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雪都（上）

第十章  雪都（上）

第十章

劄幌的新千歲機場裏游人如潮，汪婕獨自一人坐在休息區內等待與她的男朋友夏覓嘉碰頭。

痛定思痛，出于夏覓嘉有些跳脫不着調的個性，汪婕這趟來日本直到現在還沒有和夏覓嘉見面。她自己先飛到東京，在銀座一丁目的酒店住了一個星期，然後約上當地的留日老同學一起喝茶、買包、選首飾，玩了個盡興。

而夏覓嘉最近的運氣卻一直不好。他雖然讀的是日本文學系，平日裏不需要起早貪黑地泡實驗室，但在他的研究組，由于導師要求嚴格，每個學生必須定期出差到各地的圖書館和檔案館做資料調查。公平起見，出差地也是抽簽決定的。夏覓嘉手氣不佳，抽到了全組最偏的愛縣，而且由于水土不服生了病，他在當地足足呆了一個多月，至今沒有回校。這次來北海道，他和汪婕并沒有乘坐同一趟班機，因為就在前天半夜，他還忙着整理從圖書館複印來的一大堆研究文獻和史料。

汪婕的電話鈴響了，來電人正是夏覓嘉。

“寶寶，我的飛機可能要延誤了，具體時間還得看通知，你已經到了嗎？”夏覓嘉在電話裏有氣無力地問道。

“我剛到一會，有點餓。那我先去找個吃飯的地方，一會兒在碰頭。”汪婕道。她不喜歡這趟飛機提供的菜單，所以一路空着肚子，現在必須去找點吃食犒勞一下自己。

“行，那讓尹河他們先和你碰頭吧。我建個讨論群，大家先熟悉熟悉。”夏覓嘉道。

汪婕應了一聲然後挂斷電話，在夏覓嘉新建的讨論群裏添加了尹河和他的女朋友沈泓的聯系方式。

雖說機場裏一般都沒有什麽像樣的美食，但腹中饑餓讓汪婕不再挑剔，她就近選了一家拉面館，端過面後立刻開開心心地吃了起來。過了大概兩刻鐘的時間，汪婕看見店門口走過來一個人，身披黑色羽絨衣，頭戴白色毛線帽，兩只手臂脫袖推着行李。身材高挑，膚色白皙，五官深邃，氣質沉靜。

“好帥的男生啊。鼻子和眼睛真精致。”汪婕不禁感嘆道。

雖然自己的男朋友夏覓嘉論長相在國內也絕對算是标致的帥哥，但俗話都說“家花不如野花香”，尤其是這類江南地區相對少見的高立體感歐美混血型帥哥，汪婕平時也喜歡多瞧上幾眼。

與尹河他們約好碰頭的時間已過，汪婕開始有點抱怨。怎麽夏覓嘉的哥們和他一樣喜歡遲到？這難道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汪婕于是拿起手機在群組發了一條消息。

無人回應。

她感覺有點自讨沒趣，便取出包裏剛買的一瓶玉露茶，悶悶不樂地喝起來。

又過了一刻鐘。店門口身披黑色羽絨衣的帥哥旁邊又走來一位身着米白色毛衣的男子，一手拿着脫下的羽絨衣，一手拎一個裝滿零食和飲料的購物袋。他比旁邊的黑衣帥哥看起來要略高上一二公分，膚若極地冷雪，俊眼修眉，靈動可人。

“尹河？”汪婕一眼便認出了他，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門口。

“是我！不好意思啦，讓你等那麽久。”

