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宿、盜來

而此時,縣衙內的會考場地安靜肅穆,許青珂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的時候,旁側一位有一位考生袖擺寬松,掃過桌角,将毛筆掃落。

許青珂随手撿起遞給對方,對方瞥了她一眼,拿過了,但是扔在一旁,且跟衙役再要了一支筆。

他們這些考生的任何物件帶進來都是要經過查驗的,紙筆是縣衙供應,若是有損壞便可再要,但一般人都不願意出這種岔子,怕有變故,壞了氣運。

也就此人不介意,竟還再要了一只。

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參加童生考試,老油條?

許青珂自己也是老油條,也不在意對方的無禮,只坐着等待,卻不知旁邊那人瞥過她的面容,有些許不屑。

面若殊顏又如何,讀書終究看的是腦子。

許青珂不知自己這幅容貌招了人不喜,等了約莫半刻,縣令鄭懷雲來了。

此人年方三十多許,也是去年才來此地任縣令的,政績還未看出來,但朝廷征稅越來越重,若是當地經濟沒有提升,便是他也得承受來自民間的壓力。

許青珂觀察對方有些疲倦的臉色跟十分穩重又又些許褶皺的衣物就知道對方昨日一定忙碌深夜。

最近也沒什麽政令,能讓一縣之長這麽勞累……

許青珂靜默着,思緒轉動,等試卷發下來後,手指一邊磨墨,一邊看題。

縣試的考試內容其實一直都千篇一律,不會脫離四書五經之外。

尤其是蜀國已經多年沒有改革過,但四書五經範圍也十分寬廣了,知識量巨大,便是孔門聖人也不敢說吃透,是以也不存在百分百備考的人。

許青珂看着上面的大題小題跟最後的長篇論述,看完,墨才磨了一半。

這一天考的側重點是四書,着重《中庸》,《論語》輔之,往屆必考的《孟子》沒有半點痕跡,而孟子核心思想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許青珂眉目有些冷淡,開始從頭看考卷,将要寫的答案在心裏默轉了一遍。

別人已經開始寫了一會。

墨磨好了。

跟她一樣慢騰騰的人不是沒有,但很少。

孔懷雲坐在原位閉眼休憩了一會,起身下來走動。

他畢竟是縣令,給了在場考生很大心理壓力,走過誰的身邊,誰都要捏一下筆,定下心神。

孔懷雲也知道這個,但若是這點心理素質都沒有,也不是什麽人才,為官者哪一個不是這麽過來的,所以他對那些緊張的考生沒什麽好臉色,氣壓很低,惹得這些人越發緊張。

但他走過少數幾個人身邊的時候會看一會他們的答卷,略微滿意便會颔首。

這樣的人很少。

直到他走到許青珂身邊的時候,看到答卷上的字體,不由一愣,便是在許青珂邊上站了好久。

一位師爺咳嗽了下,孔懷雲才恍然察覺到自己不能久待在考生身邊,瞧着附近幾個考生不是緊張得不成樣子了麽。

倒是當事人旁若無人。

孔懷雲下意識瞥了下,看到許青珂側臉後,目光頓了頓,拂袖往前走,再沒有往這邊巡查。

一場考試便是大半天,結束後,考生魚貫而出,但哪怕考得好也不敢掉以輕心,因為往後還有兩天持續的考試。

不過麽,總有些人是胸有成竹的,路上相見寒暄,一路相走相談。

旁邊考生多數也認得這兩位定遠縣的才子。

“是鐘绫縣的李家大郎李申跟進元縣的應成安。”

“看他們這姿态,想必考的極好,诶,我備的都是《孟子》,沒想到今年卻……”

不少人唉聲嘆氣,縣令鄭懷雲出來的時候,不少考生上前行禮,有些多言湊個臉熟,鄭懷雲有些疲倦,但也一一颔首點了幾句,偶然一瞥,看到一道青影從衆多考生中走過,緩緩而行,出了大門。

許青珂一出大門就看到高大黝黑的少年郎朝她揮手。

“阿牛”許青珂頓了下,上前,牛慶主動開口:“我是來給你打氣的,阿爹也說你一個人來考試,怕你有危險。”

青珂哭笑不得,看來牛鐵匠是的确覺得她長成這模樣挺招危險的。

“下跟我去投客棧吧。”許青珂知道這縣城距離他們村有好些距離,要走大半天的路,現在已經是午後,回去恐怕要到大半夜了。

“不用不用,我姐就在縣裏呢,她知道你要考試,還念叨讓你去她家住上三日,盡盡那什麽主什麽誼。”

“地主之誼。”

“嗷嗷,對對,反正就是這個意思,既然你都知道,那就走吧。”

牛慶是腦子一根筋的人,人也熱情,說走就走,不容許青珂拒絕,還搬出自家跟許家的交情,渾然她拒絕就是斷了兩家情誼似的。

許青珂無奈,也只得跟着他。

牛慶的大姐名為牛芳,名字挺符合山裏人取名習慣的,女子芳華,男子喜慶。

牛芳外表不似牛慶那樣方正黝黑,但也顯得健康爽利,見到許青珂後十分熱情,若不是她跟許青珂年紀差着十歲,且孩兒也都十歲了,恐怕她的丈夫趙剛也會吃味兒。

趙剛也是個樸實的人,早前聽說了妻子娘家村那邊有個讀書極好的鄰裏小輩兒,便答應了讓人在院子裏住上三日,可真看見人,才覺得妻子平日裏多有誇贊還是過謙了的。

讀書人都這樣好看知禮?

