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貪婪

貪婪

無論外面的天氣怎麽樣,一旦你開始靠近那片森林,就會發現天色逐漸暗了下來,仿佛陰雨沉沉,始終籠罩着一層暮色,很符合人們對于靈異事件高發地的刻板印象。

但其實這個地方并沒有那麽邪乎,也不是所有靠近霧湖的人都會丢掉性命,這附近也不乏一些窮困潦倒的人,只是為了摘點森林裏的漿果。

腳下的路一直往森林深處延伸,在路邊立了一塊木牌,用紅色油漆寫着一個“S”,那是當地人立的标志,提醒來摘漿果的人,前面已經不能再深入了。按理說鮮少有人進入的話,往裏的路應該被青草淹沒才對,但是那一條蜿蜒的小路卻裸露出光禿禿的泥土,好像那些野草知道不該長在上面一樣。

沙缪将提前準備好的細線拿出,一頭系在木牌的底座,剩下的在他手裏。

太安靜了,這裏好像沒有一只鳥,也沒有任何爬行動物,更別說那些食肉的猛獸,逐漸彌漫的霧氣無聲無息地吞沒他來時的路,他好像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裏只有他一個人。

小路的盡頭終止于湖泊水面,沿着湖泊周圍一圈都寸草不生,湖水好似濃縮的霧氣,根本看不見底下藏着什麽。擡頭看去,湖泊也逐漸消失在霧氣裏,看不出湖泊到底有多大。

朋澤如同到了一個旅游勝地一樣興奮:“我喜歡這個地方!太适合生活了!水源充足,植被茂密,濃重的霧氣注重個人隐私,還沒有太陽!”

沙缪沒有理會他的自言自語,他從背包裏拿出一個木樁,随手撿起一塊石頭,就将木樁釘在了地上,他已經事先用聖水澆淋過,不會被邪惡生物輕易地移開。

換好第二捆細線,他這才擡起頭向兩邊看去,沒什麽差別,似乎往哪邊走都一樣。

于是他開口打斷了還在喋喋不休訴說喜愛的惡魔:“朋澤,如果是你的話,你會選擇走哪一邊?”

朋澤思量了一下:“右邊,我早上出門喜歡先看一看右邊的風景。”

沙缪果斷地轉向左邊。

朋澤氣急:“喂!”

看得出來曾經這片裸露的沙礫也曾經是湖底,不過湖水下去太久了,沙礫十分幹燥,好像才從烤箱裏取出來。想到這裏,沙缪忽然站住了腳步,低下頭看了一眼腳下的沙礫。不太對勁,它們太幹燥了。

但這點不對勁并沒有打斷他的行程,沙缪回頭看了一眼,确認細線那一端仍然系在某個物體上,然後他繼續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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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路程中沒有看見任何一個活物,無論是森林裏還是湖泊上,那傳言中的鬼魂似乎并沒有發現他這個闖入者。

忽然身後傳來的牽拉感讓沙缪停下了腳步,他回過頭,看向不斷顫動的細線,似乎有另外一個生物正在拉扯着它。

他終于站定了,手中的線團已經所剩無幾,還好在這之前,有東西上鈎了。

他的身上挂滿了各式各樣的護身符,每一樣飾品都刻下了符咒,就連這根細線都浸滿了聖水,可以保證在看見不祥之物的時候能把整個背包的東西都使出來。

濃霧之中,不速之客終于顯露真身。

出乎意料的是,那是個看上去有些腼腆的消瘦男人。他穿着貧民最常見的衣服,上面已經縫補過好幾次,褲腳勉強遮住小腿,暴露出他瘦得皮包骨的腳踝,忙于生計讓他疏于打理,頭發滿是泥土,汗水和灰塵共同勾勒了他臉上的溝壑。

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松開了拿着線的手,連連道歉:“真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些好奇。”

在這裏見到一個人比見到奇異生物更令人詫異。沙缪瞳孔一縮,他并沒有在在這個男人身上看見什麽光芒,雖然他大概率就是一個普通人,但是此前出的差錯讓他并不能百分百信任自己的眼睛。

空氣之中只有潮濕泥土的氣味,霧氣冷冽,沒有別的異味。沙缪看着男人冷得瑟縮了一下,開口問道:“你來這裏多久了?”

這個問題讓男人臉上有了一絲迷茫,他有些不确定:“也沒有多久吧。”

這個問題并沒有困住他太久,他立馬欣喜起來:“我一直在這裏繞圈子,都有些着急了,還好遇到你了,你知道怎麽來的嗎?我想快點回家去。”

沙缪靜靜地看着他:“順着線,你就可以回去。”

男人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就連忙朝後走去,只是沒走出去幾步,就慘叫一聲,再轉過身時,手上拿着斷掉的線,他表情惶恐,又怕沙缪怪罪:“真的不是我弄斷的,它就這麽斷了!”

這個變故并沒有讓沙缪慌亂,他只是将斷掉的線重新收好,朝男人走去:“你跟着我走。”

好不容易遇見沙缪這個好心人,男人也感動不已,他絮絮叨叨地同沙缪唠叨了許多,哪怕沙缪沒有回應,也自顧自地說下去。

“看你的打扮,你是驅魔師吧?是不是很賺錢呀?可惜我沒什麽天賦,身體也不好,只能靠打點零工。”

“不過我妻子對我很好,她做的面餅特別好吃,我每天早上走之前都要拿上兩張,多的還能分給工友們吃,他們都覺得很好吃。”

“我們有一個女兒,像她,生得漂亮,人也機靈,我總想送她去學點什麽,她學東西很快的,只是可惜......”

