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選擇

選擇

入夜後的瑪伊城和其他所有城鎮一樣,因為油燈的匮乏,在遠離中心的城區逐漸沒入黑暗之中,只有零星幾個富裕家庭燈火通明。

帕蒂一直都很害怕走那條黑漆漆的小路,可惜這是必經之路,她只能期待父親可以早點吃完飯,好讓她在天黑之前回到家。只是今天的工活太多了,父親忙碌了很久,等待飯菜都冷透了,才想起女兒還在等待收拾飯盒。于是等到帕蒂拎着空飯盒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黑暗之中有着無限可能,人們沒辦法去規定裏面藏着什麽,于是自然而然地産生了畏懼。

帕蒂戴好兜帽,将飯盒抱在懷裏,提起油燈鼓起勇氣沖了出去。

一只烏鴉一直目送着她跑入黑暗,黑溜溜的眼睛有着不似飛禽的靈動,然後它怪叫了一聲,振翅飛起。

帕蒂從來沒有覺得回家的路這麽漫長過,她順着走了無數次的路線前行,黑暗之中只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油燈照亮的範圍有限,她盡量将目光集中在最光亮處,不去看逐漸從黑暗之中被照亮的部分。

“咕~”

忽然一聲怪叫讓她猛地站住轉過身,手裏拿着仿佛不是油燈而是武器,光明可以消滅藏在黑暗裏的怪物。

“叽咕~”

那聲音又響了,卻是在另一邊,帕蒂又猛地轉過去,她的心跳在短時間內飙升,她想起長輩們講述的故事,那是一個藏在黑暗之中光怪陸離的世界。

她仿佛聽見了孩子的嬉笑,在這個時候除了詭異還是詭異,帕蒂緊靠着牆壁,她覺得自己的雙腿在發抖,就快要支撐不住她的身體了。

“朋澤,不要鬧了。”

突然聽見的人類語言令人安心,帕蒂看見遠處有一個黑影朝自己靠近,等到油燈的光足夠看清他時,帕蒂才發現這是一個渾身上下挂滿奇奇怪怪裝飾的年輕人。

忽然從空中落下的黑鳥又吓了帕蒂一跳,她驚魂未定,就看見站在年輕人肩膀上梳理着羽毛的烏鴉。

“抱歉,它是一只調皮的鳥。”沙缪看着眼前的女孩,作為主人理所應當為寵物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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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咕~”烏鴉附和了一聲。

“沒事。”女孩抿着唇,她裹緊了鬥篷,提起燈繞過沙缪繼續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看着女孩和她的油燈消失在轉角處,朋澤立馬發表了不滿:“幹什麽,要收集夢魇的不是你嗎?剛才那是多麽好的恐懼材料。”

沙缪轉身朝另一邊走去:“沒必要吓她。”

真是猜不透你們人類的想法。朋澤暗自不樂,他只是單純地想早點幹完早點收工。

暫時沒有目标,烏鴉就停在了他的肩頭同他閑聊:“啊對了,忒瑞亞那家夥是不是找你要了阿契那的骨頭?”

“嗯,五個貨幣兌換的,我已經給他了。”沙缪回道。

“其實我好像猜到他要做什麽了。”烏鴉小聲嘀咕了一句。

沙缪站住了腳步,正好在某處富裕人家能夠照亮一點的位置,他側過頭,眼神鎖定了肩上的烏鴉:“是什麽?”

“洞穴蜘蛛的蜘蛛絲,阿契那的骨頭,這倆放一塊我就想起來了,畢竟我也打算這麽幹過,如果我當初成功挖出了你的心髒,用它們可以組成一個勉強能用的,新的軀體。”朋澤放慢了語調,這對于他而言也是充滿誘惑的東西,“一個完全自由的軀體。”

完全自由的軀體。

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可以不受惡魔存于地獄的限制,不受契約錨點的限制,不受魔力耗竭的限制。他将是自由的。

沙缪沒有回應,朋澤又自顧自地開始打哈哈:“啊,不過那很難的,你很難找到一個人心甘情願獻上他的心髒,其實我一直沒太懂這什麽意思,書上這麽寫的,不過也無所謂了......”

朋澤突然有些傷感,怪他流年不利遇上了忒瑞亞,如果重獲自由他一定勤學苦練争取把忒瑞亞打趴下一雪前恥。

可惜沙缪完全沒有關心他,他平靜的外表下是掙紮着的內心,沒人知道他最後角逐出了什麽結果。

就在朋澤以為沙缪至少會禮節性地表示一下關切,就聽見他親愛的主人出聲催促道:“走吧,距離收集完成還遠着呢。”

朋澤的傷感戛然而止:“......”

