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chapter 31

第31章 chapter 31

夜色四合, 溫泉邊彌漫着一層與塵嚣隔絕的薄霧,像仙境。

且惠換了泳衣出來,扶着光滑的岩壁, 慢慢坐下去。

溫水漫過她腰腹的那一刻,她感到久違的放松。

沈宗良骨子裏還是個傳統的男人。

兩個人到底沒到那一步,他也就沒跟來,只在亭外留了對服務生。

他回了樓內洗澡,讓服務生算好時間叫且惠起來。

雖然硫磺泉有益處, 但她的身體狀況不宜久泡,是怕她頭暈。

且惠泡了一會兒,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她警覺地回頭,是一個梳盤頭的工作人員。

對方蹲下來, 将托盤放在池邊的大理石矮幾上。

她介紹說:“這是棗花酥、茯苓餅和豌豆黃,茶泡了鐵觀音,您慢用。”

且惠展顏一笑,“謝謝姐姐。”

對方明顯愣了下, 可能是來這裏的泡溫泉的人架子大,她沒被這麽稱呼過。

過後,她收起托盤, “不客氣,您有事随時叫我, 浴袍在旁邊。”

“好,麻煩了。”

一片蒸騰而起的霧氣,将對岸蔥茏的草木拟出模糊的形狀,只剩幾樹殘煙。

且惠緩緩搓動着手臂, 水漫上來又退下去。

頂着皓白的月色,她恍惚生出一種重返故土的錯覺。

而過往早已經是明日黃花, 追不回了。

她閉上眼睛靜靜泡了會兒。

快睡着時,案幾上的手機響了。

是幼圓打來的,且惠開門見山,“忘記告訴你,我今晚不回去了。”

但那邊說:“我不是要問你這個的,這我早就猜到了,誰舍得離開小叔叔啊。”

“......那你想問什麽?”

她說:“我想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

且惠看了眼四周,“泡溫泉啊。”

幼圓一下就哇了出來,“是我想象的那樣嗎?”

“你想的什麽樣?”

“鴛鴦浴啊,溫泉play,千姿百态。”

“......都沒有,就我自己。”

且惠臉上都快燒起來了。

另外,千姿百态是什麽鬼啊!

幼圓很失望的口吻,“沈總還這麽能忍啊,他不會有毛病吧?”

且惠說:“他沒有,我很确定。”

“也不要太肯定了,畢竟在這方面沒人能給你經驗,他是光板一塊啊。”

“什麽叫光板?”

“就是沒人試過他的床上功夫,褒貶不知。”

“......”

且惠燥得喝一口茶,“能不聊這麽開放的話題嗎?說點別的。”

“好,說別的,你吸溜什麽呢?”

“茶呀,泡溫泉容易口幹。”

幼圓無限遐想,“像小時候一樣嗎?吃點心泡溫泉,身邊有人侍候着。”

“甚至點心也是那老三樣。”且惠有點想笑,“你最讨厭的。”

“唷,茯苓餅可太難下嘴了。”幼圓說:“這代表什麽你知道嘛?”

她笑,“代表爺叔們還沒退休,口味仍和從前一致,都按他們的喜好備的。”

幼圓鄭重其事的,“不,沈總是在告訴你,你丢了九年的生活,他都會還給你。”

且惠拈起一塊棗花酥,舉在上頭看了看,“任何事物都有期限的,爸爸是十年,沈宗良又會是多少年?”

她想,能湊個一整年,就很了不起了。

眼看沈宗良快到三十歲了,他再強勢也不會一直獨身。

他那個家庭,和總是妄想掌控兒子一切的母親也不允許。

至于誰又會是他的妻子人選?

抛開年齡問題不談,就是家世二字,已将她攔了在門外。

如果說坎坷的生活教會了她什麽,就教會了她這一點。

在命數面前,沒有什麽是能夠抓得住的。

你以為你能夠牢牢握住的,其實都是命運施舍給你的。

幼圓那邊語塞了半天,“又來了,不是讓你只顧當下嗎?”

