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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周銘知道季雲青發脾氣的時候是什麽模樣,但還真沒見過顧牧塵生氣的時候,于是這會兒在後座抱着個粉色的靠枕,眼觀鼻鼻觀心,兩耳不聞前方事。

只是覺得,這兄弟倆鬧騰起來的時候,還蠻像。

吓人。

其實顧牧塵也沒有甩臉子,或者吵吵什麽難聽話——人家葉舟又不是給他打理生活的助理,勞動合同都沒簽過呢!并且這幾天沒聯系他也合情合理,學校有事啊,同學之間活動太忙,或者是導師那邊催論文進度逼得人發瘋等,都有可能。

總而言之,顧牧塵他還真沒什麽立場生氣。

顯得他很小心眼似的。

“忙完了嗎?”顧牧塵淡淡張口,直視前方。

今天秋意正濃,下午哪怕升溫也不過二十度的天氣,可空調還是開到最大,吹得人胳膊幾乎都泛起戰栗,葉舟雙手放在膝頭,坐得端端正正無比乖巧,只是聲線被涼意激起點漣漪。

有點顫。

“忙完了,”他小心翼翼的,“接下來應該就沒什麽事了。”

顧牧塵連睫毛都沒動一下:“那就好,不過……”

白襯衫最上方的扣子解開三顆,露出纖細的一段脖頸,皮膚白到給人冷的感覺,如同此刻的音色一般帶有涼意。

“冰箱裏的果汁過期了。”

“那幾株重瓣愛莎澆多了水,百合的根莖燒了。”

“烤箱裏怎麽還有把栗子,你什麽時候放進去的,我看到的時候都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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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速很快,顧牧塵說的上瘾,緩口氣的時候葉舟手機鈴聲響起,對方默默地拿出來看了眼,遲疑片刻,居然是想直接挂斷。

“接啊,”顧牧塵目不斜視,“怎麽不接電話?”

葉舟沉默了下,接通電話的瞬間,一道清脆的女聲傳來——

“學長,我才剛過來,怎麽聽說你已經走了啊!”

車內後視鏡裏,兩道視線短暫相撞,周銘立刻移開同情的目光,繼續認真欣賞窗外,同時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嘿你別說秋天楓葉紅了就是好看,過兩天也可以帶他家季雲青出來玩漂游,這人經不起曬,對紫外線稍微有點過敏,去山裏消磨時光正好。

“我有點事就先走了,你們玩吧。”

那邊立刻接話:“不行呀,這次都是多虧了你,我還和朋友打包票說能把你請出來,我們院好幾個女生都在問……”

葉舟立刻打斷:“抱歉,我之前說過了的……”

“真的好幾個人呢!”車廂內安靜極了,甜美的女聲就格外清晰,“哦對,還有男生也在打聽你,哇靠!是隔壁美術系的,長得好可愛呢!”

“啪”的一聲,顧牧塵把空調關了,在彙入市區略顯擁擠的車流時放慢了速度,同時降下車窗,終于湧入點清涼的秋風,今天是休息日,下午時刻在外面晃悠的人也格外多,幾個騎着單車的年輕人擦過冷峭的黑色車身,如同離弦的利箭般刺入遠方的碧天。

“謝謝你的好意了,”葉舟很溫和地回複,“但我這段日時間很忙,有空再聯系,再見。”

這人說話的時候不疾不徐,堵車的時候不必緊盯前方,顧牧塵沒忍住側眸看他,三五日的功夫沒見,居然生出點別樣的虛幻感來,好似有些不真實,又覺得太過熟悉,斜着的陽光很溫柔地從側面打過來,度得睫毛上罩着層金邊,柔和得要命。

幾乎就在這一瞬間,顧牧塵那莫名的煩躁勁兒沒了。

到了北郊別墅門口停車,周銘略微往前探了下身子:“我先回去了,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我沒說自己要回紫都啊,”顧牧塵回頭,“你等我……”

周銘挑眉笑了,用手拍了下葉舟的肩:“有空再一起吃飯。”

“好,替我跟阿姨與妹妹問好。”葉舟笑眯眯的,而顧牧塵正想張嘴罵罵咧咧,就瞅見了周銘無名指上的婚戒,五年了,閃着低調的光芒,他不知怎麽的突然頓了頓,沒再吭聲,而是眼睜睜地看着周銘下了車,只留下他和葉舟兩個人。

