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 第煩人的家夥

◇ 第30章 煩人的家夥

-晨光從緊閉的窗簾縫隙中灑進,一縷扭曲變形的光影躍動着落在床單上,空氣中細碎浮塵飄揚,床上那坨鼓起的大包動了動,裏頭的人哼哼唧唧,醒了過來。

被子如海浪翻湧着,一個腦袋從裏面鑽出。

穆雁生阖着眼皮,身體醒了腦袋還沒醒,頂着一頭翹起的亂發去摸床頭的手機看時間。

手伸出去,一點銀光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透進他的眼皮縫,晃了他的眼。

他驟然清醒過來。

呆呆地伸出手指,左手無名指上,套着一個銀色的戒圈。他随手丢在床頭櫃上的結婚戒指此刻正好好地戴在自己手上。

總不可能是自己晚上睡覺夢游戴上的。

除了那個家夥還有誰會幹這種事。

“混蛋……”

“什麽。”

突如其來的回應像一道悶雷,穆雁生吓得渾身一抖,看向聲源。

商盡也從卧室沙發上坐起,随着他起身的動作,額前頭發垂下幾縷,他随手一抄往後捋,那張無可挑剔的五官就大喇喇地暴露在穆雁生眼皮下。

他姿态随意,身上套着的睡袍松散着,露出大片胸膛,隐隐得見衣物裏流暢分明的肌肉線條。

他這模樣傻子都能瞧出——他在沙發上睡了一夜。

為什麽要睡這裏?

穆雁生壓下心頭詫異,別開視線:“……你怎麽在這裏?”以往這個點他應該早就去公司了才對。

商盡也道:“你昨晚醉成那樣,不忍心不管你。”

“……”

穆雁生翻身下床,當着商盡也的面摘下手上的戒指,扔到床頭櫃上。

戒指撞到了上面的玻璃盒,裏頭的寵物項圈還好端端地放在裏面。

“誰要你管。”

戒指和玻璃盒的輕微撞擊聲在安靜的房間裏放大了許多倍,震耳欲聾。商盡也默默注視着他扔戒指的動作,臉上并沒有穆雁生所設想的情緒波動,眉梢眼角一點變化都沒有,不知道在想什麽。

赤着腳踩在地上,發現自己換了睡衣,他問:“我衣服……你換的?”

“不然?”商盡也道,“你是想讓身為丈夫的我,眼睜睜地看着別人幫我的愛人換衣服嗎。”

不知是聽到了“愛人”還是“丈夫”,穆雁生只覺渾身刺撓,刺着刺着就一心想着離商盡也遠一點,于是不再和他廢話,轉頭去衛生間洗漱,誰想到經過沙發時,本一直巋然不動的商盡也忽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穆雁生眼前一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扯着重重跌在他腿上。

商盡也自身後環住他的腰,反手将他死死按在腿上。

穆雁生背脊貼着他的胸膛,隔着衣服都像被火燙着了,立馬就掙紮起來,掙了幾下沒掙動,反倒和他貼得更緊,一下子臊得臉都紅了:“你幹什麽!”

商盡也反問:“你幹什麽。”

穆雁生一臉莫名其妙。“啊?”

他摩挲着穆雁生的手背,指間有意無意擦過他空蕩蕩的無名指:“就這麽不喜歡?”穆雁生才意識到他是在問自己丢戒指的行為。

穆雁生被他圈着逃不掉,本該識時務者為俊傑服個軟先脫身再說,但就是哽着一口氣死都不想認輸。

“你給我戴上不也沒經過我同意嗎。”

他的嘟囔裏帶着深深的抱怨。

穆雁生被他摸手摸得癢,剛想要躲,商盡也就眼疾手快飛快扣住他的手掌,分開他的手指,強行與他十指相扣。

指腹緊貼。一個親昵到過分的動作。

商盡也的嗓音沉了些,呼吸的熱氣噴在他耳廓:“我以為……結了婚,戴婚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這場婚姻是怎麽來的你我都清楚。”穆雁生道,“就算結了婚又能怎麽樣,我和你被強行綁在一起,再怎麽堅持也堅持不了多久,……離婚是遲早的事。”

商盡也掐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臉扭向自己,兩人視線對上,鼻尖相觸。

“你總執着于離婚。”

穆雁生:“你得面對現實。”

商盡也沉默良久,道:“好,我倒是有個辦法。”

他這麽一說,明知不對勁,穆雁生還是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什麽?”

“死人就管不了你了。”商盡也的眼睛沉得像被黑墨浸透的玉石,“除非你能一刀捅死我,否則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你和我的照片永遠都在同一張證上。”

穆雁生靜了幾秒,對他的胡言亂語感到怒不可遏,就不該奢望他會說出什麽正常話來。

“放開!”

