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墊腳石07

第49章 墊腳石07

特裏同樣震驚。

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接受懲罰, 卻從沒想過自己敬仰的主人會輕易說出讓他去死的話語。

原本緊繃的肩膀瞬間癱軟下來，他的心仿佛被利刃穿透，疼得他想要瑟縮成一團。

他以為日夜的守護, 自己在主人心中, 多少會有點地位。聖潔高貴的主人, 在如此情形下, 會賜予他些許體面。

可現實，卻殘酷地給了他致命一擊。

他所以為的都是自己的幻想，在主人心中, 自己什麽都不是。

就這樣吧, 就在此刻死亡，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

只是辜負了母親的期待，辜負了民衆的希冀，即使跨越凡俗, 走到神明的身邊, 到頭來他還是一事無成。

想到這，他仰起頭, 認真地看向風暴之神。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瞻仰神明的容姿，正好銘記在眼瞳裏，這樣堕入冥界的時候, 也不會害怕。

可就是這麽一看, 卻讓他愣住了。

他竟然從風暴之神的眼中看到了為難和憐憫。

這怎麽可能？

那可是向來以殘暴著稱的風暴之神, 與他的主人針鋒相對，此時拿捏到了一個錯誤, 自然不會放過立威的機會。

可此刻, 他并沒有流露出半點掌控性命的高高在上，反而帶着說不清的柔軟, 用那雙比夜還要深沉的眼眸，凝視着他。

特裏的心猛地顫抖起來，一股難以言喻的、充斥着茍延殘喘的氣息的情緒，貪婪地從心口冒出。

Advertisement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想死。

他努力了這麽久，背負了這麽厚重的期待，死亡于他而言，太過匆忙了。

也許他還可以期待……

鹿晨當然不可能讓主角去死，任何時候，特裏的生命安全都淩駕于劇情之上。再說，他也不算違背劇情。

冷笑兩聲，他故意仰着頭說：“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的險惡用心，不就是激将法嗎？放心，我絕對不會上當！你讓他死，我就偏讓他活！”

特裏激動地捏緊拳頭，比起風暴之神，他更了解主人的性格。這根本不是什麽激将法，只是主人并不在意他的性命罷了。

但不管如何，他活了下來。

感謝風暴之神的仁慈！

這一刻，他心甘情願地匍匐在地上，送上自己的感激。

“随便你。”

席涅斯根本不在乎一個仆從的性命，而且能看到風暴之神的愚蠢表演，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鹿晨低頭看向特裏，輕輕在心裏嘆了口氣。這樣也好，免遭一頓鞭刑。

不過，看着滿地的污垢，他也萬分頭疼。當即砸給特裏一塊巨大的淨化石，又将自己的神力輸送給他。

“我命令你，從現在起不能休息，直到把我領地裏的污垢清理完畢！”

特裏傻傻地看着比自己還高的淨化石，再感受到澎湃的神力，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究竟是懲罰還是獎勵，他已經分不清了。

但不管是什麽，他都只有贊美風暴之神的仁慈。

鹿晨甩袖走開，默默擦了把汗。這劇情能不能好好走，別整天給他出幺蛾子，搞得他神經繃緊。

怕出意外，夜裏，他專門偷偷過跑來查看。發現污垢已經清理幹淨，但邊界的地上卻擺着幾個瓶子。

那是什麽？

鹿晨有些好奇，沒什麽防備心地走過，打開了蓋子。一股甘甜醇厚的味道湧出，瞬間激發了他的味蕾。

竟然是酒！

鹿晨以前非常喜歡喝酒，也算是個品酒高手。可到了小世界，就再沒這福分了，一直都處于忙忙碌碌的狀态，哪敢松懈下來讓自己處于醉酒的狀态。

他一想，就知道這是特裏送來感謝他的。

沒想到他還有這手藝，劇情裏面都沒有提到過。

輕抿了一口，他頓時眼前一亮，真是好酒。

又沒有劇情，也沒有生存危機，作為在這塊領地上權力最大的人，他非常愉快地決定要放縱自己一回。

再不猶豫，他惬意地在月光下喝起酒來。

特裏偷偷把酒放在草地上，卻并沒有任何奢求。

要麽，風暴之神永遠也不知道他送過酒；要麽，知道後也會不屑一顧地扔掉。

他想好了結果，卻還是沒忍住躲在了樹後，想要去期待。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從沒想過等待會如此難熬。那顆激動的心，就像是小兔子一般，不停地在他心口跳躍，讓他一刻也不得安生。

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着之際，卻聽見了窸窣的聲音，透過樹枝朝外看去，竟是風暴之神踏着月色親自而來。

他……他……

停留在白日裏的懷疑終于落到了實處，生死之刻，他的感覺沒有錯。

風暴之神根本就不想殺他，最多是想着給他點懲罰，讓主人難堪。

所以在那個時候他才會雷聲大雨點小地放過了他……

甚至還不放心地趁着夜裏偷偷過來看他，生怕他出事。

這一刻，特裏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溫柔撫慰，曾經的痛苦瞬間煙消雲散，再無蹤影。

