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

四

中午，大福從辦公樓裏出來，到門衛值班室拿飯。衛俨十分鐘前給她發消息，說是抽時間去給她買了飯，但所裏有事就先走了。自從有了“送飯服務”，衛俨多半是采取這種投喂方式。

飯拿到了，以後太忙就不要送了，你吃了嗎？

拿到飯的同時，大福給衛俨回了消息。衛俨的忙雖然像是很平常，但最近幾天不僅人沒露面，聊天時也沒提想見面。大福便總覺得有點反常。

衛俨回過來了：沒事，你最要緊，我能出來就給你送。

大福淡淡一笑，一時也說不上來具體的，就回了個“謝謝老板”的表情。

“小齊，你好福氣啊！天天有家裏的飯吃，肯定比食堂強多了。”門衛大叔見大福站着沒動，就随口笑道。

大福有點不好意思，“沒有，不是家裏的，飯盒是買的，飯是外賣，偶然換個口味嘛。”

大福以為門衛是見這外賣的盒子很特殊，就覺得是家裏的，但大叔一聽卻疑惑起來，“外賣？你媽媽每次給你送外賣？”

大福愣住，“是……您說是誰送的？”她自然沒有媽媽，而且，每次不都是衛俨送來的嗎？

“一個女士，挺有氣質的，每次都是她，不是你媽媽？”

大福沒再繼續問，心裏很快有了答案。返回辦公樓，她直接提着飯盒去了一樓的健身室，中午這兒沒人。平靜了片刻，她拿出手機要打給衛俨，但拇指按下的一瞬又停住，轉而打通了清清的電話。

“讓你家陳昭給我幫個小忙。”

“大姐，我們異地唉！你自己不能直接跟他說？”清清自然想不通大福繞什麽彎子。

“就是不能直說才讓你說的，很刺激的，你喜歡！”大福拿捏住了清清八卦的性子，“陳昭不是天天跟衛俨在一起嗎？你就問他，衛俨今天中午離開單位沒有。”

“哇！你這是什麽高深的馭夫術啊？你倆和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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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貧嘴！快去辦，記得用你的威嚴震懾一下陳昭，讓他別驚動衛俨，不然我揍他。”

“好嘞！跟陳昭比，我還是更愛你！”

大福就是想驗證一下門衛大叔的話。如果直接找陳昭，保不齊衛俨就在他旁邊，陳昭藏不住話，一下就露餡了。

沒多久，清清刺探到了消息——衛俨今天照常上街巡邏，沒有離開過——果然是這樣，而恐怕，衛俨先前每次“送飯”都沒離開過。

大福不禁有點慚愧，覺得自己早該發現，因為，第一次就出現的“保溫飯盒”本就是個不尋常的存在。

只能當個事後諸葛了。

她很快又撥通了衛俨的電話，這次沒猶豫，可意想不到的是，衛俨反而把電話掐了，然後在盲音中回了條微信：

“怎麽了？在開車，沒帶耳機，不方便接電話。”

衛俨不接她電話已經很稀奇了，況且這借口也太蹩腳了，跟開車不方便接電話比，打字更危險吧？腦子呢？

算了，先不打草驚蛇。“我今天不忙，下班見個面吧？”她直接發了語音，配合衛俨的“安全駕駛”。

衛俨仍是打字：對不起，今天輪我值夜班，過幾天好嗎？

大福更想不通了，她沒提飯的事，衛俨應該沒發覺，單純的見面竟然也被拒絕。她不得不聯系起衛俨的“反常”狀态——除了飯，衛俨肯定還有事瞞着她。

“行，你忙吧。”

明着行不通，還得曲線救國。大福又讓清清當了一回探子，問陳昭衛俨的排班，可得到的答案卻是兩面的。

不意外的，衛俨在說謊，他今天就只白班；意外的是，陳昭順嘴說了，衛俨已經生病好幾天了，嗓子都啞了，也不見好，勸他請假休息也不聽，還不去醫院。

大福全明白了。

……

和平佳苑2棟2單元對面的花園小路，大福已經站了快一個小時了，這是衛俨家的樓下。她從前只知道是這個小區，沒進去過，具體樓棟門牌是陳昭告訴她的。

得知衛俨生病的消息，她就沒再顧忌了，直接給陳昭去了電話。陳昭多少知道他們這種好不好壞不壞的狀态，又有清清的叮囑，便悄悄都跟她交代了。

但她還是不敢上樓。

“吃過晚飯了嗎？”望着三樓亮着燈的窗戶，大福給衛俨發了條語音。夏天的花園最不缺蚊蟲，她穿着短褲已經被叮了好多包了，說完就彎腰撓起來。

剛吃完，你呢？到家了吧？累不累？

大福想了下，“到家了。你想不想吃零食？清清給我寄了好多北京特産，我給你送到所裏吧？你到門口接一下。”