他大力掙紮推拒着,指甲在商盡也脖子上撓出了幾道紅印,商盡也低笑一聲,松開了他。

穆雁生連忙起身後退,匆匆扯起掙紮時滑落肩頭的睡衣,瞥了一眼沙發上同樣衣衫淩亂卻絲毫不遮不掩的人,暗罵他一聲流氓随後便一言不發進了衛生間。

鏡子裏的自己滿臉通紅,自己瞧了都覺得難看。

他潑了把水到鏡子上,水流沖刷模糊了自己的面容。

環繞自己脖頸的那道紅痕卻愈發顯眼。

垂下脖子,臉上的水珠滴落池中,他呢喃着:“你以為我是你……”咔噠。

浴室門被忽然打開,商盡也神态自若地走了進來。

“你怎麽進來了!”穆雁生沖他吼。

這家夥怎麽還不走!

商盡也面不改色來到他身邊,拿起牙刷自顧自地刷了起來,嘴裏道:“只準你洗,不準我洗,還有王法嗎?”

“……”別墅這麽大,衛生間多的是,至于和他用一間嗎。就是故意的,存心給他找不痛快。

刷完牙,漱了口,商盡也對着鏡子一揚下巴,脖子上的傷口一目了然:“出血了。”

他此時這麽特意提起,顯然就是為了吸引穆雁生的注意。

穆雁生心知肚明,可聞聲仍舊是下意識看了他一眼。他脖子上那幾道新鮮的抓痕已經滲出了血絲,往下掃,頸窩處還有一個未消退的牙印。——兩樣東西,都是他的傑作。

穆雁生一聲不吭。

商盡也脫去睡衣,光着上半身道:“又撓又咬,誰會像你這樣。”

穆雁生狠狠把牙刷扔到池子裏:“這麽不樂意就離婚。”

“我有說我不樂意嗎?”商盡也将睡衣丢在地上,走近他,雙臂分開撐在臺面,将他整個困在臺面與自己身體之間。

能供他活動的範圍立即縮小了許多。

他和鏡中的穆雁生四目相對,低聲道:“你想怎麽在我身上留印子都随你。”

“可禮尚往來,只有你一個人太不公平。”

他在說什麽奇怪的話?穆雁生聽不懂。

商盡也的呼吸吹動他耳邊的碎發:“我也得留下點記號,你說是嗎?”

“!”

驚呼卡在喉嚨裏,商盡也冷不丁身體往前壓,穆雁生快要被他擠得貼到鏡子上,一手撐着鏡面,一手去推身後的人。

他語氣是好商好量的詢問,動作可完全不是。

鏡子裏的商盡也偏過了頭,微涼的唇輕輕貼在他耳廓上厮磨。

穆雁生身體裏的麻筋開始瘋狂叫嚣,明明天氣還算涼爽,他卻熱得出了汗,手腳也不知緣故軟了下去,快要站不住了。

商盡也環住他的腰支撐着他,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鏡子裏的景色。

呼吸一路從耳畔燒到穆雁生脖頸,貼得更加緊密,商盡也的力道也愈發不知輕重。

被拉扯到極致的繩子只差毫厘便會斷裂,再繼續下去誰都無法收場。

眼見氣氛變得怪異,逐漸往不可控的地方奔去,快要失去清醒的穆雁生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尖,用痛意讓自己恢複神志。

他擰着眉頭,用手去捂自己的脖子,不讓他再親:“走開。”

聲音低啞,毫無威懾力。

商盡也被他推了幾下都沒推動,只埋頭在他頸窩裏,腰上的手臂力道之大仿佛要把自己當場勒成兩截。

穆雁生呼吸亂的好似跑了一場五千米,他揪住商盡也的頭發又拉又扯,這才強行讓他止了動作。

“混蛋,松手。”商盡也不動。

穆雁生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複又睜開,嚴肅道:“我真的要生氣了。”

“……”

被商盡也松開之後,穆雁生立即逃也似地跑出了衛生間,迅速換好衣服後一步不敢停地跑出了別墅大門。

離開時,他回頭看了一眼,商盡也站在樓上的窗戶邊,臉正對着自己的方向。

不過離得太遠,他看不清商盡也的表情。

穆雁生沒敢再看,趕緊扭了頭。

他揉了一把自己還在發燙的脖子和耳朵。

發什麽神經,煩人的家夥。-

“要不找個工作呢。”

不知道第幾次的會面之後,井露露提議。

“雖然我是無法理解,但你與其天天和他待在一起痛苦難受,實在不行就找個遠點的地方去工作呗,這樣離開家,離開他不是名正言順?”

