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邀約

第23章 邀約

“這兩日的藥, 味道似乎有些不同。”靈均放下藥碗。

他的風寒已經痊愈,如今喝的是安神固本的藥。幾日前是府醫每月例行上門請脈的日子, 過去大半個月,靈均雖對肢體接觸還有些排斥,但又覺得自己若是再拒絕,恐怕會引得府內外不必要的關注,于是還是讓府醫進來了。

對于府醫所開的新藥方,他其實并沒有過多關注。畢竟他雖常年飲藥, 身體也未有起色。無論什麽藥,對他來說左右不過是一碗苦澀的湯汁罷了。喝藥也不過是讓十一他們這些身邊人安心些。

“藥中新加了一味碧落幽蘭。”十一說道。

“碧落幽蘭......這倒是一味珍貴的藥材。不僅可以寧心靜氣、固本培元,亦能放大其他藥材的藥性。”靈均若有所思。

“可這藥草往往生于車馬難行的懸崖絕壁處, 采摘極為困難, 且必須在摘下後一日內入藥, 所以在市面上極難買到。所以這藥......”

“是城主一早去望月峰采摘的。”十一雖不情願, 卻也老老實實地說了。

“他前幾日不是去邊境查探靈石礦脈的事了嗎?”

楚明遠與楚餘霁說了靈石礦的事後, 這事也不能一直不處理。靈均雖稱病不出, 但若将事情直接交予別人去做,楚餘霁怕靈均多想。思慮再三,他幹脆自己擔下了這件事。

公務歸公務, 私事歸私事。靈均得知楚餘霁出發的消息後,還讓影衛送去了一份他這邊的前期調查結果。

“是的,不過以城主的腳程, 可以在兩地快速往返。今日清晨他回府時,還給您留了一張便箋。”十一指了指書桌。

“難怪。”靈均看着碗底剩餘的幾滴深色藥汁, 嘆了口氣。

“這藥如此珍貴, 許多修士只有在進階時才舍得用。如今放到我的補藥裏,倒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他将藥碗遞給十一拿走, 便走到桌邊坐下,拿起了楚餘霁給他留的那張便箋。

【花燈如晝夜,美景共良辰。十五之夜,夫人可願來玉川淩波亭與我一敘?】

靈均這段時間的心情郁郁,但看到這張便箋上的內容,居然有些忍俊不禁了。

很少有人知道,堂堂楚城主雖然在修煉上有着令旁人望塵莫及的天賦,但過去在文化課上卻是個老大難。

他們游歷各地時,曾遇到一個以詩文入道的修士,那人可謂是出口成章、妙筆生花。修煉狂人楚餘霁發現了新的修煉途徑,自然是也想嘗試。

于是在那兩月中,靈均給他惡補文化課,路過集市時,也買了不少《詩經》《聲律啓蒙》之類的書。

結果到最後,楚餘霁什麽也沒記住,只在無意間記住了河邊一釣魚老叟随口吟的“今日空竿無漁獲,不如歸家宰豬吃”。

所以便箋上這兩句文鄒鄒的話,怕不是楚餘霁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

憶及過往趣事,靈均臉上又多了些笑容。連日布滿愁緒的臉上乍一露出這樣的微笑,恰如冰川解凍,美豔不可方物。

窗外的人見到這一幕,差點也看呆了。不過,他好歹沒忘記正事,趕緊敲了敲窗棂。

便箋上的話是令靈均展顏一笑了,但笑不代表着就要同意邀約。靈均盯着這張紙看了半天,心裏遲疑着。

這時,他忽然就聽到了窗邊傳來的輕響。

轉頭望去,原本緊閉着的窗不知什麽時候開了一道狹縫,窗臺上放着一支寒梅。

靈均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随手将便箋壓在桌上的公文冊子下,緩步朝那邊走去。

“這花......似乎剛摘下不久。”

他拾起那枝花,低頭輕嗅,花瓣與枝葉上尚帶着一絲外面的寒氣,與花香交雜在一起,形成一種怡人的冷香。但經過魯大師的修繕,恒溫法陣已經恢複了運行,這會兒,院裏哪哪都很溫暖。

“奇怪,是誰放在這裏的。”