衛俨回得很快：不用，大晚上別亂跑，你多吃點，長胖一點，下次見面看你稱體重。

雖然知道是“回避”她的話，但卻讓她很觸動，鼻子微微發酸：“你……怎麽不想見我了？”

我沒有，我就是怕你晚上出來不安全，我又不能送你回去。又又，別亂想，我最愛你。

“是因為我總不答應你和好嗎？”

聊天陷入了一種“矛盾循環”，兩個人都在說假話，兩個人又都在說真話。

那你答應我好不好？

大福盯着這幾個字，恍惚了下，但并不是先前那般遲疑。可正在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陣兇悍的犬吠。

她驚得大叫一聲，手機都摔在地上。不等反應，狗便竄到了面前，是條健壯的德牧，在路燈下龇牙咧嘴，不停吼叫。她平時并不膽小，但這種烈性犬發狂，她真不知道怎麽應對。

……

衛俨全然不知自己已經暴露，正躺在床上抱着手機無限懷想。他覺得小姑娘今天有點粘人，跟之前很不一樣。難道他終于感化了小姑娘，即将迎來勝利？

“衛俨，睡了沒？”

勝利到來之前，媽媽先到了。

“沒呢。”他很快起身，咳了兩聲，嗓音嘶啞，“我沒事兒，過兩天就好了，您離我遠點，省得傳染。”他只以為媽媽是來關心他的，邊開門邊戴上了口罩。

“你這幾天和小齊聯系了嗎？”

鄭春陽特意來問，意外又不意外，“聯系了啊！天天聯系。您今天送飯過去，我也肯定得跟她說一聲啊。”

鄭春陽的神色從遲疑變得幾分急切，“那你趕緊下樓看看！我們屋窗下面有個女孩站了好久了，越看越像她！你故意瞞着，她是不是發現了，想來找你啊？”

衛俨眼色變得比鄭春陽快百倍，話沒聽完就沖向了門外。他忽然明白小姑娘今天說話為什麽不同以往了，三句話離不開要見面，原來是在引他坦白。

電梯正在下行，還剩兩層，但衛俨一秒也不想等，所幸只住在三樓，走樓梯下去更快。

……

大福跟這條德牧對峙了有幾分鐘了，想跑又覺得狗會追，而且也跑不過狗。關鍵是狗還在叫喚，認定她是壞人似的，随時都會撲過來。她屏住氣，開始試着慢慢往後挪。

一步，兩步，然後——撞在了什麽東西上面，同時耳畔傳來：“又又，我來了，別怕！”衛俨沖到一樓時，透過單元門的印花玻璃就認定了小姑娘的身影。

大福沒被狗吓傻，倒是被從天而降的衛俨驚呆了，被裹住的身體變得僵直，“你怎麽……”她的眼中迅速集聚起淚水，忽然就決堤了。

衛俨除了心疼只有愧疚，低啞的聲音更沉頓了幾分，“好了好了，別怕，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大福将臉埋進他的肩窩，只是不知如何表達，真像是驚恐至極，劫後餘生。

衛俨一時勸不住，就想先把小姑娘帶到安全地帶。他是不怕狗的，在警校的時候還接觸過訓練警犬。可這時，狗的主人終于出現了，是個中年阿姨，穿着休閑，應該是飯後出來遛狗的。

雖然有了主人的控制，但這主人也不很明理的樣子，眼裏只有自家寵物：“哎呀寶貝，你跑這麽快萬一丢了怎麽辦？大晚上的萬一遇到壞人呢！沒傷着吧？”

這種情況讓原本無意跟動物計較的衛俨登時忍不住了：“城區不允許養烈性犬，你的狗是怎麽通過登記的？！”

辦理犬類登記也是各個派出所的職責之一。衛俨雖然不管這個，但熟知各類管理條例是他的基本功。

“我養我的狗，跟你有什麽關系啦？”狗主人擡起臉來，也變了張臉，“多管閑事！”

