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萌芽

萌芽

雖然沙缪自認為并不是什麽太善良的人,但不代表他會對一個幫助過自己的人的逝去視若無睹。他當然明白霍華德行事的動機,他太年輕了,沒有足夠的事跡去刻畫他的光輝形象,他需要為自己制造功績。也許艾琳的死确實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你很難将他完全視為無辜。多麽傲慢,多麽無法無天,要任由這樣的人繼續假借正義之名行不義之事嗎?

憤恨孕育出複雜而陰暗的情緒,在沙缪沒有察覺到的角落生根發芽。

大雨将整個世界粉刷成灰色,逐漸沙缪察覺到了不對勁,伯恩看見他突然停了下來,剛想問怎麽了,卻看見他突然抽出匕首,在自己的掌心劃過,鮮血迸發,又很快愈合。伯恩被他沒由來的行為搞得一愣:“瑞?”

“沒什麽。”沙缪又快速地将匕首放回了原位。

他失去了辨認色彩的能力,世界在他眼中變成了黑白兩色,就連掌心的鮮血也只是黑色。又一次交換,而他對于交換的東西依舊一無所知。

進入教會,他沒有遇到預想中的阻攔,他甚至覺得他們在特意等待着自己。只是受邀者只有他,伯恩被迫留在了會客室外面,他安撫性地拍了拍伯恩的肩,讓他不要緊張。

雖然崔西總是嚷嚷着霍華德配不上海芙娜公主,但是平心而論,霍華德的外貌并不算平庸。他的頭發是淺金色的,也許源自他的母親,可惜随着年齡增長,眼眸的顏色逐漸加深,缺少了一點純真,增添了一點深邃,他的五官一樣出挑,不然也不會讓前教皇在孤兒院裏一眼相中了這個孩子。

“我本以為我們會有更正式的會面。”客人落座,霍華德禮貌地開口。

沙缪看了一眼富麗堂皇的會客室,覺得應該沒有比這更正式的場所了。

也許是看出了他的詫異,霍華德微微一笑:“別誤會,我是指身份上。”

“我一直認為我們都是上帝的追随者,共同對抗來自地獄的邪惡勢力。我知道你的名字,倘若你争取到了驅魔師協會的會長我也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說,我認為本該如此。”他的聲音受過專業的指導和訓練,用于詠唱聖歌時更加優美而動聽,即便是在說話時依舊悅耳。

“但是你離開了,在老教皇離世以後。”他話鋒一轉,神情也變得沒有初見時溫柔,“我知道你突然有了一個完美的愛人,我知道你在豢養使魔,我也知道你是從哪裏來到瑪伊城的。”

“蓋文神父曾經向教會上報了關于珀瑞家族的事情,也提到了珀瑞家的小兒子幸存了下來,可惜在主教派人去明尼斯頓以後,這個孩子已經逃走了。”

“別誤會,我并不想針對你,我對珀瑞家族也沒有任何仇視,所有關于珀瑞家族的流言都是誇大其詞,我不贊同其中任何污蔑。”

霍華德洋洋灑灑說了許多,沙缪卻始終保持沉默。可以肯定的是霍華德并不打算對他動手,至少在現在這個階段,霍華德是在向他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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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你那麽高的志向,我對于我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來打破這份平靜。”沙缪終于開口,他直視着霍華德的眼睛,“我也不想和你合作,更不想我的朋友被卷入其中,而現在已經有一個無辜的人因此喪生。”

霍華德臉上的溫和笑意逐漸淡去,他微微皺了眉,艾琳的死确實在他意料之外,誰都沒有想到一個普通的女孩為何突然如此剛烈,讓人措手不及。

“這其中一定有惡魔在搗鬼......”

他的話還沒說話,沙缪已經站了起來,他不想再繼續浪費時間:“到此為止吧,我會帶走我的朋友,也希望教會以後不要再找他們的麻煩。”

霍華德卻紋絲不動,微微揚起的下巴表明他勝券在握:“真是可惜,我原以為我們的合作會很順利,我甚至已經安排好了接下來的慶功宴,差人請來了你的愛人。”

沙缪猛地回頭看向他,一瞬間讓人懷疑他是否動了殺心,但是很快他神色轉變,用一種難以描述的表情看着他。

沙缪确實在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因為某種類似于領地被人冒犯的心理而産生了一瞬間的怒意,但是很快他就想到了忒瑞亞的真實身份,繼而更擔心起了教會裏的其他人。

“一杯牛奶,再額外放一片檸檬和兩顆冰糖,我只要今日早上最新鮮的,冰糖也是,謝謝。”

還沒走到門口,沙缪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和更加複雜的要求。忒瑞亞完全沒有一點身為“人質”的自覺,他逛教堂和逛街沒什麽區別,使喚起神職人員也和使喚沙缪沒什麽兩樣。看見沙缪從門口進來,他終于放下了翹起的腿,露出看見愛人應該有的欣喜表情:“原來親愛的你也在這裏呀,你真該嘗嘗他們的蛋糕,這裏面的奶油絕對是最好的那一種。”

他一邊說着,一邊朝他展示着蛋糕上的綿密奶油,然後放進了自己的嘴裏。

“這位就是教皇大人嗎?”他興致良好,甚至還有空去恭維霍華德,只是方式一如既往含槍帶棒,“真是意外,我以為所有神職人員都會在上帝面前起誓保持純潔呢。”

霍華德微微眯起了眼,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低估了這個俊美的男人。既然他可以毫無畏懼地進入教堂,毫無顧忌地喝下聖水,那他就不會是某些肮髒的存在,可是霍華德的直覺又告訴他對方并不是普通人。只剩下一個答案,可他不敢确認。

惡魔諷刺了一番沒有看到對方暴跳如雷的場面非常惋惜,于是繼續加把火:“你們現在還在燒女巫嗎?我只是知道了你們把那個紅頭發的女孩關起來了,現在還在流行燒紅頭發的女孩嗎?”