話音剛落,一陣風拂過。窗戶忽然大開,緊接着又緊緊閉合起來。靈均眼前黑影一閃,便被來人摟着推到了屋內靠近床鋪一側的隔扇之後。

來人似乎怕傷到他,用的力道很輕,動作卻是不容置疑的強硬。

靈均立刻想到了前不久糟糕的回憶,下意識地想要喊出聲來,身體也在拼命掙紮。

“唔。”

來人像是預料到一樣,先一步捂住了靈均的嘴。為了防止靈均亂踢,他還用膝蓋強行分開靈均的雙腿。讓他無法使力。那如兔子般掙紮彈動的身體,也被他輕易摁在了懷裏。

好家夥,這一套破窗而入加綁人捂嘴可算是熟練得很,還專挑了十一離開的時候,不知道是哪來的老手。

靈均又羞惱又驚恐。

“嫂嫂別怕,是我。”

聲音雖然被刻意壓低,但尤帶少年時期的清朗,還帶着一分不易察覺的屬于情/欲的沙啞。

靈均驀得瞪圓了眼,擡眼一看,身前那人果然是楚容宣。

只是不知為何,青年的下巴和臉頰處,竟有幾片擦傷和淤青,看起來頗為狼狽。

“容宣,怎麽是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這才意識到今日的種種古怪之處。有人闖入時,魯大師新設的防禦法陣竟未啓動。到頭來,強闖的居然是自己人。

“此事說來話長。”楚容宣搖了搖頭,“一會兒嫂嫂你能不能裝作什麽也不知道,讓我在這裏呆一會。”

說罷,他還補充道,“你答應了我就放開你。”

靈均這才注意到兩人的尴尬姿勢。他身後是堅硬的隔扇,前面則是硬邦邦的胸膛。身前那人仿佛怕他掙紮,還一個勁地壓他,隔着薄薄的衣服,他都能感覺到對方灼熱的體溫。

玉白的臉頰漸漸泛起了紅暈,一路蔓延至耳根。随後,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楚容宣其實也不好過,剛才他捂住靈均的嘴時,那柔潤的雙唇擦過他的掌心,讓他瞬間想到了夢裏種種。年輕人精力旺,他的身體立刻有了反應。

靈均卻不知道這些,掙紮的時候還拼命往他身上點火,在他懷裏羞澀臉紅時的情态更是有萬千風情。楚容宣不知道自己是花了多少力氣才克制住自己不做出更加過分的舉動。

但見靈均乖乖點頭,他也只能失落地将手從靈均的腰上挪開......到現在一共就摸到兩次,居然還不能多摸一會。

不過他還算運氣好,剛才靈均又是驚懼又是掙紮,這會兒渾身都沒什麽力氣。楚容宣剛放開靈均,就見靈均差點摔倒,于是趕忙又攙住了他的胳膊。

雖然沒剛才那麽親近,但好歹也不虧。

“你怎麽來了?還這幅鬼鬼祟祟的樣子。”靈均再次問道。

楚容宣故作失落,“嫂嫂不見我,我就只能以這種方式強行闖進來了。”

“到現在你還開玩笑!”

這話一出,靈均自己也愣了愣......這對話,怎麽有點像親密之人之間的打情罵俏?

他下意識地抿了抿唇以掩飾尴尬,然後接着說了下去,“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楚容宣還沒回答,門外就傳來了管家的通報。

“夫人,前院出事了。”

好了,聯想起楚容宣說的別把他供出去,這小子指定是闖禍了。

靈均沒好氣地看了楚容宣一眼,卻不知這一眼帶點嗔怪之色,勾得楚容宣心裏又癢癢了。

“怎麽了?”他稍微提高聲音,回應了門外傳來的話。

“容宣少爺把幾個上門拜訪的門派子弟給打了,還跑得不知所蹤。現在幾個人都聚在大堂要個說法。城主今日依舊在邊境,明遠老爺說他身體不适,不想處理這麻煩事。夫人您看......”管家聲音遲疑。

果然是闖禍了。

靈均說道,“讓他們稍等片刻,我一會兒過去。”

轉頭一看,楚容宣果然眼神閃爍。

“怎麽打人了?”