且惠捧起一掌心的溫水,膩在手裏滑溜溜的。

她又猛地揮開,忽然笑出來,“是,我就是這麽想的。”

沒多久,剛才那個服務生就抱着浴巾過來。

她小心提醒且惠,“鐘小姐,沈先生走之前吩咐說您身體虛,不能泡太久。”

且惠捂着聽筒,“我現在就起來。”

幼圓在那邊已經聽見了。

不等她說,“快起來吧鐘小姐,沈總等你呢。”

“回京再和你說。”

“好。”

且惠又去淋浴房裏沖了個澡。

再出來時,換了一條睡裙,她問:“房間在哪兒?”

服務生指了一下小樓的窗戶,“在那上面。”

她慢慢走上臺階,剛吹幹的頭發披散在腰間,像一匹黑亮的綢布。

兩扇對開的缂金黃楊木門沒關好,且惠輕輕一推就開了。

她進去時,沈宗良穿了一件雲灰色浴袍,站在窗邊抽煙。

那浴袍是真絲面料的,色調中和在他身上,給人以寧靜優雅之感。

窗外交錯的樹影搖晃着,且惠一雙腳陷在柔軟的地毯上,沒再往前。

她很少正面看見他抽煙的樣子,有種深沉收斂的性感。

除了第一次,那一場她不在清醒狀态下的邂逅。

沈宗良也聽見了腳步聲,回頭時且惠已經出現了。

他估算錯了她回房間的時間,手頭上這支煙才剛抽到一半。

知道她不喜歡聞煙味,當了這麽久鄰居,他就沒在她面前抽過。

這一趟是意外。

于是,從沒有怵過誰的沈總急于尋找一樣東西,來撚滅手裏的煙。

但他持重久了,面上看起來也是慢條斯理的樣子。

後來他發現窗臺邊有一盆鮮翠欲滴的白玉蘭。

指尖剛要摁下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住手”。

且惠清淩淩地開口,拿起茶幾上的煙灰缸走過去。

她穿一條純白的柔光緞細麻裙,很輕飄的質地。

走動時裙擺被風微微撐開,像一株香氣幽微的長梗花。

沈宗良就那麽看着她走到面前,抱走了那盆即将遭殃的白玉蘭。

且惠把煙灰缸放下,“喏,掐在這裏。”

他低頭,不緊不慢地摁滅了煙。

她嗔了好長一眼過去,“人家開得正好,差點就被你給糟蹋了。”

沈宗良用手揮開了些白霧。

他無奈地笑了下,“沒注意你這麽快上來了,怕你聞見。”

燃剩下的那半截煙靜悄悄地躺在煙灰缸裏。

且惠說:“就不能不抽嗎?多傷身體啊。”

“偶爾抽一根,不會的。”

“那也不行。”

她望進他深潭般幽邃的眼眸,忽然伸出手。

沈宗良倚在窗邊沒動。他輕聲問,“什麽?”

且惠大起膽子向他提要求,“把你的煙和打火機交出來。”

沈宗良一個擡眸,難以置信的口吻,“你是在和我說話?”

好久沒聽過這樣命令句式了,張嘴竟是要沒收他的東西。

一時還挺新鮮的。

那一秒,且惠也被他生分的語氣吓住了。

她有點害怕,讪讪地要縮手,又被他突如其來地握住。

沈宗良在她手心裏擦了擦,“膽那麽小,還想管束我呢?”

且惠低着眉,鼓了兩頰哼一聲,“才沒有。”

他笑,“怎麽一句話要被吓到?”

“還不是小叔叔太嚴肅了。”她小聲抱怨說:“你家小侄女都那麽怕你。”

沈宗良摸出個打火機放到她手上,“你可以不一樣。”

“不一樣的話,煙呢?”且惠和他對視着,騎虎難下。

他用下巴點了點窗外,“在車上,這是最後一根。”

她把打火機放在了床頭櫃上。

再回頭一打量,沈宗良還站在窗邊看她,身後是溶溶月色。

且惠對上他,身體細弱,眼神明亮,雙手無處安放。

沈宗良孤身站着,目光沉沉,眸色深而暗。

面前的小姑娘還小,一點這方面的警覺都沒有,也意識不到危險。

他最終牽了下唇,“早點休息,我先出去了。”

沈宗良什麽也沒打算做,連個晚安吻也不要求有。

且惠的身體太弱,他不敢想象真到了那一步,她會成什麽樣。

剛一轉身,她就在身後叫他,“你要去哪兒?”