男人的話戛然而止,沙缪看着剛剛從迷霧中顯露出來的木樁,近在咫尺的出口,再回過頭,男人不見身影。

他再次轉過身往回走,沒多久就看見了男人的身影,看見他,男人非常高興:“哎!我走着走着就看不見你了,還好你發現了我。”

比起他的欣喜,沙缪卻沒有好表情,這個男人被困在了這裏,永遠也無法離開。

“你是不是拿了什麽?”

他開口問道,然後看着男人一瞬間僵硬的臉,就明白自己已經猜中了。

男人老實了一輩子,撒起謊來根本不自然:“我.....我沒有拿什麽。”

沙缪毫不猶豫揭穿了他:“傳說霧湖裏有貴族的寶藏,湖底滿是黃金,你是不是拿了湖底的黃金?”

男人的雙手顫抖起來,他心虛地背過身:“我沒有拿。”

但是他的手哆嗦得厲害,想要握緊包裏的東西卻失手掉了出來,金錠掉落在沙礫上,分外地顯眼。

看見沙缪似乎是想要撿起金錠,男人忽然激動,搶先一步撿了起來,連連後退:“那麽多黃金,我就拿一塊,就這一塊怎麽了!”

他像是要被搶走心愛之物而大吼大叫的孩子:“我需要錢啊,只有錢可以救她啊!”

他握得越緊,那金錠就像是吸走了他所有的生命,他地臉色變得蒼白,越發地消瘦,最後已經不成人樣,然後他轉過身,毫不猶豫地跑進了濃霧之中。

“你救不了他,他已經死了。”

忒瑞亞總是能抓住恰當時機登場,他的手杖指了指前方的迷霧中:“如果你一開始就帶着他再往前走,就能遇到他的遺骸了。”

沙缪對于突然出現的惡魔已經習慣了,只是接着問道:“如果他肯放棄那塊黃金,是不是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忒瑞亞笑了笑:“你可以試一試。”

他又指了指湖水:“黃金就在湖底。”

沙缪看了他一眼,惡魔看起來似乎非常期待他能親自下去游一游。于是他放下了背包,脫下了外衣,迅速得讓惡魔都有些驚訝。

湖水和霧氣一樣冷冽,是一種刺骨的寒冷,沙缪埋頭紮進水裏,努力睜開眼看清湖底的模樣。

入眼便是一片金燦燦的海洋,整個世界的財寶似乎都聚集于此。

不同于從湖面上看,從水裏看下去,湖水清澈見底,似乎還能看見金錠上的紋路,誘惑着每一個大膽窺探的人。

沙缪潛下去,只拿了一塊,可是他産生了一種錯覺,好像其他金錠都很不滿意他選中了一塊而沒有選中自己,他應該拿走全部。憋氣到了極限,也喚回了他的神智,沙缪不得不浮出了水面,等他抹去臉上的水漬,再次睜開眼之時,即便是他,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屍體。漂浮在湖面的屍體。他已經處于一片滿是屍體的海洋。他們似乎還保留着剛剛死去的模樣,臉上帶着幸福的微笑。如果他剛才沒有恢複神智,繼續撿着金錠,也許也會變成其中一員。

沙缪穩住心神,連忙往回游,還好迷霧散開之後看見的是岸邊,和岸上面帶微笑的惡魔,他這才松了一口氣。

忒瑞亞看着他從水裏爬起,比上岸的水鬼好不到哪裏去,對于沙缪看見的東西他早有預料,于是才可以這麽氣定神閑地同他解釋:“真遺憾呢,驅魔師,如你所見,這裏沒有惡魔,只有貪婪。”

沙缪沒好氣地将金錠扔在他的腳下,将濕透的衣服脫下,一邊擰水一邊氣喘籲籲地同他問道:“那些人都死了,變成屍體一動不動,那剛才那個男人呢?”

“他犯下了原罪,應該下地獄,但是卻是為了他人,應該上天堂。”忒瑞亞撿起金錠,還有心思放在手中把玩,沒人會不愛這迷人光澤的東西。“沒人能做出完全公正的評判。”

沙缪重新穿好衣服,一聲不吭地收拾好東西。

忒瑞亞心滿意足地将戰利品收入懷中,瞥見明顯心情低落的沙缪,于是貼心地提出了建議:“如果你願意付出二十個貨幣的代價,我可以讓他解脫。”

奸商果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漫天要價的機會。

而且這個奸商還要故作可憐:“別那麽看着我,生命很寶貴,我的定價一直很穩定。”

“好提議。”沙缪重新穿戴整齊,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但是在這之前,我的工作還沒有做完。”

“我接受的委托任務是破除霧湖的詛咒。”

忒瑞亞眼看着他就從背包裏取出了一個鏟子頭,綁上了随手一摘的樹枝,就勉強可以當一個鏟子用了,他二話不說就在腳底下開挖。那些幹燥的沙礫早就引起了沙缪的懷疑,約往下挖,沙礫似乎就更加幹燥了,似乎連帶着溫度都在飙升。

終于看見熟悉的焦黃的土地,沙缪如釋重負,朝忒瑞亞揚起一個笑容:“你說的沒錯,這裏沒有惡魔,但是這裏屬于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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