一聽這話音就知道這狗肯定沒有上證，“嘉海市養犬管理條例第六條第二款，不得飼養大型犬、烈性犬；第二十一條，攜犬出戶，應當為犬挂犬牌，束犬鏈。你是在違法！”

盡管衛俨并沒亮出警察的身份，但言語氣場透着嚴正，倒也壓制了狗主人的氣焰。中年女人心虛了，寫了兩眼，牽着狗快步離開了，衛俨顧着懷裏的小姑娘雖然不能追上去，但很快拿出手機撥通了“李哥”的電話。

“不好意思李哥，現在上班嗎？跟您反映個事兒。和平佳苑這邊居民養狗的情況你們清楚嗎？我家……”

衛俨拖着艱難的嗓音向這位李哥說明了剛才的事情。大福漸漸平靜，聽出來“李哥”應該是這一片轄區派出所的民警。衛俨這是在報警。

倒也不至于吧？況且……

“我沒事，狗又沒咬我。”大福緩緩拉了下衛俨的手腕，淚光晶瑩的雙眼盯着這人的半張臉，“你聲音都這樣了，少說話吧。”

衛俨皺眉一笑，收起手機，騰出手撫向她的臉頰，“是陳昭嘴又漏風了吧？既然來了，為什麽不說實話，還站在這裏跟我聊天？”

大福不敢上去，也不想打擾衛俨休息，就想靠近一點。“跟你學的。”她是指住酒店的事。

“又又，對不起。我真的沒事，就是怕傳染給你，你體質弱，會很難受的。”這就是衛俨的真實想法。

大福又有點想哭，準确地說，剛才所謂“吓哭”，也不過是個引子。她是心疼，是心軟，是決定——“你只怕傳染給我，就不怕我會擔心嗎？還是說，你故意要我擔心？”

衛俨愣了下，“又又，你會擔心嗎？”衛俨是希望的，也覺得她會，盡管之前還是決定瞞着，像是自相矛盾。

“嗯。”小姑娘只是篤然點頭，實實在在地應了一聲。

衛俨笑了，笑得口罩也遮不住，雙目透亮，“又又，我們和好吧？”這句說慣了的話終于落地有聲。

大福深深地看着衛俨，然後踮起腳，隔着口罩親吻了他。

“這樣不會傳染的！”

……

“你忍着點，別撓了，都抓破了！”

小區外街的一家藥店門口，衛俨正給大福塗清涼油。小姑娘被蚊子咬了十幾個包，怪慘的。可大福還是忍不住，塗完就撓，兩只手都不閑着。

“破了就不癢了！”大福沒耐心，心裏也還想着別的事，“你是怎麽發現我的？聽見我喊了？”

她覺得自己唯一的可暴露點就是被狗吓到喊的那聲了。

“你知道我家最值錢的是什麽嗎？”衛俨一邊撥開大福抓撓的手，笑着看她，“就是窗戶，斷橋鋁的，不是爆炸應該聽不見。我媽對噪聲特別敏感，尤其是在家寫論文的時候。”

斷橋鋁大福知道，當初她裝修自己的小房子時也聽人推薦過，沒用的原因就是太貴了。“那是怎麽發現的啊？”

“還是我媽，她從窗子裏看見你了。他們房間就對着你站的地方。”衛俨順口說道，可話音一落他就意識到了什麽，眼色一怔。

而大福也是同樣的表情。

“又又，我沒別的意思，別害怕。”衛俨想的是，大福與鄭春陽有過誤會，小姑娘至少是不想提的。

然而，大福只是平靜地問他：“有件事你說實話好不好？”

衛俨不明白她的這種像是嚴肅的态度意味着什麽，“什麽？”

“一直給我做飯的不是什麽私營粥鋪，是你媽媽對嗎？”

衛俨能想到大福找上門來是陳昭的透露，卻根本沒想到這件事也同時暴露了，“又又，以後不這樣了，別介意。第一次是湊巧，家裏正好煮粥，後來是覺得……”

這個人竟然不先問她怎麽知道的，而是道歉。

“替我謝謝你媽媽。”大福從發現起的第一反應就不是排斥，即使也還沒有直面衛俨父母的勇氣。

衛俨誠然是極度意外的，“又又，你不怪她了？”

大福淡淡一笑，幫衛俨收起了手裏的清涼油，“其實，那天在醫院裏，你爸媽找過來我都看見了。我不知道怎麽面對他們，但我從來沒有覺得他們不好。”

衛俨深深地吸了口氣，內心觸動，亦是開心的，沒再多說，就把小姑娘攬進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