽媽，也不能看我的手機！”

江回雁額頭一跳，按捺住火氣，“給我看看你和林昙的聊天記錄。”

“呃……”

江凝波回憶了下兩人都聊過什麽，乍一想，好像全是些生活相關的日常，還都是她說，林昙一板一眼的回複。唯一過頭一點的，就是關于小黃文的那幾句。

她是成年人了，這個話題也沒有很露骨，但被家長知道了，就是會很羞恥啊！

江凝波不肯交出手機，理直氣壯道：“那也不行。我們女孩子聊天的時候會說很多私密事情的！女孩子的秘密，你不能看。”

江回雁：“所以你今天莫名其妙發瘋，就是因為這個秘密？”

江凝波：“……”

以她哥為主角的黃色廢料一下子重新占據她的大腦。

正好紅燈，江凝波被迫停車，直面大哥的逼問。

“呃……這……”已經被猜到了，不說實話的話，江回雁一定會采取別的措施排查，不得已，江凝波支支吾吾道，“我、我和林昙姐聊了點兒成年人的話題……”

江回雁沉默了下，回顧在林昙家裏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終于發現一切的怪異都是從他衣服打濕開始。

想通這茬後，江凝波的反常、林昙的“純情”就全部有了合理的解釋。

江回雁重重吐出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所以，最純情的是我？”

江凝波：“……”

好像有哪裏不太對……還沒想通，後腦被人敲了一下，她“哎呀”一聲捂住頭，不敢出聲反抗。

幸好綠燈很快亮起，江凝波趕緊發動汽車，逃過了江回雁的教訓。

.

稍晚一點，江凝波把和林昙的聊天內容打碼之後，發給了江回雁。

江回雁看後，又問了她一遍：“家裏的事，你确定沒有和別人說過？”

“沒有啊。”江凝波靠着沙發看電視，手機裏還播着一部綜藝，随口回答了江回雁。

悠閑了一會兒，她手機收到消息。

總總：【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真的好想掐死你！】

江江：【憑什麽啊！我又沒得罪過你！】

江凝波莫名其妙，想看看自己怎麽得罪了學姐，就翻了下聊天記錄。翻了兩頁，看見了“總總”提醒她注意保護隐私的那條消息，江凝波一怔，遲疑地轉向江回雁。

她想起來了，江回雁骨折的事情，她往外說過。

但她是和異地網友說的，對方知道了也對不上號，沒關系的吧？而且她們認識好多年了，“總總”要真是壞人，就不會一而再地拒絕和她産生金錢交易、不會三番五次提醒她保護隐私了。

江回雁正在接電話，發現她的動作，投來一個詢問的目光。

江凝波：“……”

不能說。

她和“總總”的聊天記錄太多了，從她高中時候的暗戀、叛逆期的羞恥中二發言、同學間的八卦，到一些讓人好奇的炸裂的成年人話題，多不勝數，絕對不能讓江回雁看見！

江凝波閉上嘴巴，對着大哥傻笑了一下，低頭發消息：【大女孩！你沒把我家的事往外說過吧？】

總總：【沒有。怎麽了？】

江江：【不知道啊，我哥忽然問我有沒有和別人說過他骨折的事，還要查我手機！】

江凝波打這行字的時候，力氣很大，恨不得把自己對大哥的埋怨通過網絡傳送到“總總”身上。

網絡很可靠，怨念成功傳達了過去，卻變成了一道驚雷，吓得林昙心尖突地一跳，手機從掌中滑落，“砰”的一聲砸在了地毯上。

完了！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