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夜行者贊歌
夜行者贊歌
沙缪從來沒有出過遠門,他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那個小鎮,在他的童年記憶裏,大部分時光都在珀瑞家族那塊大草地上度過。
人們往往會對未知的旅途抱有兩種情緒,一種是期待,一種是畏懼。沙缪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恐懼,但是他也并沒有覺得期待,有的只是茫然。流浪漢不在乎流浪去哪個地方。
他走得很慢,畸形愈合的右腿依然畸形着,沒辦法跑起來。天色還是暗着的,太陽暫時沒有要出來的打算,他不記得時辰,也不記得方位,只知道順着河流一直往下走,總會有第二個小鎮的。
“你不要告訴我你打算一直這麽走下去。”
最後連忒瑞亞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沙缪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向他,眼裏寫滿的就是如此。
換做其他脾氣不太好的惡魔,或許現在已經開始數落了,可是忒瑞亞只是覺得非常無奈,畢竟在這之前沙缪生活在人人寵愛的珀瑞家族裏,如此高标準要求他才是強人所難。
沙缪只是覺得眼前的景象讓他想起了和忒瑞亞的第一次見面,微風拂過,只有月光照亮大地,茫茫夜色之中,穿着黑色晚禮服的忒瑞亞好像與它們融為了一體。除了那枚實在是太過搶眼的胸針,提醒着他某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忽然風停了,就像是初遇那天一樣,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始作俑者拍了拍手:“好吧,請說吧,你有什麽計劃呢?”
“......”
沙缪沉默地看着他。
也許是自己太過着急了,雖然沙缪的性格确實變了很多,但是一個人不會這麽快轉變的。忒瑞亞指了指前方:“沿着這條河流走,你至少得走上十天才能看見下一個村莊,野外的夜裏除了惡魔更多的是野生動物,你的危險來源非常多,以及,再過十分鐘,你将會撞上一支驅魔師小隊,他們在追尋吸血鬼的巢穴,在黑市上吸血鬼的牙齒可值不少錢。”
惡魔不會平白無故告訴他這麽多信息,而他對這些信息的價值也不甚了解,沙缪冷靜地開口問道:“你想交換什麽”
他的這個疑問提醒了忒瑞亞,他忽然記起自己現在好像是在扮演靈魂商人,而且是人均奸商的靈魂商人。按照規矩任何事都得付出代價。
沙缪比他更記得這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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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那點小小的趣味性瞬間就蕩然無存。老實講,這是忒瑞亞第一次充當靈魂商人的角色。惡魔會渴求人類靈魂,并且極盡全力地去誘惑人類主動獻上靈魂,否則這将歸于冥河而非地獄。人類獻上的靈魂會大幅度提升惡魔的力量,在弱肉強食的地獄裏,力量是很重要的。
但是忒瑞亞會站在這裏,只是出于某種一時興起,雖然他來到這裏純屬意外,但是他随時随地可以離開這個無聊的游戲。可他看着現在的沙缪,孩子眼裏純淨的藍色似乎已經完全暗淡無光了,麻木得好像靈魂已經不在軀殼。他對于自己剛才的行為突然抱有了極大的愧疚感。
愧疚感?這個東西真不該出現在惡魔身上。
“無論過去多少年,我果然還是全地獄最好心的惡魔呢......”忒瑞亞自言自語着,似乎還有一聲嘆息。
而沙缪依舊在等待惡魔的交換條件。
“一件小禮物。”
最後他等來了這個答案。
“我無所謂什麽,你随便挑一些飾品也可以,什麽時候給我都可以。”
沙缪睜大了眼睛,有些錯愕,按照以往的交易,他已經做好了失去某樣重要東西的準備,可是沒想到他等到的卻是這個。他微微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河水開始流動,微風開始吹拂,忒瑞亞已經收起了他讓時間停止的能力,鑒于沙缪現在只會楞在原地,他得主動點帶他向前走。
沙缪看着忒瑞亞繞過他走向前,夜裏的能見度很低,稍微拉開一點距離就會沒入黑夜之中,他連忙趕了上去:“忒瑞亞......”
“你知道多少關于惡魔的東西”忒瑞亞背着手,悠閑得如同在散步。
沙缪捏緊了衣角:“他們說,惡魔是一切的邪惡。”
“嗯,标準答案。那麽地獄呢?”