那沒辦法了,還能咋地,回紫都吧。

到家的時候才下午四點來鐘,兩人出了地下停車場,默契地一同去了超市。

其實冰箱裏的東西是夠的,上次阿姨和司機特意帶來了不少自家種的瓜果蔬菜,可是秋天午後,走在溫柔的風裏,總會忍不住想推着購物車慢慢晃,走過琳琅滿目的貨物,色彩缤紛的水果,看系着圍裙的大叔殺魚切肉,手腳麻利的阿姨砍開甘蔗,這個時候往往沒什麽吵吵鬧鬧的小孩,大多都是上點年紀的老人,或者零星的幾對情侶,連導購都不再追着推銷了,可以松弛地研究貨架上的稀奇玩意,而不被任何陌生人打擾。

“要喝雞湯小馄饨嗎,”葉舟推着購物車,“包玉米鮮肉餡怎麽樣?”

顧牧塵正仔細地揀黃桃,他雖然廚藝奇葩詭異,但對于食材總是極其挑剔:“大晚上的,回去再剁餡煮雞湯不嫌折騰啊。”

“我看那邊的烏雞挺新鮮的,”葉舟特認真地看了回,才收回目光,“還有蟲草蛋,能攤點蛋皮,也可以加上紅糖一塊做酒釀……”

顧牧塵無語地擡頭,想也沒想地嗆了一句:“你伺候月子呢。”

“砰”一聲,葉舟推着的購物車撞到了貨櫃上。

幸好是在蔬菜區,碼放整齊的土豆骨碌碌地滾下來倆,被葉舟眼疾手快地接着了,小心地放回去後才幽怨地瞥了顧牧塵一眼。

“幹嘛,”顧牧塵莫名其妙,“你臉紅個什麽勁?”

這下好了,烏雞和蟲草蛋也不想買了,葉舟別別扭扭地跟在人後面,心思難得有些不怎麽上臺面,顧牧塵一無所知,仍興致勃勃地逛着生鮮專區,買牛油果小番茄,再挑幾顆樹上熟的紅心木瓜,蟹味菇和貝貝南瓜也買了點,上完秤一轉身,正好看到有個姑娘提着個碩大的榴蓮過來。

“吃榴蓮嗎,”顧牧塵把稱好的蔬菜放購物車,“能不能接受得了這個味兒?”

葉舟擡頭:“我以為你受不了這種特殊味道呢,畢竟哥哥……從來不抽煙,也不用香水。”

“還好,”顧牧塵已經往堆滿榴蓮的貨櫃那去了,“我以前也嫌這味怪,後來有次嘗了下冷凍的,還蠻不錯,像冰淇淋。”

圓滾滾的榴蓮堆成小山,旁邊的貨架上已經擺好了開過的榴蓮肉,顧牧塵毫不猶豫地忽略了這包裝好的玩意,直沖着去研究整個的榴蓮,畢竟買這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享受開盲盒的樂趣,直接買開過的就太沒勁了。

帶着厚厚毛線手套的阿姨特別熱情,已經開始為顧牧塵推薦哪個出肉率比較高,還特自豪地一揮手:“我挑的都特別好哦,就沒有肉少或者死包的!”

“刺得是疏的奶油尖尖,不能是密的,”葉舟把手推車放在側面,跟着站在旁邊,“形狀也要圓一點比較好,對嗎?”

“伢子講得對哦,”阿姨已經指着其中一個了,“要不要這個,肯定得有五房肉!”

顧牧塵幹脆利落:“那就要這個。”

阿姨手腳麻利地拿着榴蓮去上了秤:“要打開嗎?”

“不用了,”顧牧塵接過,“我們回去自己開。”

“這個已經熟了,吃不完可以凍起來,”阿姨絮絮叨叨,“那個殼子也可以和雞一起煲湯的,又鮮又香,大補哦!”

葉舟咳了一聲,不由自主地用手背貼了下微紅的耳朵。

他天生皮膚溫度偏涼,無論四季,手腳都是冰的,這會兒用來給發燙的耳朵降溫再好不過,而顧牧塵則毫無知覺,已經開始琢磨這麽大個的榴蓮要怎麽發揮了。

直接吃太沒意思。

凍着或者烤了就那樣,他全然沒有發覺自己心情已經好了許多,出來超市的時候已經正值下班時間,背着書包的學生跑過他們面前,倦鳥歸巢,黃昏時刻的晚霞火紅,燒了小半個天空,顧牧塵把拎着的蔬菜換到左手,側眸看着葉舟:“你覺得榴蓮能代替奶油,做海鮮濃湯嗎?”