楚餘霁別過臉去,活脫脫一副叛逆期青年的樣子,“看他們不爽,想打就打了。”

“跟我說實話,平日裏你不是那種沒分寸的人。”

“我無意間聽到他們說了很多不好的話......關于你的。我一時氣急,就沒控制好自己。”

靈均嘆了口氣,“他們嚼舌根是他們不好,但你不應該對他們出手。”

“我知道我又給你添麻煩了,但是......诶?你信我?”

“我當然信你。”靈均擡手摸了摸楚容宣的頭,對面的人已經比他還要高出半個頭了。

“畢竟我幾乎是看着你長大的,你的品性,我當然了解。”

聽到前一句話,楚容宣還挺高興。聽到後一句,他立刻像應激了一樣把頭從靈均的手下挪開。

“什麽叫看着我長大的,我們還沒差那麽多歲吧。”

“我今年已二十有九,你距離弱冠之年都還差兩年。十一年還不算多嗎?”

靈均靜靜地看着楚容宣,眼裏仿佛洞悉了一切。

他知道了......他是在提醒我。

楚容宣瞬間意識到自己的那點心思早已被靈均察覺,臉色立刻變得複雜難辨,先是閃過一絲錯愕與尴尬,接着慌亂不安地低下頭。

靈均見他這副模樣,又嘆了一口氣,然後轉移了話題。

“你臉上的傷得處理一下,過來,我幫你塗藥。”

“我沒事。前院那邊......”

“就讓他們等着吧。”見楚容宣面露錯愕,靈均失笑,“難道我在你眼裏就是個以德報怨、被欺負了還笑臉迎人的軟包子?”

難道不是嗎......楚容宣心想,楚餘霁這麽對你,你還願意為他勞心勞力。

“他們說的話,我都能猜到。左右不過是說我被城主冷落十年,定是年老色衰。又或者說我善妒,占着這個位子不走。”

“你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但我是我,他們是他們,與他們計較,我豈不是掉了份兒?”

靈均語氣輕松,楚容宣卻知他有多麽不容易。他每日事務繁忙,哪還有精力去追究那些事。所謂的不計較,不過是久而久之已經習慣了那些流言蜚語......

“好了,過來,我給你上藥。”

靈均把楚容宣推到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然後從櫃子裏拿出幾瓶藥。這幾瓶藥也是從府醫那拿的,專治外傷。只要塗上這藥,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楚容宣臉上保管幹幹淨淨。

坐下去以後,楚容宣的海拔總算降下去一點了。靈均用手指蘸了藥粉,微微彎腰,在楚容宣的臉上輕點。

冰涼的指尖在楚容宣的臉上劃過,帶來一陣酥麻的癢意。從他這個稍低的角度看過去,靈均的墨發從耳後滑落,垂在胸前,平添一分溫婉。眼神專注,看起來心無旁骛,讓他不禁為自己內心的肮髒念頭而感到羞愧。

他忽然伸手捉住靈均的腕子,結結巴巴道,“我......我自己來吧。”

靈均一看,這人的臉已經紅得跟個洋柿子一樣。

他不動聲色地放下手,把瓶子遞了過去,答應得極為爽快。

“好,那你就自己塗吧。如果看不到,就凝一面水鏡出來。”

看到他答應得如此爽快,楚容宣又憋悶起來。

楚容宣在那邊塗藥,靈均看到之前的那枝寒梅還落在窗臺邊上的地上,就過去撿了起來。

“這寒梅又是怎麽回事?”

“啊,就......路上看到這花開得好,想摘就摘了。怎麽樣,你喜歡嗎?”

“想打就打了,想摘就摘了。但如果我沒記錯,梅苑可不在前庭到我這兒的必經之路上。你居然還有時間繞路去摘花?”

靈均垂眸,漫不經心地用指尖撫弄着花瓣,“容宣你現在可真是......”

被戳破了心事,楚容宣索性也不想拐彎磨角了,“我并非繞路,而是特意摘來給你的。”

“我打了那些人,但我也不怕那些人追責。之所以來這裏,就是因為想見見你,把花給你。”

“嫂嫂,不,靈均,你就沒有考慮過要改變一下現在的生活嗎?”