“地獄那不是做錯了事的人才會去的地方嗎?那裏也有惡魔。”
“那就是完全不了解了。”
忒瑞亞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看向他:“不然你之前怎麽可能願意輕易地把自己的靈魂獻給惡魔呢。”
面具突然湊近,沙缪反應了半天是忒瑞亞突然俯身靠近,那覆蓋了半張臉的瓷白面具也遮住了眼睛,只露出如同人偶一樣的下巴,嘴唇顏色寡淡得如同蠟燭,并不會随着忒瑞亞說話而上下開合。沙缪甚至覺得面具之下是不會有五官的。
“那比你經歷的夢魇恐怖一百倍,或者說你會永遠困在那個夢魇裏。”
聲音更像是從心底響起的,沙缪試圖去回想,卻發現無論如何回想起來的都是他自己的聲音。
沙缪的心不在焉忒瑞亞看在了眼裏,但是忒瑞亞并不急着去矯正走神的學生。
反正他已經注定屬于那個地方了。
一支羽箭打斷了他們的閑聊。
不知道射箭的人到底是神射手還是外行人,那支箭瞄準的是沙缪腳下的土地,擦着他的小腿射入土中,把沙缪吓了一跳。
“哈哈哈,蒂芙尼,我猜對了,這只是一個貪玩跑出來的小孩!”
從黑暗裏傳來的爽朗笑聲和其他打笑聲讓沙缪稍微放松了下繃緊的神經,來的至少還是人類。
他們漸漸靠近,沙缪才發現對方是一行四人,兩男兩女,全都帶着泛着藍色光芒的眼鏡,穿着方便奔跑和攜帶工具的工作裝,背上腰上手上幾乎都有各式各樣的武器。
拿着弓箭的是一個把自己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的女人,她走近一看沙缪的樣子,立馬轉過頭對着自己的夥伴抱怨:“在野外看見這麽一個......樣子奇怪的人肯定會懷疑吧。”
另一個戴着皮革帽子的男人擦了擦他的劍,打趣道:“蒂芙尼,你可不要當着人家的面這麽說嘛。”
樣子奇怪。
雖然這個叫蒂芙尼的人說得很委婉,但是沙缪也知道她的意思,無論是在教堂,還是在斯蓋奇家裏,他都已經明白了自己現在看起來确實有些可怕,容易讓人産生誤解。
但他并沒有去責怪他們,他看着蒂芙尼上前拔出插在泥土裏的箭,月光照耀下,可以清楚看見箭頭閃着別樣的金屬光芒,這是一支鍍了銀,也許還附了魔的箭。
剛才忒瑞亞和他提起過,這附近會有一支追尋吸血鬼巢穴的驅魔師小隊,而眼前的人不管怎麽看都不像是有其他目的的,沙缪問道:“你們是驅魔師嗎?”
“驅魔師”拿劍的男人回答了他,他帶着某種揶揄的口氣,“噢那種稱呼太尊貴了,我還是更習慣賞金獵人或者那群獵人這種稱呼。”
驅魔畢竟不是公益活動,連教堂都會有信徒捐贈,更何況以驅魔為生的驅魔師。除了從委托者那裏收取報酬外,他們組建了另一種模式,好奇心太重的學者或者別的什麽人會需要那些奇怪的原材料,而獲得原材料畢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工作,那就交給專業的驅魔師去做吧,如今的驅魔師協會也和冒險家工會沒什麽兩樣了。
手裏沒有武器的男人看上去比他們更穩重,他沒有閑心去戲弄一個人類孩子,他只關心可以換取豐厚報酬的東西:“聽着,小孩,這夜裏不安全,我不知道你從哪裏跑來了這裏,你有看見一些蝙蝠嗎?或者聽說什麽恐怖故事。”
“行了,基尼,我看他都吓傻了。”拿劍的男人打斷了他,他并不認為沙缪會知道,“你還不如問問歐雅占蔔出了什麽。”
拿着羅盤的女人有些不悅:“迪亞你什麽意思?”
“如果不是歐雅你的占蔔出錯我們也不會跟丢。”
“你怎麽不說是因為你沒有成功安放追蹤器呢?”
“我已經安上了,是蒂芙尼把它弄下來了。”
“我的錯你別忘了是誰把你從鬼門關裏拖回來!”
“告訴他們在西邊。”
忒瑞亞的聲音突然在沙缪耳邊響起,他一轉頭,就看見戴着面具的惡魔正低頭看着自己,似笑非笑:“你不是想跟着他們嗎?那東西往西邊去了,已經很虛弱了,正急忙趕回家療養呢。”
在這一個并不團結的小隊徹底吵翻之前,被忽視的孩子終于開口說了第二句話:“我知道它在哪,我也可以帶你們去,但是你們得帶着我。”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足以讓他們安靜。
歐雅有些擔憂:“你的父母......”
沙缪:“我是孤兒。”
迪亞有些嫌棄:“為什麽我們要帶着一個.....樣子奇怪的小孩”
沙缪把匕首抽了出來,展示在他們面前:“我也是.....”
他有些猶豫,那個詞在心裏滾了一萬遍也有些說不出口,珀瑞家族的人生下來就會接受驅魔教育,冠以珀瑞姓氏的人可以理所當然地說出那個詞,除了他。
“我也是驅魔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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