兩人坐在一家咖啡館裏,正值中午,店裏人還不少,人一多便有些吵鬧,穆雁生本趴在桌上唉聲嘆氣,聞言一激靈擡起了頭。

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啊,很有道理。

商盡也是個不受控制的炸彈,雖然現在啞着火不會引爆,但不代表以後也不會。上次在衛生間的那番舉動已經足夠超過他倆平日裏的相處底線,他想着商盡也的耐心大概也快要消耗殆盡了。

可話是這麽說,他一時間又不知道去幹什麽。

井露露知道穆雁生家境不錯,就算躺家吃老本也夠他一輩子生活無憂了,何況現在也成家了,她本意從不想對別人的生活指手畫腳,但見自家好友現在天天愁眉苦臉郁郁寡歡,哪有之前潇灑肆意的樣,又不忍心,便豁出去一把一心為他出謀劃策。

“你有什麽喜歡的東西沒有?”

穆雁生道:“……沒有。”

“唔。”井露露攪着杯子裏的冰塊,道,“哎,我記得你上學學的不是環境科學嗎,去試試當老師呢,深造一下考個證,應該沒什麽問題吧,專業對口,又能離開家,一舉兩得。”

“反正你現在也閑着,試試又沒損失。”

“……”說得也對。

穆雁生一口将咖啡飲盡,苦得胃直抽抽。

說幹就幹,他立馬訂購了一堆資料準備今後就埋頭苦讀,完事後放下手機随意在店裏的人群裏觀望了一下,視線擦過某個方向時猛然頓住。

窗邊坐着一個男人,長着一張他很熟悉的臉。

男人自前臺取好他的咖啡便快步離開了店。

穆雁生的視線一直追着他到店外,看到他過了馬路,進了不遠處的一家醫院。

他一直望着店外面發呆,井露露見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麽呢你?”

穆雁生抿了抿幹燥的嘴唇,還是無法掩飾內心的激蕩不安:“抱歉,我……我有點事先走了,你回家開車小心點。”

“我是無所謂啦不過你……”井露露說到一半穆雁生人就已經跑走了,她默默把後半句說完,“到底看到誰了啊。”

穆雁生循着男人的方向來到了那家醫院。

他也不知道自己跟過來要幹什麽,真的見到人了又能怎麽樣,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腳。

醫院八層,他壓根不知道男人在哪裏。

不知道他是來醫院探病的,還是來看病的,亦或是……

走到二樓某面醫護牆時,他倏而一怔,擡頭看向那面貼滿了四行醫護人員照片的牆,在第二排第七個,他看到了男人的照片。

照片下面是他的名字和所在科室。

他是這裏心內一科的醫生。名叫金陽。

找到心內科所在的樓層,穆雁生很快就尋到了那個人。

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他正坐在他辦公室外的長椅上喝着他剛買的咖啡。

他的臉和以前一樣。

只是比自己記憶裏的樣子要長高了許多,也健壯許多。不再是朱雨。

不再是被人欺負的小太監。

而是一位能治病救人的大夫了。

他的目光熱烈且毫不掩飾,金陽很快發現有人在看他,看向了穆雁生站立的方向。

他放下手裏的咖啡,笑着問:“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穆雁生嘴中苦澀無味,他搖搖頭:“沒什麽事。就是……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金陽絲毫沒有覺得他的話唐突了自己,極為自然地順着他的話頭應答道:“是嗎,經常有人說我大衆臉呢。”

按道理來說穆雁生不該和他打招呼,不該與他說話,和他有牽扯。

但他畢竟曾經對自己好過。

就算是聽命于人,也是真的在他難受的時候照顧過他。親切……還是有一些的。

“坐吧。”

金陽見穆雁生沒有離開的意思,主動地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穆雁生猶豫一瞬,過去坐在他旁邊。

兩個人客套地對話了幾句,金陽的目光投向了他的脖子,他是在看他脖子上的那圈胎記。

“這是?”

“胎記,天生的。”穆雁生說,“你是不是以為是紋身?很多人都這樣覺得。”

“還真是特殊的記號。”金陽笑道。是啊。

确實是很特殊的記號。

特殊到這輩子都忘不掉。

想了想,穆雁生問:“這個,能消掉嗎?”

金陽上手輕觸他的脖子,指甲在他的皮膚上按了按。

“這得根據你的自身情況來判斷該用什麽方法去除,有可能還得做手術。”

“我看你這印子雖然小,但大概需要多次才能徹底清除,也不保證一定能……成功。”

“如果不影響生活,也沒有明顯的疼痛,檢查無異常的話,一般無需治療。”

穆雁生聽到無需兩個字,揚起嘴角,苦笑道:“可我想去掉。”

金陽看他十分在意這個胎記,以為是自己說錯話讓他不高興了,趕忙解釋:“……抱歉,我不太了解這方面,只能給一些建議。”專業不對口,金陽面露尴尬,“這個問題你最好還是去找合适的醫生診斷比較好,別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你認得我嗎?”穆雁生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金陽眼神中滿是莫名:“什麽?”他似乎在腦海中仔細搜索着自己以往見過的人,道:“我好像,真的沒見過你。”

“是啊,你沒見過我。”

“每個人都忘記了。”

穆雁生望着醫院玻璃牆外的湛藍天空:“可為什麽,偏偏只有我還記得?”

老天對他,還真是格外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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