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張玄蘊是在一聲聲嬰兒‘咯咯咯’的笑聲中睜開了眼。

站在昏暗的光線裏,她一時之間竟有一種今夕何夕的茫然之感。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滅神箭穿心而過,魂飛魄散再無輪回。

就在懵逼迷茫中,一滴冰涼猛地砸在了她的手背上,瞬間驚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這清晰的戰栗感讓張玄蘊倏然回神……不是夢,她分明死了,現在不知道什麽原因活了過來?

這個想法剛冒頭,‘咯咯咯’的笑聲又再次鑽進了耳朵。

張玄蘊心中戒備,借着不知道什麽地方飄來的微弱光亮她快速地打量了一眼四周,發現此時此刻自己正站在一處天然的溶洞裏,只見周圍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石筍,有的粗壯如臂,有的如細絲垂落像一張大網交織在頭頂,而她的手掌正搭在倒垂的石鐘乳之上,剛才手背傳來的冰涼正是從石洞頂部滾落的水滴。

如此打量不過是幾息時間,卻不想遠處‘咯咯咯’的笑聲越來越尖銳刺耳,在這迂回曲折的封閉空間裏簡直像是一根根尖刺般鑽進耳朵,攪得人氣血激蕩,心生暴躁。

張玄蘊皺了皺眉強自凝神細聽,又在這詭異的笑聲中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即便轉瞬即逝,但是她卻已經明顯分辨出聲音出自何人。

昏暗的光線裏,張玄蘊眼眸微眯,雖然說白紗覆眼讓人無法窺得其中神情,可是紅唇緊抿下颌線緊繃,明顯能看出她此時的心情絕對跟開心喜悅一類的沾不上任何關系,反而倒是有一種迫人的殺意,如同石洞裏陣陣刮過的陰冷寒風。

片刻後,她沿着凹凸不平的山路悄無聲息地朝發聲的地方走去。

這山洞曲折狹窄,一直走了幾息轉過彎之後視線才豁然開朗,她戒備地側身,将自己隐在了一根如柱般粗壯的石鐘乳後面,擡眸打量不遠處石臺上的情況。

只見石臺上正有兩人和一條漆黑的怪物纏鬥在一起。

那漆黑的東西像是一條魚,至少約莫有三尺長,拖着巨大的尾巴卻生出了人類的手腳,白生生的像是嬰兒的耦臂,指尖卻長着鋒利的黑色指甲。不僅如此,那碩大的腦子上竟然還長出了一張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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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白的面容,黑漆漆的瞳孔,塌鼻,大嘴,騰挪進攻間一陣陣‘咯咯咯’的刺耳笑聲就是從那張血盆大口中發出。

明明是襁褓嬰兒的嬌憨奶音,卻凄厲得如同魔音般刺耳。

此時,山洞內亂石飛走石筍倒塌,明顯兩人一怪已經纏鬥得有一段時間,束發歪斜衣衫割破十分狼狽。

這時,一個身姿挺拔身穿黑色勁裝的少年舉劍朝怪物的眼睛刺去,氣息不穩地急促問道“晁蒙,符箓準備好了嗎?”

這全力一擊刺傷了怪物的臉,一聲聲凄厲的慘叫瞬間震得巨石簌簌,與此同時清瘦的少年也被怪物的尾巴擊飛,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摔落的地方離張玄蘊藏身的地方不遠,看着他偏頭吐出一口鮮血,明顯受傷極重疼痛至極,臉色卻只是驟變了一瞬又極快地咬牙隐忍了下去。

明明一身狼狽,一張臉也慘白如紙,可即便光線昏暗也難以遮蓋少年那如驚鴻一瞥的精致眉眼。

看着這久違的一張臉,張玄蘊的紅唇一揚,露出了一抹極其嘲諷的冷笑。

謝子厭!

前世被滅神箭穿胸而過的一幕幕瞬間浮現腦海。

記憶中謝子厭冷漠厭惡的神情讓張玄蘊狠狠捏了捏身邊冰涼的石筍。

她一手帶大的徒弟就為了替別派的女子報仇,一手毀了逍遙仙府不說甚至讓她這個師尊魂飛魄散。

真真是好一個癡情種!