沙缪輕咳了一聲:“忒瑞亞。”

忒瑞亞應得很流暢:“怎麽了親愛的?我只是很好奇,并沒有說錯什麽話吧?要是仁慈的天父看到現在的信徒一定會失望地流下眼淚吧?”

話音剛落,他自己就自問自答起來:“啊我差點忘了,仁慈的天父已經許久不曾回應他的信徒了,說不定他已經失望透頂,正在籌備下一次審判日呢。”

再待下去不知道忒瑞亞還會說出多少冒犯的話,給他一個展示的機會真是絲毫不放過諷刺的每分每秒。

真不知道該歸功于忒瑞亞的牙尖嘴利,還是沙缪未知的實力,又或者是霍華德本人的謙虛,他們的營救行動意外地很順利。

崔西被毫發無損地放了出來,她滿含淚水地告訴沙缪和伯恩艾琳的死訊,對方卻早已知曉。

“驅魔師協會不可能為了一個随時可以更換的前臺人員和教會鬧得不愉快。”忒瑞亞看着捂臉哭泣的崔西,毫不留情地告訴了她這個殘忍的事實,“如果她是你們的朋友,我只能表示惋惜。”

雖然他更懷疑那個女孩并不是自願結束自己生命的,尤其是在得知是海芙娜告訴沙缪這個消息以後,也許只有他知道現在那具軀體裏住着誰,他甚至可以再發散地想到日後那個女人會帶着艾琳的靈魂作為籌碼登門拜訪。

“以及,如果說老教皇姑且還是礙于面子的僞善之人,那麽這個霍華德,我沒有從他身上看到任何虔誠。”他說出了自己的結論,“他不相信上帝。”

一個即将成為新任教皇的人居然不相信上帝,這說出去恐怕會令民衆大驚失色,可惜沒有人會相信。

“他真正在乎的是權利,所謂的信仰不過是籠絡人心的手段,他的出身并不高貴,得以進入教會是一個機會,他挑選了海芙娜作為他晉升的跳板,現如今也只是在挑選下一個跳板而已。”忒瑞亞說完他的想法,卻發現崔西和伯恩都用一種看鬼的表情看着他。

發現對方看了過來,崔西擦了擦臉上未幹的淚痕,支支吾吾地說:“對不起......我們一直以為你......”

“只是一個空有其表的花瓶角色。”忒瑞亞替她補完了後面的話。

崔西連連擺手矢口否認:“沒有沒有!”

伯恩比她更直接,他看着忒瑞亞,不加任何修飾詞:“你真的是珀瑞家族的人嗎?”

忒瑞亞還沒有來得及反問他為什麽會這麽覺得,一旁的沙缪已經搶先一步回答:“他不是,我才是。”

他繼續補充道:“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了,霍華德知道我從哪裏來,在他眼裏你們和我關系匪淺,所有的一切都因我而起,很抱歉把你們牽扯進來。”

忒瑞亞對他突然的坦白也毫不掩飾批判意味:“你一定要在這種時候上演朋友之間不該有秘密的戲碼嗎?太沖動了,這可不像你。”

“雖然我有這種猜測,但是我也從來沒有向別人說過。”崔西的語氣難得低沉了下去,“我沒有和你說過我的家世,事實上我也好不到哪裏去,我沒法更正人們的偏見,就算我隐瞞我的姓氏,他們也會因為我天生的紅發視我為異端。在這之前唯一願意和我一起接委托的只有伯恩,雖然後來我才知道了他的事。”

“我是修女的孩子。”伯恩一如既往地直截了當,“他們認為我的父親是魔鬼。”

也許是察覺到氣氛逐漸壓抑,崔西故作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你瞧,我們同病相憐,就算你沒有來到瑪伊城,說不定哪天我們也一樣會被抓去燒死。”

忒瑞亞扶住了額頭,聽不出是贊美還是譏諷:“真是令人潸然淚下。”

既然沙缪才是珀瑞家的子嗣,那麽忒瑞亞肯定不是了,這下輪到惡魔自己被審視了。

他迎上崔西和伯恩探究的眼神:“看我幹什麽?我沒打算加入你們的坦白局。”

珀瑞家族最盛行的流言當然就是他們和惡魔做交易,可是忒瑞亞看起來除了外貌出挑了一點,和一個普通人沒什麽兩樣,他甚至可以大搖大擺地進出教堂,有這樣的惡魔嗎?

“好吧我攤牌了。”被人一直盯着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忒瑞亞故作肅穆,“其實我是傳達滅世訊息的神使,因為人類作惡多端,上帝降下神罰,世界将在一年以後迎來毀滅。”

“他确實只是一個普通人。”沙缪毫不客氣地拆臺,但也沒有說出忒瑞亞的真實身份,畢竟這聽上去多少有些荒謬,“只是懂得有點多。”

忒瑞亞再次補充:“我不介意你們把我當做神使供奉起來,每個月是五千盧貝。”

沙缪繼續拆臺:“他是騙人的,不要上他的當。”

閑暇時候的鬥嘴沖淡了一些陰郁和苦悶,氣氛總算顯得沒有那麽壓抑。忒瑞亞故作生氣地落在了最後,目光卻掃向一邊,似乎只是在街邊茶館休息的老婦人和他對上了眼。改變外貌對于芙姬來說輕而易舉,她端起茶杯朝忒瑞亞搖了搖,微微張開嘴巴,似乎在喉嚨深處有一道幽藍色的,屬于靈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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