“沒事，我也是剛吃了飯。你女朋友呢？沒和你一起嗎？你們也沒坐一趟飛機？”汪婕納悶地問道。

“嗯？她不就在這兒嗎？她比我先來找你的，我下飛機後去了趟洗手間，又随手在機場便利店裏買了一些吃的喝的。因為我們都沒在飛機上點餐。”尹河笑眯眯地解釋道。

“啊？他是你女朋友？”汪婕轉頭又端詳了一下尹河身邊這位披黑羽絨衣的“帥哥”，眼神裏掠過一絲吃驚。

尹河把沈泓頭上戴的白色毛線帽摘下，讓她露出盤在毛線帽底的濃密長發。

“我叫沈泓，尹河是我男朋友，多關照。”沈泓溫聲對汪婕道。

“我是汪婕，可以叫我汪姐，不好意思，剛剛不确定，沒打招呼。”汪婕連忙笑道。

“泓泓以前也時而會被認成男生，不是你的錯。哈哈。”尹河笑道，語氣裏莫名地有一絲驕傲。

“因為她真的好高啊，裸高都有一米七五吧。五官也很英氣，又沒聽見說話，真不能怪我眼神不好啊。”汪婕有點委屈地說道。

“唉，不說這些，咱們是坐在這裏等嘉嘉，還是先去市裏的酒店辦理入住？”尹河問道。

幾人商量片刻，為了照顧夏覓嘉多日以來出差做苦力的心情，大家決定先在機場等他，然後一同去市裏的酒店放行李。好在飛機延誤時間不算長，四人在黃昏時分已經坐車到達市內。辦完兩個預定房間的入住手續之後，大家決定一起出去吃個當地的特色菜。

四個人都是肉食系，大家幾乎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吃蒙古烤肉。尹河是第一次來北海道。酷烈的寒風，洋灑的大雪，北亞風的建築群，身材高大、氣質粗犷的本地人以及日本其他地區難以買到的限定土産，如此如此，周圍路過的一切都使這個久居江南的婉約男子感到有些陌生而新鮮。

夏覓嘉推薦了一家人氣烤肉店，由于沒有提前預約，按照當店的規定，大夥只能坐在門外辛苦排隊。可能是沾了夏覓嘉最近的黴運，四人排了快兩個小時才終于能坐在一起吃頓正經飯。

“老夏你體質也太弱了，愛縣那麽好的氣候你都能水土不服啊。”尹河笑着打趣道。

“唉，那算什麽。我從日本回家也時不時要水土不服的。都怪小時候我媽沒把我照顧好。”夏覓嘉的語氣十分可愛，好像體質弱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一般。

“自己脆就說自己脆，不要總是怨你媽。我爸媽從小也沒怎麽照顧我，我身體照樣結實。”汪婕推了一把夏覓嘉，眼裏露出既寵溺又嫌棄的神情。

夏覓嘉聽罷馬上提高聲音道：“唉，我最近整材料都快要累死了，人又倒黴，每天忙到半夜，還能大老遠跑這陪玩，知足吧你們！當然小沈不算啊。”

沈泓聽完輕輕一笑，半開玩笑地說道：“其實我也容易水土不服，只是每次生病總達不到請假的标準，這樣看你其實運氣挺好的。”

不知是不是尹河多心的緣故，聽了沈泓這番話，再回想起平日，他總感覺自己對沈泓的健康狀況似乎并不夠了解，也确實沒有細微觀察過。他心中閃過一絲過意不去，開始默不作聲地給沈泓夾已經烤好的牛肉。

“哈哈哈，這麽說好像也對，我都不用去上課了。雖然我們系本來課業負擔也不重。不然我真沒時間陪汪婕到處玩。對了，你們都打算去哪？有計劃嗎？”

尹河看了一眼沈泓，然後細溜溜、慢吞吞地說道：“其實也……沒什麽計劃……走到哪算哪吧……”

“噢噢，我懂我懂。重要的不是去哪，而是和誰一起去，對吧。”這回換成夏覓嘉打趣道。

“……說得好像你不是一樣。”

沈泓和汪婕聽罷都覺得有些好笑。

“行，那不如分頭行動？出了劄幌，我們就各玩各的，我和汪婕可能之後還要去趟福岡。北海道太冷了，我得再去個暖和的地方緩緩。”夏覓嘉端起杯子泯上一口熱茶，笑着建議道。

“好啊，我們就是漫無目的地瞎轉，你和汪姐按自己的計劃來，不用管我們。”還沒等尹河反應，沈泓就迅速同意了夏覓嘉的建議。畢竟她從前就多次來過北海道，這次旅行純粹是為了陪尹河。相對于沈泓，尹河感覺有些緊張，因為這算是他們交往以來第一次一起出遠門旅行。