“來就來了,怎還買這麽多吃的。”牛芳一看許青珂手裏提的一籃瓜果跟零碎吃食,皆是孩童老人喜歡的,便是大為歡喜,連原本不大喜歡她娘家人上門的婆婆都露出了笑顏。

雖然未必精貴,但是一份心意,也是禮數到了,不是來白打秋風的,且看這些孩子這麽開心就讓老人家擺不出冷臉。

“芳姐在我兒時待我極好,如阿慶一般,這麽多年沒見,也無厚禮,只是買些吃食而已。”

許青珂說着摸了下那頗有牛慶兒時一般壯實的小侄子。

趙家人看許青珂長得好,又懂禮數,也沒有用讀書人的清高瞧不起他們家是殺豬的,便也淡去了一些成見,吃飯的時候多有攀談。

趙剛是殺豬的,有些粗犷,但在集市時于人攀談打诨,口才也是不錯,為了不讓自家讓妻子娘家那邊的人丢臉,便是挑了幾個事兒談趣兒,有些粗俗,有些倒是跟縣裏大事挂鈎。

許青珂一般在聽,偶爾接上幾句,沒讓氣氛冷場,也給趙剛面子,讓他有話頭繼續聊。

因此這一頓飯氣氛不錯。

但牛慶神經再粗也知道許青珂是在給他姐姐面子,平常她吃飯是不喜歡說話的。

一頓飯吃完,許青珂到了趙家騰出來的一個小房間,這房間一張床。

許青珂目光頓了一下,牛慶抱着被子過來。

“青哥兒,就委屈你你這三天睡這兒,房間都整理過了,沒什麽鼠蟻,就是有點小。”

“謝謝芳姐。”許青珂想着若是真得給牛慶同床……便也只能忍一忍吧,遲早有這樣不得已的時候。

她沒有微微一蹙,但很快平緩,牛家姐弟都沒發現,倒是牛慶喜滋滋的,就想爬床上去,卻被牛芳拍了下屁股。

“幹啥呢你!讓你住這兒了?”

牛慶登時跳下,一臉委屈,“那我睡哪兒啊!”

“你睡覺習慣那麽差,橫踢被子豎踢枕頭的,隔壁家二狗子跟你睡過一次隔日他爹就說你小子把他打出重傷,青哥兒這般纖弱的人禁得起你一腳?”

許青珂在一旁聽着,覺得這對一個男子而言也不是什麽好話,只得苦笑。

牛慶被攆出去了,說是給趙剛一起睡,而牛芳麽則是跟孩子一起,好在這趙家有點家底,一小院子大大小小四個房間,也算剛剛好。

已經入夜,許青珂洗漱好,拿出紙筆練字。

另一頭,趙剛卻拉着牛芳講悄悄話。

“媳婦媳婦,你說這青哥兒吧學問極好,我看她今日怎就帶那麽小一包裹,書都沒幾本,好像就一些紙筆。”

看其他考生來縣城考試,基本上是大大小小一筐一箱的,仿若要把前些年看的書都背過來似的,

“怎的,你想說我家青哥兒學問不好?”

“別介,我不是這意思,我就是随口問問……奧,我的意思是說她肯定學問極好,連書都不用帶來溫習,必然說這樣的!”

還算機靈,牛芳這才放下扭着他耳朵的手,兩夫妻說了一會兒話才各入房間睡覺。

夜深,許青珂也不願費別人家的油燈錢,更不願意傷眼,便是熄燈睡下。

夜明星稀,院子裏有略微窸窸窣窣的聲音,許青珂睜開眼,側目看向窗子外。

白的月光黑的夜,卻能将那個緩緩靠近的黑影看出輪廓來。

高高瘦瘦的,踮着腳尖如盜賊一般悄無聲息刮開門栓,推開門,待向床走去的時候,忽聽到身後門咯吱一聲……

他猛然轉頭。

嘩啦!下盤被掃,人倒地,接着眼前砰的一下。

倒下了。

_______

趙家的燈又亮起了,好在周遭的其他人居所離這裏有些距離,趙家人還算有點腦子,曉得不清楚發生什麽事前不能太過聲張,直到趙家三口子看到倒在地上的人。

“賊?!”

“有賊進來了!”

老的小的都十分驚疑,尤其是趙剛,驚疑之後便是大怒,他今天才招待客人,晚上就來了賊,這不是跟他趙剛過不去嘛!

“青哥兒受驚了,真是對不住,這該死的賊!”趙剛怒而踢了下地上側卧着的盜賊,這賊一翻過身,那臉在油燈照耀下有些分明,瘦的不行,顴骨都出來了,皮膚拉簧拉簧的,但年紀很輕。

趙家三人都驚疑得眼珠子要凸出來了,臉色變得厲害。

許青珂坐在椅子上,睨到趙剛三人,尤其是老婆子跟趙剛的臉色。

“是趙哥弟弟吧。”許青珂輕飄飄問趙剛,卻讓趙剛三人更是驚愕,前者反射性看向許青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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