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墨亭哥哥
墨亭哥哥
“不行!不可能!”
令人意外的,第一個跳出來反對這件事情的竟然是原本已經決定退到後方暫時不摻和的劉氏——她心裏小算盤打得好,反正謝修憫也沒多大年紀,不過是現在性子要強了點,翅膀還沒硬呢,将來總有一天能好好教訓這個在人前不給她留面子,不給她的兒子留面子的混小子。
可她可沒想過要放能給兒子換彩禮錢的謝小梅也離開,謝家本就指望着壓榨謝修憫去田裏幹活賺點錢,再加上謝樊三天兩頭到處跑才能在村裏站穩地位,而她能有在村裏四處“為非作歹”管閑事的時間,正是因為有謝小梅把家中的家務活全都包攬了。
她話說得好聽,什麽将來嫁到夫家這些事也都是要你來做的,現在做習慣了将來也就不會抱怨了。
謝修憫可是知道,他這個親姐姐,常常在冬日和弟弟一樣凍得滿手凍瘡,哪怕是這樣也還要每天為那娘倆洗衣做飯,到底留了心還想把她嫁出去,劉氏還是對她比對謝修憫稍微好一點的——這點好,特指可以讓她睡在柴房,而不是和弟弟一樣睡在雞圈豬窩,也可以讓她在廚房裏吃飯,僅限于吃飽。
然而謝小梅知道弟弟的境遇不如自己,每天總想着藏些吃食在懷裏帶給謝修憫,這才沒讓半大的小子餓死在寒冬烈日裏。
謝修憫一聽她扯着嗓子就來氣,低頭撿起剛剛被自己丢掉的扁擔就砸在了她腳邊,後者尖叫一聲:“族老!族老!你快看啊,這小子就是這樣對待他娘的!這是大不敬大不孝啊!得報官!”
“……劉氏,你是真以為自己幹的那些事兒,村裏人一點兒也不知道嗎?”族老中年紀稍年輕一點的那位也有六七十了,他顫巍巍起身,謝修憫瞧見他腳下有自己打碎的桌子碎片,下意識地起身把碎渣踢到了一邊,他這個舉動讓老者很是受用,可看在方餘和劉氏眼中就成了謝修憫在阿谀奉承——多麽歹毒的家夥!
方餘皺緊了眉頭,看着謝修憫将老者扶着找了張還算幹淨結實的凳子坐下,眼中陰郁神色越來越深。
劉氏聽見那老者的話,忍不住将腦袋縮回去,不敢再擡頭,然而看來今天這幾位并沒打算給她留情面:“謝樊啊,你平日裏東奔西跑不着家,有些事情光聽某些人一面之詞,怕是會誤了你的想法……今日鄰裏鄰外的都在,就讓大家夥來說說吧,我這把老骨頭,是派不上用場喽。”
謝樊臉色陰沉:“族老你……”
“謝家的!我忍你很久了!”
外頭一個挎着籃子,懷裏還抱着個奶娃娃的婦人橫眉倒豎:“你就不是個人吶!現在是什麽日子!你看看你給兒子穿的什麽,你再看看修憫身上穿的什麽!”
衆人都随着她所指看過去,本來抱着看熱鬧的心思來的,也就沒有注意這麽多,現下一看,那方餘身上穿的兩層棉花夾布小襖,就連腳上穿的也是前些日子村裏獵戶挨家挨戶送的每家一斷獸皮,用那獸皮做的皮靴子,看起來就知道有多暖和。
而劉氏身上雖然簡單了些,到底也凍不着,反過來看看謝修憫呢?
十九歲的少年,雖然個子高,身上也有些肌肉,可那也是長年累月被逼着幹活硬生生練出來的,哪裏能和細皮嫩..肉的方餘比?
而現在一天也差不多過去了,謝修憫身上居然還穿着破爛的,遮不住風的壽衣。
“聽獵戶說,他是從墳頭自己爬回來的。”
“要不是他命大,恐怕就讓這惡毒的母子倆給坑害了。”
“許配給他的雙兒,也險些就被金家的人搶了去,哎……”
“明明在村裏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怎麽大兒子過的卻是這般苦日子?又不是欠你劉氏的!”
外頭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每一句都像是一巴掌打在謝樊的臉上,他甚至能聽見打上來時噼噼啪啪的聲音,打得他臉疼。
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讓自己的一對兒女過這樣的日子。
想到這裏,謝樊控制不住紅了眼眶:“修憫,爹我……”
“也不用再多說了,分家吧。”謝修憫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族老,我一定要将我姐帶走,作為代價,請幾位見證,将我和姐姐的名字從族譜中劃去。”
“這是不是有些太過了,修憫?你到底是爹的兒子!”謝樊高聲道,“怎麽還提到族譜了!”
“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兒子。”謝修憫淡淡道,擡起朗月一樣的眸子掃了一眼這個看起來似乎非常懊悔的中年漢子,“你只是後悔,自己的面子怎麽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謝樊臉上表情一滞,就聽謝修憫繼續道:“別以為我不記得,從小到大,你有多少次說過,我和姐只是娘親留下的賤種,想扔都扔不掉,是扒在你身上吸血的小鬼……”
這話把外頭看熱鬧的都驚到了,他們本以為只有劉氏和方餘可惡,卻沒想到,作為親生父親的謝樊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還是當着當面幼小的兩姐弟!