“哥哥,”葉舟提着兩個袋子,委婉道,“我覺得吧,不一定會好吃。”

“為什麽不會呢,你想啊榴蓮也有奶香味,煮熟了應該是黏糊的……”

“可是它的味道是比較特殊的……”

都進了電梯,顧牧塵還是沒放棄這個想法,并開始認真思索可行性:“我覺得可以試一下,你什麽東西都得嘗試嘗試,否則怎麽知道結果呢?”

指紋鎖的密碼亮起,沉甸甸的袋子終于得以放在櫃子上,顧牧塵脫掉鞋子踩上木地板,揉着掌心轉過身:“說到這個我想起來,高中時有次學校搞活動,大家都做好吃的帶去分享,我做的好像是綠豆糕還是什麽。”

他面對着葉舟往後退,随手扯下領帶,全然不設防的放松神情:“可能我加的黃油太多了,松散得不成型,一群沒品位的東西都不肯吃,後來是誰來着?”

“哦對,是小楓,”顧牧塵駐足,伴着回憶,聲音也随之變得柔和,“只有小楓願意吃,說味道很好。”

漫長的青春時間裏,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已然快要忘卻,但突然在此刻浮現在眼前,那個總是怯怯地望着自己的男孩子,似乎離開了太久太久,甚至讓他得思考一下,才能想起名字。

還有什麽呢,皮膚很白,家境不好,會認真地躲在菜場角落裏,在喧嚣聲中讀完一本書。

葉舟的皮膚也很白皙,指關節因為長時間拎着重物而微微發白,極輕的聲音,兩只塑料袋都放在了地上。

“算了,”葉舟換鞋子,眼眸垂着,“我突然想起來,是不是後天就要去太陽花的周年了?”

他站直身子,這才很平靜地直視顧牧塵:“榴蓮要不先凍起來吧,別上火,到時候長痘痘呢。”

顧牧塵卻遲疑了下。

“情況可能有點變化,”他解釋,神情有些懊悔,覺得自己不該太早給了對方承諾,“我可能沒法兒帶你去了。”

“哦,”葉舟慢吞吞地點點頭,“我以為這種慈善晚會,是歡迎曾經的志願者參加呢,難道是要辦得很隆重嗎?”

他看着顧牧塵的表情,希冀從那雙總是很淡薄的眼睛裏看出來點東西,無論是提到某人名字時一閃而過的亮也好,對于自己幾天的消失而微微不忿也好,都比現在的澄澈幹淨強太多。

顧牧塵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是沒有雜念的。

“可能要來個不怎麽方便讓你見的人,”顧牧塵想了想,“抱歉,我之前也以為只是個內部的……”

“是小楓嗎?”

葉舟往前一步步走來,和顧牧塵挨得很近,幾乎瞬間就令他想到了那次的共舞,他就是在這個客廳教葉舟跳舞的,手指相交,身體會在旋轉中輕輕相碰,那時候明明氣息更加纏綿,也比不上這會兒心驚,難以言說的壓迫感逼來,顧牧塵擰眉,有種隐約的被冒犯感。

“不是,”他很生硬地回答,沒有後退,而是略微揚起下巴直視對方,“你問他做什麽,又不認識。”

那雙很圓的眼睛裏滿是疏離。

似乎有繃得很緊的弦突然斷了。

“認識呢,”葉舟神色如常,“很早就知道他了,也難為哥哥了,這麽久還念念不忘。”

“你不要跟我提他,”顧牧塵轉身就走,“我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氣氛驟然降溫,哪怕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赤着的腳也覺得冰冷,可手腕被拉住的剎那,對方的手指,卻比冬日的雪更冰。

顧牧塵猛然回頭——

剛剛的刺沒了,葉舟重新笑了起來,抿着嘴,眼睛彎成個好看的弧度。

“哥哥,對不起,我開玩笑呢,你不要生氣。”

他很小幅度地晃了下對方的胳膊,似在撒嬌。

“你能給我講講他嗎?”

秋天的白日果然比夏天結束得早,客廳沒有開燈,光線昏暗,兩道長長的影子拉在地面,形成個對峙的輪廓。

“我不想講,”顧牧塵沒有抽回手,“別問了。”

葉舟充耳不聞:“你喜歡他嗎?”

