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伊萊德

第119章 伊萊德

格蘭瑟用蛇身在樹林中穿梭着, 光滑的鱗片擦過粗糙的樹枝，清脆的剮蹭聲接連不斷。

夜色很深，在靜谧的氛圍下, 蟲鳴鳥聲顯得格外明顯, 好像近在咫尺, 這樣的聲音不絕于耳，透過層疊的樹葉傳進格蘭瑟的耳中。

沒過多久，格蘭瑟停了下來, 深紫色的瞳孔在夜色中顯得更加詭異瑰麗，像盛開在墳茔裏的多洛塔，夢幻又攝人心魂。

他像普通的蛇一樣，高高揚起腦袋，蛇信在面前一閃而過, 感官因子在全心全力感受着氣流帶來的可能屬于敵人的氣息。

不知道聞到了什麽，格蘭瑟的雙眼一眯，随後看了看四周, 尾巴一甩, 鑽進了旁邊更加濃密的樹叢中。

格蘭瑟豎起的瞳孔在暗中觀察着外面的景象，雜亂的草葉擋在眼前, 并沒有妨礙他的行動。

他靜靜地蟄伏在樹後，不久之後, 一個隊伍吵鬧地步入格蘭瑟的視線之中。

格蘭瑟的呼吸聲都變小了, 輕緩的氣息灑在草葉上, 只撩動了一點幅度。

隊伍的馬蹄聲有些雜亂，盔甲之間的碰撞聲像雨後的鈴铛, 清脆響亮，看起來比克裏斯最初的那件盔甲好得多。

隊伍最前面的騎士高大威猛, 身形勝過克裏斯許多，強壯得簡直不像一般人。

他在馬背上搖搖晃晃，聲音低沉粗礦：“找到那幾個人之後，我們就地格殺，克裏斯難纏得很，多拉那個廢物失敗了，我們可不要步他的後塵。”

聽見克裏斯的名字，格蘭瑟的瞳孔收縮了一瞬，随後暗淡的微光一閃而過，格蘭瑟的身影消失在樹叢中。

騎士們手中拿着長劍，即使是在晚上，他們也沒有卸下盔甲的想法。

伊萊德說道：“我們很快就要遇見他了，不知道這個傳奇騎士能帶給我什麽樣的驚喜。”

他身後一個騎士讨好地說：“聽說大家都叫他馴獸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伊萊德挑眉：“馴獸？”

他不屑地笑了一下：“原來是養了野獸給自己幫忙，看來那些傳言不能盡信。”

另一個騎士道：“這些不入流的小把戲，簡直就是髒了騎士的身份。”

伊萊德擺手：“克裏斯早就被逐出了騎士之列，我會親手将騎士的長劍從他手中奪回來。”

“騎士長大人有對付他的法子了嗎？”有人問道。

伊萊德看了他一眼，說：“自然，不過等找到了那個雜種騎士，你們就明白了。”

衆人的笑聲穿過了樹林，準确地抵達格蘭瑟的耳朵。

格蘭瑟的身影在樹葉中穿梭，他的聲音很低：“不可能了。”

這句微不可聞的話沒有人聽見，但是伊萊德的感官十分敏銳，這個絕妙的天賦讓他活到了現在，并且成為了首席騎士。

他拉住了缰繩，示意大家停下腳步。

他一邊警惕地觀察者四周的環境，一邊伸手捏住脖子上與他的盔甲完全不搭配的項鏈。

項鏈的尾端墜着一顆造型獨特的石頭，在昏暗中甚至散發着微光。

那是獨屬于霍普人的魔力源，伊萊德不知道用什麽辦法也拿到了一顆。

他捏着這顆石頭，仔細感受着石頭帶來的反饋，就好像這顆魔力源原本就屬于他一樣。

伊萊德面色沉靜，低聲道：“有魔力波動，我們可能遇到了那個騎士。”

他身邊的一個騎士慌了一瞬，随後壓低聲音道：“難道他發現我們了嗎？”

伊萊德說：“閉嘴，害怕的話滾回去。”

騎士悻悻收了聲。

伊萊德往四周看了看，高聲道：“克裏斯，我知道你在這裏，出來吧，讓我們像真正的騎士一樣較量一番，別縮在角落像沒了蛋的男人一樣。”