也是這思緒劇烈翻湧的時候,張玄蘊也從紛雜的記憶中想起了自己正處于什麽樣的境地。

此時,距離逍遙仙府被毀張玄蘊被殺還有三年時間。

她重生到了三年前,此時師徒兩人的關系雖已降到冰點,卻還沒經歷三年後的事情,還沒到魚死網破刀劍相向的地步。

此時正是十五歲的謝子厭主動請求出門歷練的時間,因為他的修為低張玄蘊并不同意狠狠将他訓斥了一頓,可到底是不放心這唯一徒弟的安危,所以她即便忙得分身乏術到底藏身跟了過來,然後在危急關頭救下了謝子厭。

因為離別前兩人的不歡而散,張玄蘊礙于面子自始至終沒露面,扔了珍藏的符箓将怪物重傷,看着謝子厭一行人安全逃離,她就離開了。

她不能離開逍遙仙府太久,此次已經是極限。

回憶頃刻結束,洞中那怪物也因為中了小道士的符箓而開始發狂,‘咯咯咯’的笑聲已經變成了如狼哭鬼嚎的‘嘤嘤嘤’哭聲,比先前更加刺耳也愈加能攪亂人的神智。

只覺得像一把刀子在靈府攪弄,讓人氣血翻湧神思暴躁。

張玄蘊瞬間讓靈力集中在全身,游刃有餘地隔絕了那鬼面龍魚的聲音,而這時那一直在游走扔符箓的小道士也剛巧砸在了不遠處。

看清小道士的一張臉時張玄蘊愣了一息,随後牽起唇角慢悠悠地露出一抹奇異的笑。

還真是……冤家路窄。

上一世被圍攻時,張玄蘊就覺得刺穿她腹部的道士眼熟,只是那時候她生死存亡根本沒空細想,現在才發現原來是他。

可笑的是她竟然還救過這人的命。

場中電光火石的打鬥間,兩人明顯已經左支右拙,好幾次都驚險避過要害,他們明顯想退,卻被那鬼面龍魚用龐大的身軀一次又一次地堵了回去。

兩人命懸一線,很明顯沒有人施加援手的話,兩人都會死。

最後看了一眼被鮮血染紅半邊臉的謝子厭,張玄蘊慢悠悠地站起身從容地飄身離開。

這一次她不會像上一世那樣出手救人。

都死吧。

省得還要浪費她的時間一個個去報仇。

剛走出一小段距離,果然她就聽到了一聲痛苦的慘叫聲。

像是聽到了什麽絕妙的音樂,張玄蘊唇瓣的笑意更深了,險些沒有哼出曲子。

一直走出這所謂的神女洞,她腳踩桃花鞭,一身竹青色長裙飄然出塵,化作一抹青色消失在重疊的山巒盡頭。

很快,她來到遠處的鎮子,準備找個茶樓詢問回逍遙仙府的路線,雖然前世經過此事,可是畢竟記憶久遠又加上死了一次,到底是模模糊糊不甚明朗。

此時茶館裏的人倒還挺多,等張玄蘊素手牽起裙擺拾階而上時,原本嘈雜吵鬧的茶館裏漸漸鴉雀無聲。

女子眼覆白紗看不清容貌,一襲竹青色長裙掐得腰若扶柳,三千青絲不見珠釵俗物只用绛紅飄帶挽就,随着走動間發帶盈盈飄飛,踩着燦亮日華一步步走進時,簡直猶如那絕筆之下的畫中仙人,不似滾滾紅塵中之人。

鎮子裏的人哪裏見過此等風姿儀容。

小二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快步地走向張玄蘊,卻又急促地停在了幾臂之外,原本張嘴就來的話術在此刻變得結結巴巴“這……這位仙子,快……快請坐。”