可顧牧塵沒有給他聽到回答的機會,而是有些不耐似的瞪過去。

“小朋友,”他語含譏諷,“話問得太多,容易挨揍的。”

葉舟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顧牧塵這樣有些防備時,總喜歡略微側着頭,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上揚,整個人慵懶性感,又是那樣勝券在握的姿态,好像這個人永遠什麽都不在意,他生來就被愛,不缺愛,偶爾把自己的心拿出來暖一暖別人,就足以令世人将一生都雙手奉上。

能夠被他愛的人,該有多幸福呀。

葉舟不無嫉妒地想,他憎恨自己這見不得光的心态,卻又滿含心酸,自從和顧牧塵再次相遇後,他總覺得日子美好到不可思議,而前幾天——他從未與之分開過這樣長的日子,其實也就幾天功夫罷了,但就是滿心滿眼的都是那個人,今天見面的時候,他高興極了,因為能看出來顧牧塵在發脾氣,氣自己不與他聯系,氣自己的銷聲匿跡。

可顧牧塵的生氣,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

那是不是就說明,他目前對自己的感情,還不足以支撐他的放肆嗎?

因為真正愛上一個人的話,總會有些不體面,姿态沒有那樣的好看完美,運籌帷幄總會被打破,如履薄冰也會滿盤皆輸,戰戰兢兢的狼狽太久,連沖破桎梏都要費點力氣,甚至要那人壓抑不住地叫出聲,葉舟才發覺,自己把對方的手腕攥得有多緊。

“你幹嘛呢,”顧牧塵倒抽一口涼氣,揉着自己生疼的手腕,“都有指頭印了!”

這股子忿忿不平一直持續到晚上,倆人都別別扭扭,買回來的一大堆東西也沒有派上用場,分類放好在冰箱後,顧牧塵幹脆拿出瓶啤酒出來,直接撂在桌上。

“來,這是我的,”他把啤酒倒進玻璃杯,綿密的泡沫往上湧得很高,“而這,是你的。”

葉舟在對面坐着,有些無奈地笑了。

因為顧牧塵小心翼翼地把酒倒進啤酒蓋裏,淺淺的一層,叫只貓過來,兩口就能舔完。

“你一杯倒,這點夠了,”他捏起啤酒蓋放葉舟面前,“喝,然後坦白交代,你今晚陰陽怪氣什麽呢。”

葉舟很溫順地低下頭,雪白的牙齒咬住鐵質的啤酒蓋,然後微微一擡頭,澄黃的液體就順着流進嘴裏。

“草……”顧牧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怎麽你喝個酒……怪怪的,算了,還要嗎?”

又往啤酒蓋裏倒了一點,顧牧塵氣定神閑地托着腮:“行了,交代吧。”

“想聽我交代什麽?”葉舟笑得很甜,這下端起了蓋子,“我說了,哥哥就要揍我了。”

“你再這樣,我就真要揍你了,”顧牧塵的目光輕飄飄地從葉舟臉上移開,可能是剛剛那一點點酒精的原因,這小子的嘴唇居然紅得要命,給他看得有點口幹,幹脆舉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才放下,“你是不是叛逆期還沒過啊。”

葉舟把啤酒蓋湊近嘴邊,吮吸似的喝了那丁點的酒:“算了吧哥哥,你揍不過我的。”

顧牧塵立馬不願意了:“你說什麽?”

拜托,他倆第一次見面就是這小崽子被人堵啊,還不是自己上前助拳幫忙,真靠葉舟的花拳繡腿,拿着花露水當防身武器的架勢,早被人收拾了。

“我說,”葉舟放下蓋子,“沒事,哥哥随便揍我,你力氣大嘛。”

顧牧塵一捋袖子:“來來來打一架吧!”

刻意的幼稚行為掩蓋越來越猛烈的心跳,隐隐的預感仿佛得以成真,顧牧塵本能地忽略一切,對于完全陌生的領域心生畏懼。

葉舟靜靜地注視着他:“你确定?”

就喝那麽幾滴,聲音居然已經開始啞。

顧牧塵還咋呼着:“來啊,比一下……草!”

話沒說完,就是很響的椅子後退聲,顧牧塵剛擡起頭,就一陣天旋地轉,被大步過來的葉舟單手扛在了肩膀上,帶着朝卧室走去。

他沒被人這樣扛過,驚訝到頭腦發懵,腿彎被人緊緊地禁锢着,張口要罵就被因為頭朝下而颠簸到咳嗽,直到被扔到床上,後背重重地彈起時,羞恥感才鋪天蓋地地出現。

可還沒真正反應過來,下巴就被對方牢牢捏住。

葉舟半跪在他面前,在黑暗中居高臨下地看過來,眼尾燒得發紅,拇指重重地擦過同樣滾燙的唇。

“哥哥,來啊,坦白啊。”

“你到底什麽時候會愛我呢,我快裝不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我磕一個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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