風聲刮過樹林，樹葉的沙沙聲在衆人的心間搔刮着，攪亂了人們的心神，不由得讓人覺得有些脊背發涼。

氣氛莫名地詭異起來。

他們明明知道克裏斯是一個普通的騎士，只不過靠着身邊一個強大的野獸才像現在這麽出名，但是一想到要跟這個古怪的騎士打照面，他們還是有些害怕。

伊萊德倒是沒有多少懼色，而是沉靜地四處看着，想要從黑暗中找出屬于克裏斯的那一抹不一樣的顏色。

很顯然，他做不到。

格蘭瑟隐藏的技能堪稱絕妙，他要是不想被人發現，那麽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找到他。

他只是安靜地蟄伏在草叢中，沒人知道他現在的想法是什麽，就像他不知道離開時克裏斯的心中在想些什麽。

說到克裏斯，自己離開的時候，克裏斯的眼神似乎很受傷，自己好像看到過同樣的眼神，在得知被身邊的騎士背叛，扔進那個深不見底的深淵的時候。

格蘭瑟被人拉走的時候，透過地上的水窪，看到了自己的臉。

那時自己的眼神和克裏斯的眼神一模一樣，無助之中帶着彷徨。

只是克裏斯掩藏得很好，格蘭瑟只看到了一瞬間，很快他就恢複了正常。

格蘭瑟在暗中盯着這些騎士。

這些人看樣子不像是馬庫斯手底下的騎士，他們盔甲和長劍上沒有獨屬于馬庫斯家族的族徽，但是除了馬庫斯，他想不到還有誰會針對克裏斯。

伊萊德在馬背上挺直了脊背，慢悠悠地在原地轉了一圈，轉到格蘭瑟所處的方向的時候，格蘭瑟看清楚了他的臉。

伊萊德的臉上有一道傷疤，疤痕貫穿了他的臉，從左邊眉骨到右邊下颌角，看起來可怖極了。

在傷疤周圍，還有一些火燒的痕跡，導致伊萊德的整張臉看起來受盡了磨難。

但是對于格蘭瑟來說，這張臉才是他後來一切苦難的開始。

格蘭瑟愣了很久，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個邊陲樹林中見到這張熟悉的面孔，這張午夜夢回都想摧毀的臉。

居然就這麽簡單地回到了自己的面前。

格蘭瑟在黑暗中緩緩綻開一個笑容。

既然來了，那就好好招待一番吧。

眨眼間格蘭瑟就摧毀了腦海中速戰速決的計劃，他決定挪出一點時間來好好對付這位兇惡強大的騎士，讓他好好品嘗一番痛苦的佳釀。

那些經年累月的苦楚，在心底積聚，彙聚成無盡的黑暗，直到現在，才在某一刻噴薄而出，即将淹沒格蘭瑟的所有。

格蘭瑟感到有些窒息，是大仇即将得報的興奮，他幾乎都要沉沒在這種痛快中了，似乎已經忘了自己的目的。

伊萊德的前方出現了一點亮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格蘭瑟看着他們緩緩向那個亮光靠近，心中有些痛快——就是這樣，走進去，把我所有的痛苦都還給你們，你們才更應該永遠沉浸在黑暗中，數年如一日的品嘗那些苦澀的詛咒。

伊萊德帶着衆騎士，走進了那些光點中，眼神逐漸變得渙散，神情帶上了甜蜜——他們徹底迷失了心神。

騎士們緊握在手中的長劍掉了下來，馬匹們仿佛受到了驚吓，把騎士摔落在地後就逃離了這裏，雜亂的馬蹄聲響過之後，這裏只留下一地的騎士。

伊萊德仰面倒在地上，身下是黑色的泥土。

這裏的地面變得有些不同尋常，仿回到了東部森林的深處，那裏的地面像被什麽東西污染過，像大火之後的森林，沒有任何生機。

格蘭瑟緩緩出現在騎士們的面前，可惜他們看不到克裏斯手底下的“野獸”是如何幫助克裏斯對付敵人了。

他變回了人形，只是比起在克裏斯面前的時候，隐隐有些差別，他的眼睛更加深不可測，原本靓麗的紫色瞳孔，變得有些暗沉，像是摻雜進了黑色的雜質，同純粹的紫色攪在一塊，顯得不那麽清亮。

