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牛肉帕尼尼

牛肉帕尼尼

江南天氣多雨水，章千予和喬邑領證當天，也是個淅淅瀝瀝的雨天。

靜安區民政局門口，陸陸續續有人撐着傘進進出出。來辦結婚的新人們幾乎都是兩人撐一把傘，有說有笑。而來辦離婚的夫妻，都是各自撐各自的傘，獨來獨往，甚至看不出誰跟誰曾是一對。

章千予是唯一一個來辦理結婚，還單獨撐傘的人。她到早了，一個人在門口等。百無聊賴地看着來來往往的傘，發現兩人同撐一把傘的，多半是顏色鮮豔的傘，應該是新人為了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特意準備的傘。而單獨來的，幾乎都是黑傘。

黑傘數量多，像是雨滴落在水面，一圈一圈湧現。

這時，一把紅傘出現在黑傘中，猶如花瓣飄落水面。

紅傘擡起，露出喬邑的臉。他今天穿了一套深紫色暗紋西裝，裏面是法式白襯衫，還搭了西裝同色系領帶。發型仍舊是三七分，目光帶着幾分傲氣，在水氣煙雨朦胧的天氣裏，發絲和外套不着半分水氣。

他不急不慢地走上臺階，來到章千予面前，說：“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章千予看了眼手表，剛剛好是九點半。

她不自覺被他帶得客氣兩句，說：“是我來早了。”說罷就要往裏走。

“等一下。”喬邑叫住章千予。

他收了傘，跟章千予一起避在民政局門口的屋檐下。

“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喬邑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色包裝盒的盒子，遞給章千予。

章千予有點懵，喬邑使了個眼神，示意章千予打開。

盒子拆開，裏面是一個方形玻璃盒，盒裏放着一塊雞蛋大小的黑色石頭。她不解地看向喬邑。

“矽化鐵隕石。”喬邑說，“你媽媽不是說，要摘天上的星星給你，才能娶你嘛。”喬邑淡淡笑了一下，像是面對客戶，笑容中看不出什麽情感。

他又從另一個口袋裏取出一個禮物盒，遞給章千予，說：“聽說山東比較講究好事成雙。”

章千予打開一模一樣的禮物盒，裏面是一只金玉桂狗。

“黃金不是地球生産的，是數十億年前恒星內部大爆炸的産物，來自宇宙。也算是世俗意義上的‘星星’。”喬邑說。

“那只是一句玩笑話，沒必要當真，而且……”而且倆人是假結婚，實在是沒有必要做這種多餘的事。

“領的是真的證，考驗還是要通過的。”喬邑說，“而且上海這邊有‘黃貨壓邪’的說法，領證這麽大的事，還是得有黃金。”

章千予一直把兩人的結婚當成一份工作，一種對外假扮的關系，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就只是同事。可喬邑卻在這種細節上，給了她該有的儀式感。

章千予越來越感受到，Sally口中說的，喬邑身上的魅力。它不張揚，不造作，融在舉手投足間的教養裏，化在生活中最平常的相處裏，如春雨潤物無聲。不知不覺間，就已淪陷在這魅力中。

……

喬邑和章千予這個結婚證領得匆忙又敷衍。兩人不約而同選擇了在民政局拍結婚登記照。

但沒想到這麽巧，他穿了一套紫色西裝，她穿了一套淺黃色連衣裙。這兩個顏色放在紅色背景裏，怎麽看都像是不熟的樣子。

畢竟誰家小兩口拍結婚照，會不事先商量兩人的着裝配色，單選了色譜裏最不搭的兩個顏色啊？

章千予覺得這照片出來肯定不好看，猶猶豫豫想穿着外面的白色大衣直接拍。白色和紫色，還稍微相配些。

可章千予本身并不瘦，白色的羊毛大衣穿在身上，拍照更顯臃腫。

不過轉念一想，這證件本來就是為了應付工作，并沒有紀念意義，拍成什麽樣其實都沒所謂。

于是索性脫了大衣，直接坐了下來。

可喬邑坐過來的時候，已經脫掉了紫色西裝，連紫色領帶都扯掉，只留了一件純白襯衫。

純白襯衫和淺黃色連衣裙，比白色和紫色，還要相配。

紅色背景的照片一拍，表格填好，鋼印一戳，兩人以婚姻為名的工作關系，就正式成立了。

手續辦得很快，領到結婚證，兩人一起往民政局外走。

章千予打開證件看了一眼，發現喬邑的生日，剛過去沒多久。

回想了一下具體的日子，才猛然發現，剛好是倆人一起在公司吃酸湯肥牛的那天。

她想起那天對喬邑罵罵咧咧，把他全家都胡亂诋毀了一遍，不禁心虛，問：“你不會因為我在你生日的時候，說了過分的話，所以記仇想騙我結婚，然後報複我吧？”