這下連“哥”都不願叫了,足見這人到底是有多在意年齡差。

“罷了。”靈均将花枝放下。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歷練嗎?等餘霁這次回來,就讓他對明遠長老開口,讓你自己去游歷。只要餘霁開口,明遠長老不會不同意。你這年紀,确實應該多去外面結識一些同齡人。”

“我說的不是這個,靈均你莫要轉移話題。”

他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先前他一直不說破,就是怕靈均知道他的心思後會疏遠他。

“你可以不回應我,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可你為什麽要送走我,明明過去你都和我老爹站在同一陣營,整日說着府外危險。就因為知道了我喜歡你,所以你連之前說過的話都能收回嗎?”

楚容宣的眼底閃過一絲委屈。

聽到這情緒激動的質問,靈均并沒有急着解釋,而是神情恍惚地看向窗外。

“原先,我确實一直覺得府裏安全。但現在,我發現是我想當然了。這府裏已經不安全了......等餘霁回來,相信他也會明白我的用意。”

聽到這含糊不清的話,楚容宣下意識地将這當成了靈均的敷衍。

“你們都一樣。”都把我當成小孩......

靈均無奈,“容宣。”

“我不想你為難。”楚容宣沉默了半晌,開口道,“若是我對你再多做糾纏,怕不是又會多很多針對你閑言碎語,到時候那麽多人,我打都打不過來。既然你願意讓楚餘霁出面,那我之後會按照以前所想的那樣,出門歷練。”

“所以在我離開之前,你就不要再疏遠我了。”楚容宣的眼神帶着祈求。

好一招以退為進,若不是阿靈精通心理學和茶言茶語,怕不是就被他騙過去了。

事實确實如此,楚容宣說是要聽從安排乖乖出門歷練,其實心裏還有沒出口的下半句,【等我歷練升級、龍王歸來,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就回來接你】。

見靈均的眼中有些動容,楚容宣趁機坦白他今日真正的來意。

“十八之夜,城裏有燈會,你可願與我同去?我這都要走了......”

這沒有血緣關系的兩兄弟竟想到一塊去了,又給自己出了道難題啊。

最終,靈均還是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已經有約了。”

若是他真的為了赴小叔子的約,而拒絕了名義上的夫君的邀約,那他成什麽人了......更何況,靈均想知道楚餘霁究竟想和他說什麽,說到底,他依舊是放不下那個人。

楚容宣這一步步的裝弱服軟,反而替靈均下定了決心,替楚餘霁作了嫁衣。

楚容宣面露失望,轉頭默然不語,忽得瞥見桌上有什麽東西。

這幾日,在楚餘霁的整頓下,送來靈均這裏的公務冊子已經少了很多,像今日,便只有一冊。

所以,楚容宣很容易地就發現了桌上壓着的便箋。在關于靈均的事上,他總是格外敏銳,立刻猜到了真相。

“是他?”

靈均點了點頭。

“你要為他而拒絕我,可他有什麽值得的?”

“只要我覺得值得,那便值得。”靈均輕聲說道。他總覺得自己再大點聲,楚容宣就要碎了。

“我知道了。”但我不會放棄的,楚容宣在心裏說到。

話都說到這兒了,自然沒什麽可以說的了,楚容宣匆匆走出靈均的院子。因為魂不守舍,他竟沒發現院外隐秘處站着個人。

“果然在這。”顧青懸搖了搖手中的折扇,眸光一閃。

今日他在府裏閑逛,無意中就聽說了楚容宣打了人的事情。不知怎的,他逛着逛着就走到了靈均的院子附近。

結果一到這兒,就看見楚容宣拿着枝花翻着窗子進去了,進去以後還急不可耐地擁住了裏面的人。緊接着,窗子又可疑地緊閉了起來,兩人不知在裏面做什麽。

這一幕,可不就是私會的場景嘛。

“真是水性楊花,果然不是個安分的,連小叔子都勾/引。”

顧青懸冷哼一聲,但回憶起那人的細腰被人輕松握住的樣子,心裏卻泛起一絲異樣。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不一會兒,他擡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在想什麽......那可真是有辱斯文。”

于是,他頂着個顯眼的大巴掌印,也皺着眉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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