因為這是唯一的主卧,其他的客房床都很小,空間逼仄。

早上醒來,更不能躺在床上,從窗戶裏看見日出。

沈宗良胡亂一指,“我随便找個房間睡。”

“你還是留下來吧,沒事的。”且惠急切地開口。

霸占着給沈總預留的海景大床房,她于心不安。

“你知道,我最近有點......”

沈宗良頓了下,他不知道怎麽把這晦澀的情緒說明白。

大方點承認的話,其實就是怕自己會失控。也許前陣子沒休息好,為了一個項目連番通宵,他一向引以為傲的忍耐力和自制力都下降了幾個度。他不敢和且惠待在一個空間,把這個金雕玉砌的房間變成虎狼栖息的叢林,而唯一的獵物對此一無所知。

且惠往前走了兩步,“你最近身體也不好,睡不着就更麻煩了。”

她說話聲很輕,一張細白的臉上卻有莫名的固執。

沈宗良仔仔細細地端詳她,忽然笑了。

原來她還在擔心他胃病複發的事。

他靜了片刻,“我身體早就好了,沒關系的。”

“我有關系。”且惠又朝他走了一段,仰着臉望他。

沈宗良自然地伸手去捧她的臉,“嗯,你有什麽關系?”

她勾了勾他的睡袍系帶,沖他撒嬌,“我在生地方會有點怕。”

他拍了拍她的背,“這裏守衛森嚴,任何狀況都不會有的,不要怕。”

且惠順勢抱住他的腰,“森不森嚴的我不知道,你帶我來的你要負責。”

這句拙劣的詭辯說得她面紅耳赤。

從家裏落敗以後,且惠很少執着于什麽東西。

現實條件也不允許她有太過旺盛的物欲。

但這個亂雲低垂的夜晚,她想要抓住沈宗良。

被她牢牢圈着的男人,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個刀架脖子。

沈宗良無可奈何的語調,“那我要是忍不住了,你負責嗎?”

“哪一種忍不住?”

他捏着她細膩白淨的後頸,“比如說......”

在沈宗良斟酌的同時,且惠又一次替他說了,“接吻的話,反正你也不差那點錢。”

頭頂上一聲嗤笑,“說的也是。”

房間中間的床很大,夠并排躺下四個人。

且惠打了個哈,自己跑到床上睡在了一側。

擔心她害怕,沈宗良從浴室裏出來後,留了一盞夜燈。

他掀開被子躺下去,與她隔着銀河那麽遠的距離。

且惠翻了個身,“我伸手都夠不到你。”

“你睡你的覺就好了,不用夠我。”

且惠挪過來一點,身上那道細微的香氣也近了,“你早上都醒很早嗎?”

沈宗良将頭枕在手臂上,望着空洞的天花板。

他嗅着小女生身上的幽香,無助地閉了閉眼。

世上應該再沒有比這更折磨人的事情了。

他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嗯,沒有睡懶覺的習慣。”

“哦。”且惠的思維在睡前很發散,“斯坦福是個什麽樣的學校?”

沈宗良吐字很輕,腔調也是懶懶的,他說:“紅瓦屋頂,圓弧形拱門,世界一流IT工程師的增值中心。比起改變世界,學生們之間更多的話題仍是hook up。”

且惠驚訝地喊出來,“啊,這樣嗎?”

“當然,這不妨礙它是一所卓越的百年名校。但你要知道,把任何事物在人們面前一五一十地展開,都将是斑痕點點的,名校也一樣。”

她點頭,“我知道,每個人也都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樣。”

沈宗良看她問了這麽多,于是猜測道:“你是想去加州讀研嗎?”

“不想,媽媽要我去英國,她讓我先考雅思。”且惠細聲說。

他言簡意赅,“那你自己是什麽想法?”

且惠很坦蕩地說:“留學太花錢,還是算了。”

昏暗的光線裏,沈宗良輕蔑地笑了聲,“錢算個什麽。”

真是難以想象。

深更半夜,他安詳地躺在床上,穿得整整齊齊,隔着一張講桌那麽寬的距離,跟他的小女友議論母校的是非,甚至苦口婆心的,教她如何辯證的看待一樣事情,最後固定程序,聊起了她進一步的求學計劃。

沈宗良第一次覺得,自己将來應該會是個對小女兒足夠耐心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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