覆着白紗的眼朝小二看來,明明看不見對方的眼睛,小二卻依然覺得心口重重一跳,像是要跳出胸腔。

他倉皇低頭,率先快步地朝靠窗的桌子走去,路過張玄蘊身邊時,即便兩人還有着兩三步的距離,小二卻依然聞到了一股他從來未曾聞過的香味。

随着女子衣擺淺淺飄飛,幽香缥缈,簡直讓人如癡如醉。

小二腳步發軟,彎腰,甩着帕子擦拭幹淨板凳,連頭也不敢擡。

随意地點了一碗茶,小二凝神屏氣倒茶時,張玄蘊掃了一眼碗底一點點舒展的茶葉,一滴水珠飛濺,然後……水珠就那樣硬生生地懸在了半空不動了。

她詫異愣神中下意識地看向桌子邊的小二,之見他僵硬地半彎着脊背站着旁邊,手中水壺倒出來的開水也凝固在半空中不再流動。

張玄蘊緩慢地眨了眨眼,發現茶館裏的其他人竟然全都一動不動,一切事物好像都被某種未知的力量強行靜止在了一瞬間,卻除開她以外?

這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沒有重生,一切都只是她臨死前做的一場黃粱美夢。

滅神箭穿心而過,魂飛魄散永無輪回。

她擡手輕輕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有點疼,不是夢。

但是還沒等她想出所以然光線就猛地一暗。

無法适應光線的強烈變化,她被迫阖上眼。

致命的危機感和厚重的絕望讓她立刻強行睜開眼。

也就是這時,一滴冰涼猛地砸在手背上,驚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這清晰的戰栗感讓她渾身倏地一繃,借着不知名的微弱光線她再次看到了熟悉的場景,各種各樣的石筍映入眼簾,而她的手掌正搭在倒垂的石鐘乳之上,剛才手背傳來的冰涼正是從石洞頂部滾落的水滴。

這和剛清醒時一模一樣的場景讓張玄蘊怔愣在當場,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會這樣。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這一切都絕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所以為什麽她明明死了卻又活了,明明離開了神女洞卻又眨眼回到了這裏?

她神情不明地抿了抿唇,這次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朝洞內飛身而去。

然後,她果然又看到了那只鬼面龍魚的怪物,看到謝子厭被砸在地上口吐鮮血,聽到謝子厭的那一句“晁蒙,符箓準備好了嗎?”

一切的一切真的又回到了她重生的原點。

所以……為什麽?

是因為自己做了什麽才會導致這樣詭異的事情發生嗎?

這時道士已經被鬼面龍魚砸得吐血重重倒在地上,看着兩人陷入瀕死的危險中,張玄蘊皺着眉再次快速地離開了神女洞。

洞內的陰氣比上一次更甚,而且那只鬼面龍魚也好像大了整整一倍。

不過這一切與她有什麽關系呢?

她現在只想快速地離開這個莫名其妙的鬼地方。

以為是自己做了什麽導致一切回到了原點,于是這次她沒有再去鎮子,而是踩着桃花鞭快速地朝遠處飛去。

她明明已經飛出了很遠的距離……然而萬物卻再次凝滞,光線猛地一暗的同時一滴冰涼猛地砸在手背上……

世界再次回到了她重生的原點,她好像被拖入了一個無法逃避的怪圈裏。

不是做夢,周身靈力流轉正常她也沒有身處幻境,一切分明真實發生卻又荒唐得和夢境一樣,那麽一定是觸及到了某個點。

她兩次重生的行動分明不一樣,那麽觸發的點很大可能不是她,想到這裏張玄蘊用力攥着冰浸的石筍。

抿了抿唇,強行壓下心中的煩躁,她再次飛身朝洞穴深處走去。

這一次她沒有再隐匿身形。

當謝子厭被砸在地上,胸腔翻湧間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時,發黑的眼中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纖細身影一步步朝他走來。

绛紅發帶白紗覆眼,一襲竹青色長裙蹁跹。

“師尊……”謝子厭錯愕地看着來人,好幾息後才咬牙強行半撐起身子,壓下複雜神情的他正要說話。

“別指望我會救你。”張玄蘊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牽唇冷笑道:“我只是來看看,你,多久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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