不知道是誰砸了個東西,正好砸到謝樊臉上,落地只看見是個布老虎,可往外一看,所有的人目光都帶着審視和憤怒,根本分不清是誰扔過來的。
布老虎軟綿綿的,打在臉上卻像是一把刀劃過,謝樊的臉再也擡不起來,低聲道:“……分家吧。”
……
謝小梅說什麽也要等明天早上再過去,謝修憫不解,離開前姐姐拉着他的手小聲道:“傻小子,你如今成親了,姐姐自當是要避嫌的,明天一早我會過來的。”
謝修憫只得點頭,本想告訴她不用在意這麽多,可謝小梅到現在也還沒有嫁出去,身份上來說,她是要注意一些——謝修憫對這些繁瑣規矩煩死了,還是耐着性子囑咐道:“明天一早我來接你,可千萬別讓他們再欺負你。”
“嗯,今兒有族老在,他們不敢的。”謝小梅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已經不再是傻子的弟弟,心中很是欣慰,忍住淚水将他送出去:“對你的小夫郎好些,聽說他的身子不好,有些事情要注意節制。”
說到這裏她臉上有些泛紅,謝修憫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後來想明白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海島上。
溫墨亭似乎非常不情不願地裹着婚服坐在門檻上靠着門睡着了,小小的一團,看起來很是可憐。
謝修憫上前去将他抱起來,溫墨亭的腦袋輕輕靠在他肩頭,掙紮着睜開一只眼睛看了他一眼:“……你回來啦。”
他的尾音帶着濃濃的疲憊和不易察覺的安心,這一點被謝修憫精準捕捉到,心裏一陣陌生的感覺湧上來,過了許久他才知道,那種感覺叫做溫暖。
在謝修憫的記憶裏,他是聽說過溫墨亭的年紀的,可是他還是想聽溫墨亭自己說出來。
“年歲?”溫墨亭被他放回板床上,想了想,“我是慶奢四年臘月初三生人,說起來要比你大上三歲呢。”
謝修憫轉身脫下已經看不出樣子的衣服,團成一團扔到了角落——海島上這房子是幾年前的守墓人住的,自從雙溪村的最後一個守墓人離開之後,這裏就空了下來。
謝修憫并不會覺得住在這裏害怕或是如何,心中無鬼,自然淡定。
“你要去哪裏?”溫墨亭本來自己已經往裏頭讓出了一片地方留給謝修憫,卻看着男人轉身走了出去,不多時他渾身濕漉漉地回來了:“……你大冬天的洗澡?”
“初春了。”謝修憫随手擦幹身上明顯的水跡,笑道,“不用擔心我,我身體熱,幹得快。”
溫墨亭起身拉過他的手,卻被謝修憫反手握住,這人另一只手撫上他的額頭:“還在發燒嗎?”
手下的皮膚細膩白皙,是雙兒特有的,謝修憫的手一放上去就不願意拿開了。
“很好,已經不燒了。”謝修憫拉着他一起躺回板床上,溫墨亭下意識地和他保持距離——才認識第一天晚上,自己總不能顯得太過依賴謝修憫。
自己才是哥哥呢。
可謝修憫卻強硬地把他拉了過來,一手不由分說地環在他腰上——那腰纖細無比,手下卻能摸得到骨頭,溫墨亭瘦得很厲害。
謝修憫閉上了眼睛,想着最近最重要的就是得給溫墨亭弄點吃的補補,還得慢慢養……
他沒有察覺到懷裏的人從僵硬終于慢慢變得放松下來,雙兒輕聲呼吸着,在黑夜中,在呼呼的夜風中,在眼前人結實寬厚的胸膛前,往前靠了靠。
謝修憫身上真的很暖和。
他像個大火爐一樣,毫不吝啬地溫暖着溫墨亭。
腰上的手又緊了緊:“快睡。”
溫墨亭閉上眼睛,睫毛顫..抖着縮進謝修憫的懷裏。
就讓他再靠近一點點吧。
次日一早,溫墨亭醒來的時候,身邊的床鋪上還殘留着溫熱,看來謝修憫剛起來不久。
“嘿,看這裏。”房頂上忽然傳來聲音,溫墨亭吓了一跳,擡頭看過去,就看見昨天房頂漏的幾個洞已經快要被補好,謝修憫棱角分明的臉出現在一個豁口後面:“吓到你了嗎?”
“沒有,我……”溫墨亭還沒說完,外頭就響起一陣不小的動靜,似乎有人在呼救。
“修憫!救我——!!救我!!”
溫墨亭不認得這聲音,卻從謝修憫的眼中看到了一瞬間的擔憂,兩人一齊出去查看,謝修憫一把抓住溫墨亭的手,把他往自己身邊帶帶,這個舉動讓溫墨亭心裏暖暖的。
發出聲音的是亂葬崗那邊,一個年輕女子被幾個壯漢家丁拖着拽着,正是謝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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