他不會奢望風暴之神接受自己的酒，畢竟就連自己的主人，都不屑于品嘗。

但即使沒有奢望，他的眼神依舊幽幽地緊盯着風暴之神，心髒鼓動着奇怪的熱烈。

那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夜晚。

他藏在樹後，如同卑微的小偷般，于陰影中凝視着月光下的神明。

放縱的，貪婪的，充滿窺探的。

月光照耀在神明的臉上，将他的美麗書寫得格外動人。漆黑如瀑的長發，柔順地搭在肩膀上，半點不見白日裏的暴戾與傲慢。

他似乎不勝酒力，靠在雪白的巨石上，眼睛迷離泛出水光，兩頰浮上淡淡的紅暈。

“特裏！”

聽到自己的名字從風暴之神的嘴裏蹦出，特裏吓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

可他明明使用了藏匿之法，除非風暴之神動用神力，否則在光明神的地盤，他是無法被看到的。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并不是被發現了。風暴之神依舊坐在那裏自言自語，話語裏說的竟都是關于他的事情。

他忍不住走出來，站到了邊界上。

看着風暴之神的模樣，一個大膽的想法從內心中滋生出來，并越長越大。

他試着邁入了風暴之神的領地，竟然真的沒有遭受到襲擊。

一股強大的力量攥住了他的心髒，讓他的心酸澀到發疼。

他腳步輕巧地來到風暴之神的身邊，看着倒在地上的瓶瓶罐罐，有些無奈。

他也喝得太多了。

貪杯，在神明之中是與克制對立的詞，自然不會受到喜愛。

可此時看着風暴之神的模樣，他竟意外覺得有些可愛。

是的，可愛……

沒有了尖銳的保護自己的刺，此時的風暴之神露出了他最真實柔軟的模樣。

他雙膝跪在地上，聆聽着他的話語。

鹿晨迷迷糊糊地擡起頭，總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特裏。不過真正的特裏當然不可能安然呆在他身邊，此時看到的絕對是幻象。

他知道自己喝得有點多，不過沒關系，這裏他最大，誰也不能把他怎麽樣！

想到這，他頓時理直氣壯起來。

“特裏啊，你不要難過……”

說着，竟直接撲過去，握住了特裏的手，深深凝視他的眼睛。

特裏驚呆了，如同凍僵的大鵝般，除了僵立在原地，再不敢有其他反應。

他以為以風暴之神烈火般的性格，手會很炙熱，可此時摸着，竟帶着一絲令人憐愛的冰涼。

高高在上的神明，竟然知道他很難過，這一刻他的心幾乎要碎掉了。

“雖然席涅斯對你有些冷淡，但能讓你近身，足以說明你對他的不一樣。”

“這一次我強行把你要到身邊，讓你幫了我。他嘴上不說，心裏還是在意的。所以才會生氣，讓你來做這些髒活，以示懲罰。”

“但你不要生氣，也不要因此而難過。因為只有在意，才會去仇恨。”

特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完全無法相信自己這樣一個卑賤的仆從，竟會得到神明的關注。

他的眼裏湧出激動的淚水，嘴唇微微顫抖，想要說些什麽，又無力開口，只能輕輕地握住神明大人如玉般的手。

鹿晨見他如此激動，也動情了起來，抽出手，點了點他的眉心，嘴角帶笑，朦朦胧胧地說：“其實……我還挺喜歡你的。”

特裏震驚至極，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去看神明的眼睛，想要尋求一絲肯定。

可鹿晨喝得太多了，也高估了神明的身體對酒的抵抗力。

這是神仆釀的酒，不是凡人的酒。

他太困了，整個人都像是漂浮在雲端，輕得宛如羽毛。

緩緩地閉上眼，下意識地朝人的方向倒去，尋求一個舒服的姿勢。

帶着柑橘香味的氣息，就這樣落到了特裏的懷抱。

特裏已經無法動彈，像是懷抱着易碎的珍寶般，小心翼翼。

眉心間的一點，火辣辣地灼燒着，一直燃進了他的心底。他就這樣一直跪着，讓神明能以最舒服的姿勢靠在他的懷裏，直到天明。

萬籁俱寂，地平線上泛起絲絲亮光，浸潤着淺藍色的天幕。金色的光亮逐漸鋪平大地，空氣中透着清冷的甜蜜。

特裏知道自己該走了，可這一刻，他卻滿滿都是戀戀不舍。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想的，只覺得此時的大腦完全是一片空白，除了眼前的人，根本無法思考其他。

“特裏，記住你的身份。”

一抹威嚴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震撼着他的靈魂。

特裏愣住，渾身瑟縮了一下，才恭敬地低下頭，輕輕将鹿晨放在百花叢中。

這就是父神的寵愛。

而風暴之神大人，從來都沒有得到過。

那一刻，他的心中充滿憐憫。

是的，一個卑賤的仆從對高高在上的神明的憐憫。

他們都一樣，都是拼命努力卻得不到重視的人。

等他離開，瑞的身影出現了鹿晨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