瑪吉瑪娜哼着小曲,在廚房為晚歸的主人準備宵夜。如果有人膽敢跨越森林和草原,撥開迷霧,會發現這座本該化作廢墟的古堡宛若新生。非人的存在将這裏變得鮮活起來。

忒瑞亞站在空空蕩蕩的大廳,這裏已經被他複原成了沙缪記憶裏的樣子,他在這裏度過童年,也經歷了噩夢。

他的手杖擡起,點觸在大門上,毫不意外,這扇普通的大門猶如銅牆鐵壁,不可撼動,他沒辦法打開這扇門。于是他收回了手杖,輕輕敲擊了一下地面,周圍就忽然出現了幻影一樣的場景,人來人往,觥籌交錯,音樂和歡笑交融,是那一夜的珀瑞家族,也是他看得最多的畫面。

但畢竟是沙缪的記憶,很多地方都還不夠完善,并不是每一處細節都盡善盡美,宛如真實。惡魔摸了摸下巴,無聊的時光總需要消遣,于是他開始改造起這個不太完美的畫面。

“嘎嘎嘎——我們回來了!我想吃肉!”朋澤的聲音即便是隔着一條長長的走廊依然具有穿透性。自從他有了這只烏鴉的身體的掌控權,他已經快變成一只真正的烏鴉了。

那些畫面也在他聲音響起的一瞬間煙消雲散,惡魔回過頭,看向城堡晚歸的主人。

那些畫面還沒有消散幹淨,在沙缪看來,忒瑞亞周圍圍繞着許多閃亮的粉末,看得出來剛才他在用魔力做些什麽。

忒瑞亞昂起了下巴,優雅地轉了轉他的手杖:“我剛剛做出了絕佳的夢魇,虧本價,十個貨幣怎麽樣?”

沙缪直覺他用的原料不是什麽太妥當的東西。他心算了一下自己和忒瑞亞目前的債務關系,決定自力更生。

朋澤适時插了話進來:“那個,他不要的話,可以送給我當口糧嗎?”

畢竟對于惡魔而言,這些負面情緒都是絕佳的美食。

沙缪和忒瑞亞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不行。”

朋澤:“......嘁。”

自讨沒趣的烏鴉于是決定還是先填飽肚子,獨自飛向了廚房。

沙缪一動不動,看起來一點也不打算做點什麽,特意留在這裏等待:“還有事嗎?”

這看上去明明是沙缪自己想要主動聊些什麽,體貼的靈魂商人沒有拆穿他,忒瑞亞走到一側的沙發,還示意沙缪也坐下來:“那就談談你的計劃吧?你打算......如何複仇?”

沙缪從來沒有和人說過這些,假設有其他人知情的話,恐怕也會以為他早就已經放棄了。他落了座,卻遲遲沒有說話。

沙缪又回憶起了和泰倫僅此一次的會面,那個失去一切的可憐老頭仍然抱有不可寬恕的怒火,犯下殺戮罪惡的人應當得到懲罰,在這之前他也抱有這樣的想法。而後他又想到了莉莉,她臉上并不屬于姐妹二人的慈愛,告訴他寬恕一切罪惡,才能得到內心真正的平靜。而他夾在其中,并不想做出選擇。

“需要我帶你梳理一下嗎?”忒瑞亞先打破了沉默,沙缪平靜的表面可以騙過其他人,但是騙不過惡魔,他如同閑聊家常一樣語氣悠閑,“那讓我們先從複仇對象開始吧,嗯,這個範圍可大可小,你也已經知道如果是指定範圍為對珀瑞家族有敵意的人,那太多了,輿論上珀瑞家族不占任何優勢,如果是把範圍限定為真正動手了的兇手,那又太狹窄了,他們有的甚至已經不在人世,倘若是幕後主使的話,你也很難去界定他在其中到底插手了多少。”

他講了很多,但是對方看起來無動于衷,反響不好,忒瑞亞抱怨道:“你好歹給一些反應吧?驚訝也好,嘲笑也行。”

沙缪聞言嘴角露出一個細微得可以忽略的笑容,這就是反應了。

也許是考慮到了這樣确實太敷衍了,他補充道:“我不會殺任何人,那會讓我做噩夢的。”

忒瑞亞一點也不認為他現在還是那個純良得過了頭的乖孩子。他只是在扮演,或者自我欺騙他仍然是。為了避免人格的崩潰,他已經為自己築起了一道高牆。

但凡有一點憐憫之心都會垂憐這個可憐的孩子。可惜無論是仁慈的父還是混沌之中的惡魔都不具備這項能力,他所做的選擇和選擇帶來的後果都不過是棋局上的一場輸贏。忒瑞亞垂下眼眸,他慣常會用沉默和無視來逃避。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和他又有什麽關系呢?忒瑞亞有些懊惱,他待在人間太久了,似乎都學會了人類的壞習慣。

“我以為你會想對我說些什麽的。”沙缪突然開口,他看着忒瑞亞,“就和以前一樣,你會告誡我一些道理,雖然那些教條聽起來都不太悅耳,但是往往很實用。”

他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你已經很久沒有說過了。”

這下輪到忒瑞亞啞口無言了。那當然不是他突然變得沉默內斂了,只是在發現自己被卷入棋盤之中有些不悅,禮貌的看客應該保持一點距離罷了。可是這些他是不會同沙缪講的,最好的做法就是放任沙缪自我選擇,然後他找準機會給自己撈點好處,好聚好散,利益最大化,這才是一個合格的靈魂商人。

但那對沙缪而言過于殘忍了。

“你只需要記住,在這之後你不會後悔就行了。”

于是他稍加思索,說出了自認為不會影響選擇和結局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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