喬邑疑惑地看了看章千予，說：“你的思維挺奇特的，怪不得能想出好的創意方案。”

“好一個罵人不帶髒字啊……”章千予嘟囔着。

“我不會因為那種小事，這麽大費周章。”喬邑搖了搖手裏的結婚證，放進了西裝胸前的內口袋裏。換了輕松的語氣，問：“而且……我看起來像是那麽閑的人嗎？”

“可生日當天被人把全家罵了個遍，換誰都挺糟心的吧？”章千予說。

喬邑卻搖搖頭，帶了幾分笑意，說：“是個挺熱鬧的生日。”

“你不是在陰陽怪氣？”章千予都有點不相信。

“我家比較缺那種熱鬧，雖然是一種奇奇怪怪的熱鬧方式，但……也不錯。挺特別的。”喬邑沒有絲毫生氣的樣子，甚至還有點輕松。

章千予盯着喬邑的神情看了又看，怎麽都看不懂。她是一點就燃的暴脾氣，可喬邑卻恰恰相反，似乎什麽事情都不會讓他燃起怒火。

她有點想象不到，這樣禮貌又有教養的人，生起氣來，會是什麽樣子。

從民政局出來，天已放晴。

喬邑看了一眼手表，問：“要不要一起去吃個Bruch？”

章千予沒吃早飯，提到Bruch兩眼放光，說：“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特別好吃。”

“那走吧。”喬邑歪頭指了指停車場方向。

“不行！這個點過去，那邊肯定超多人。”章千予說，“而且那家店離公司很近，萬一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那……不去了？”

“去。”章千予還是沒能抵擋住食物的誘惑，嘿嘿一笑說：“我選擇外帶。”

……

從餐廳出來，章千予和喬邑分別乘坐各自的交通工具去公司上班，扮演完全不熟的同事。

章千予像往常一樣，打卡、把便當盒放進冰箱、來到工位開電腦、一邊吃還熱乎的牛肉帕尼尼，一邊等待Sally滑着辦公椅過來分享最新八卦。

Sally自稱是瓜田裏的猹，總能掌握公司內外、娛樂和時政的一手消息。每天早上都是她的八卦最佳分享t時間。有她在，章千予根本不需要看熱搜，就能掌握最新熱點內容。

章千予跟Sally分享牛肉帕尼尼，而Sally給章千予分享某當紅明星出軌的消息。

從狗仔拍到的視頻中捕捉細節，Sally幾乎還原了明星從結婚到出軌的全過程，真實又細致，仿佛她本人參與了全程。

勁爆的娛樂新聞和牛肉的濃郁的汁水一起爆開來，真實的細節和外酥裏軟的厚吐司一樣越品越有味道。帕尼尼跟娛樂新聞一起結束，章千予也騰出嘴，贊許道：“Sally，你應該寫娛樂號的文案，在廣告公司有點屈……”

“等一下。”Sally突然鄭重其事地打斷章千予，“插播一條重大八卦。喬總結婚了！他發朋友圈了。”

章千予心裏一驚，像是被人給捏住了心髒，大氣都不敢出。

Sally把手機遞到章千予面前，上面是喬邑朋友圈的截圖，放了一張結婚證的照片，配文：「結婚了。」

Sally煞有介事地分析：“周末求婚被放鴿子，這才幾天啊，就領證結婚了，看來喬總手段很高啊。而且無論求婚還是結婚，都毫無預兆，感覺很像是形婚。”Sally放大那張照片，從細枝末節找線索，“這張照片是在車裏拍的，而且只有個小本本，哪有人官宣結婚，只放一個小本本的啊？而且連女主角的照片也不放，太像形婚了。”

Sally還沒分析完，Alex也撐着桌子探過頭來，隔着電腦顯示屏跟兩個人搭話：“可是‘結婚了’三個字，看着就很有占有欲啊。有霸總那味兒，這種配文，很不像彎的。”

“就算不是彎的。不放出另一個小本本，也很奇怪。”Sally冷靜分析，“這有幾種可能，一種是他跟這個女主角不是很熟，為了什麽其他目的，才着急結的婚，一種是這個女主角的身份不太方便暴露。再加上這麽結婚這麽突然，很可能這個女主角身份跟他差距很大，在他面前沒什麽話語權……”Sally雙眼微眯，“你們說，會不會是公司裏的人？”

章千予手壓在自己包包上，心跳加速。

另一個紅色小本本就在她的包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