來到北海道的第二天早晨，還是大雪天氣。汪婕提議去一趟海鮮市場，大夥随随便便挑揀了幾樣特産，吃罷中飯，下午便在劄幌的車站分手。沈泓和尹河想去小樽，夏覓嘉則陪汪婕留在劄幌市區逛街買禮物。

前往小樽的車程并不長，兩人跟随人群一并搭上長途汽車，欣賞沿途風光。

接近小樽的時候，車窗外便已是水天相際一片白。日色明媚，一目千裏。波光粼粼，輝映遠空。

小樽原為北海道一港口，以獨樹一幟的北亞風光聞名，旅游業與商業頗為興盛。小樽運河坐落在市內，景致幽麗，色彩濃烈，處處可感凜冽奔放、又沉郁憂傷的浪漫氣息，因而也深受少男少女與文藝人士的喜愛。

沈泓和尹河牽着手走在運河邊的雪地上。對面積雪皚皚，房屋成排，河水清澄，寒影搖曳。

“泓泓，你是第幾次來北海道？”尹河輕聲問道。

“應該是第五次。因為家裏生意的原因，小時候都是和我爸一起來。後來有段時間心情不好，想散心，自己來過一次。”沈泓用很低的聲音回答道。

此時的運河邊上氣溫很低，冷冽的風吹起她的發絲，尹河從她的背包裏取出那頂白色的毛線帽為她戴在頭頂。

“和你爸爸一起來嗎？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尹河笑眯眯地問道。

“你很好奇？”沈泓笑道。

“嗯，好奇！因為和你認識這麽長的時間，都沒聽你怎麽說起過。”尹河回答道，聲音清亮而明快。

“他很高，我們長得也很像，而且外人常說我們的性格也像。”沈泓很平靜的說道。

一個和沈泓長相、性格都很相像的男人嗎尹河開始在腦海中想象沈泓父親的樣子，認識沈泓的人會覺到這并不困難，尹河的內心幾乎沒有生出一絲的違和感。

“他經常到世界各地出差嗎？”尹河接着問。

“他經常到處跑。有時是談生意，有時算是尋找靈感，學習一些海外的經營模式。有時純粹是玩。”沈泓的語調還是很平靜，聽起來格外地理性、客觀又輕描淡寫。

“感覺他很……嚴格。難怪把你教得那麽好。”尹河笑道，露出溫柔的神情。

沈泓見狀，卻想逗他。于是正聲道：“我或許會做善事，但不像是好人。”

尹河總覺得這句話的措辭聽起來感覺很熟悉，回想片刻，終于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那天我說的話……被你聽到啦？”尹河輕聲問道。

“嗯。”

說壞話被本人聽見這種尴尬的事情尹河以前很少碰見過。畢竟在衆人的印象裏，他總是溫和，嘴甜又心善。

一絲不安之情劃過心房。

“那你可得做個好人，證明現在的我沒有看走眼。”尹河幽幽地說道。明明是他說壞話在先，但是聽起來卻像個委屈巴巴的受害者。

“那可不行。”沈泓不假思索地接道。并用自己的左手捏住尹河的右手。

“我得證明你本來的眼光正确。”她故作認真地說道。

尹河聽了心裏一涼，知道沈泓的性格難纏，一時不知道怎麽回擊，只好低頭邁步，機械地往前走。沈泓接着更用力地抓緊他的右手，尹河也跟着握緊她的手。

“這天好冷，把手套拿出來戴上吧。”尹河忽然表現得像個很成熟的長輩一般，想要很自然地岔開話題。

“不冷。”沈泓低聲道。說罷把自己的左手連同尹河的右手放進他棉衣的大口袋裏。

“這暖和。”沈泓認真地說道。

尹河噗嗤一聲笑了。他若有所思地問道：“北海道太冷了，你說這裏的人每天都需要穿這麽厚，不會覺得麻煩嗎？”

“大概是習慣了。況且每天都穿得很少也會有很多麻煩吧。”

尹河不太明白她具體指的哪些方面，但是穿得很少很性感的沈泓他确實從未見過。這讓他不禁再次在腦海裏遐想。修長纖細的身形，玲珑有致的曲線，潔白透亮的皮膚……在寒風大雪天裏想象情人退衣後的昳麗豐姿，尹河感到又興奮又害羞，他只好趕緊把自己從遐思的邊緣拖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