格蘭瑟笑着，嘴唇兩側露出兩顆尖銳的牙齒，他身上屬于野獸的特征更加明顯了。

他蹲下身，細細打量着伊萊德的那張臉：“這麽多年，看來你過得很不錯。”

伊萊德聽不見他的聲音，他的心神已經完全沉浸在格蘭瑟為他特意制成的夢境中了。

“愛芙！愛芙你在哪？”

年輕的伊萊德抱着一罐酒，四處尋找着腦海中的人，想要知道她究竟在哪裏，盡管那張面孔在他心中已然變得有些模糊了。

雜亂的思緒讓他沒有辦法分出心神來思考周圍的景象為什麽那麽朦胧，為什麽自己好像忘了些什麽。

他此時的面孔還很年輕，臉上沒有傷疤，頭發沒有花白，一切都是那麽的意氣風發。

終于在他的努力下，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這座小屋看起來很簡單，但是是他所有愛意的起點，伊萊德在這裏迎娶了他的新娘，那個臉蛋泛着紅暈的年輕姑娘。

愛芙正坐在屋裏，為他們即将出生的孩子織衣服。

聽見伊萊德的叫喊，愛芙回頭，有些疑惑地問他：“怎麽了，出了什麽事這麽着急？”

她平靜溫柔的聲音安撫了伊萊德，伊萊德停了下來，終于喘了口氣，但是他卻忘了自己為什麽這麽着急地尋找愛芙。

他走進了屋子裏，感受到屋內火爐的暖意，心中傾洩出一股暖流，好像在外面受到的寒冷在此刻都消失了。

伊萊德走到了愛芙的身邊，摸了摸她的頭，随後手探向了她的肚子，輕聲道：“小伊芙有沒有鬧你？”

愛芙溫和地笑着，滿眼愛意地看着伊萊德：“怎麽會呢，小伊芙很聽話。”

伊萊德笑了一下，頭靠在愛芙的肩膀上，說：“我好像做了噩夢，我看見……”

“看見什麽了？”

好像那副恐怖的場面近在眼前一般，伊萊德的眼中彌漫起恐懼，他雙眼茫然地看着某一點，說：“我看見你被人搶走了，然後……然後我們的屋子被燒掉，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不是噩夢哦。”愛芙輕柔地說。

伊萊德看向愛芙，疑惑地問道：“什麽？”

“你忘了嗎？”愛芙把伊萊德輕輕推開，然後站了起來。

她的身影離伊萊德越來越遠，她的面孔開始有些模糊，輕柔又溫和的聲音在伊萊德耳邊響起：“不就是你燒掉了我們的屋子嗎？”

伊萊德恍然回神，他着急忙慌地想要拉住愛芙解釋，卻發現自己的懷中正抱着那個裝滿了酒的罐子，而自己的面前正是燃燒着熊熊大火的屋子。

凄厲的哭喊從屋內傳來，愛芙在裏面痛苦掙紮着。

伊萊德雙眼呆滞，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似的，他扔下了手中的酒罐。

“不、不是我，不是我！愛芙，我不想殺你的……”

伊萊德抱着頭蹲下，在烈火中泣不成聲。

他兩眼冒着血絲，死死看着地面上一點：“是你們，是你們逼我的，如果不是你到小姐面前去炫耀，我也不會這樣做……”

他猛地站了起來：“如果不是你仗着懷孕到那個該死的貴族小姐面前去，我也不用殺了你！是你！是你害死了你自己！”

說罷，他便癫狂着笑了起來，看不清路一般投身撲進了火海。

然而就在下一秒，伊萊德穿着盔甲出現在宮殿之中，周圍有輕緩的音樂回響，還有一些大臣在低聲讨論。

而他的肩頭放着一柄劍——國王的劍尖點在他的肩膀上，正在給他授予騎士榮耀。

伊萊德幾乎都要掩飾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雙手顫抖着接過國王遞過來的那柄精致的長劍。

他單膝跪地，宣誓之後站了起來，在國王身邊站定的時候，他的餘光瞥見了不遠處帷幕後面站着的一個小男孩。

男孩眉眼精致，怯怯地看着眼前的受封儀式，似乎并不知道這一切都與他有關。

伊萊德在這次儀式之後，正式成為了獨屬于格蘭瑟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