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涼拌雞絲

涼拌雞絲

章千予無奈搖搖頭，說：“喬總，以我對你爸媽淺薄的了解來看，你媽媽是一個有儀式感又愛善良的人，你爸爸是一個愛鑽研又熱愛生活的人。沒理由不愛聊天的。”

“你才跟他們認識沒多久，怎麽知道他們這些特質的？”喬邑好奇，“而且你怎麽能突然就跟我媽聊起來的？”

“也不算突然吧……”章千予說，“我們是先交流了一下喝茶，然後才開始聊起來的。其實看到你媽媽用蓋碗喝茶，就知道她不僅愛喝茶，還有儀式感。好在我懂一點喝茶禮儀和門道，小小賣弄了一下。就聊起來了。”

喬邑就看到章千予和Monica一言不發地擺弄着蓋碗和茶盅，等兩人開始正式喝茶的時候，話就開始了。他沒怎麽喝過茶，跟客戶應酬也是咖啡居多，自然不知道，蓋碗喝茶其實有很多玩法和禮儀。

從刮沫、搓茶、搖香到展茗、落碟、皈依，每一個步驟，都可以展示一個喝茶人的功底。做得好的人不僅能把茶香最大程度地發揮出來，還在手指翻舞的一動一靜之間，盡顯美感。甚至有茶館專門把其作為茶藝表演。

不過茶藝功力只是讓Monica多看了章千予一眼，話題還是她自己引出來的。

對于Monica覺得章千予是拜金女的誤會，章千予在給她倒下第一杯茶的時候，就試着解釋了一下，說：“我現在是維度的策劃，幫公司拿下過不少項目，接下來如果順利的話……”

“維度的員工啊。”Monica帶了一絲嫌棄，“既然在維度，做什麽又有什麽關系？不管做什麽，結了婚，你不就是老板娘嗎？何必找一些清高的說法？”

“但是我沒有要利用喬總的意思。”章千予實話實說，盡量端正态度。一般的媽媽都會喜歡乖巧正直的兒媳婦。

可Monica卻一臉不解，說：“為什麽不利用？你能嫁給他，也是你能力的體現。”

如此理中客的言辭，讓章千予一時分不清她是在真誠建議，還是在陰陽怪氣。章千予不由看向Monica，她臉上沒有太大表情變化，正垂眸泡茶，注意力全在茶盤上。

滾燙的水沖入蓋碗，撲出蒸騰的水汽，茶已經是第三泡，茶湯清亮了些。Monica蓋上蓋碗，視線落在自己的小茶杯上。章千予趕緊刮沫後，拿起蓋碗給她倒茶。

Monica輕輕呷了一口茶，才緩緩開口：“把喬t邑的人脈、財力，作為臺階，去做更大的事業，發揮才能才對。給老公打工，永遠不可能出頭的。”

Monica理智、老辣，雖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态度，但一席話還是讓章千予提着的心落下來不少。她是真的從女性的角度給章千予建議，而不是站在婆婆的角度審視她。

起碼說明Monica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

跟這樣的人，耍小心機、玩母慈子孝那一套必然是行不通的。

只有真誠才是必殺技。

章千予便說：“其實我準備在崇明島開個民宿，餐飲、游玩、住宿于一體的那種。”

“哦？”Monica這才第一次正眼看章千予，“展開來說說。”

自此，章千予才正式跟Monica搭上了話。

Monica就是做酒店的，對開民宿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和經驗，而章千予又是真心想開民宿，真誠地向Monica取經。兩人從地段聊到裝修風格，又聊到餐飲細節，話題也越聊越多。

至于喬楠，章千予雖然沒能從酒上跟他聊起來，卻發現他其實很愛做菜。章千予進廚房的時候，剛好看到他在做涼拌雞絲，但是調味汁的量把握不好，就一邊在網上找教程。可網上的教程大多是家常做法，加的料比較随意，一連看了幾個，喬楠都覺得不是很靠譜。

王姐也不懂這菜怎麽做，給不出好建議。

正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章千予試探着問：“要麽讓我來試試？”

起初喬楠是持懷疑态度的，畢竟在他認識的年輕人裏，會做菜的沒幾個。可沒想到章千予三下五除二就把料汁調好了，他用筷子蘸了一點料汁嘗了一下，甚至比他在飯店吃的味道還要好些。

見到喬楠臉上露出驚訝之色，章千予心中有點小得意，笑笑說：“我在家也常做涼拌雞絲來吃。”

涼拌雞絲起源于川菜，最早其實叫“怪味雞絲”。怪味是川菜中一個獨特的味型，味道濃郁，麻、辣、鹹、甜、酸、鮮、香，各味俱全。雖說起來複雜，但其實這道菜的訣竅并不在調味，而是在煮雞。短視頻上的教程，都是大火焯熟。但其實用小火慢慢煮熟，才能保持肉的鮮嫩。煮熟之後，擠幹水分，把調料拌進去。拌好之後，應該剛剛好沾滿雞絲，在盤底不留汁，只能略見油。

吃起來雞絲鮮嫩，麻辣中帶點甜味，甜味之後又有鮮香，複合味濃厚，是一道爽口的開胃小菜。章千予常常做來當下酒菜，百吃不厭。

章千予作為食飲部的策劃，經常會接觸一些食品品牌，其中有些品牌會請專業大廚作為顧問。這就讓她有機會接觸各種各樣的名廚。涼拌雞絲這道菜，就是她跟一個品牌的川菜顧問老師傅學的。當初一道菜，就讓章千予想要拜那老師傅為師。而今天，章千予也因為這道菜，讓喬楠欽佩不已。

人與人之間陌生有隔閡，是因為彼此之間沒有話題。一旦有了共同的話題，又是愛好所在，就會越聊越開心，越聊越停不下來。

章千予把自己跟喬邑父母相處的訣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喬邑也欽佩不已。

彙報完了“工作”，她把手裏拎的禮物和喬邑爸媽給的大紅包，一齊遞給喬邑，說：“客戶的回贈，屬于公司財産。”

喬邑接過來，說：“客戶贈予你個人的，屬于你個人財産。我先幫你拎着。”

“謝謝啦。”章千予開心，“沒想到你爸媽那麽……樸素。我以為，會像我在電視上看到的那樣，住在高級別墅裏，衣着華貴，很高傲那種。”

維度公司一年的收入兩個億，而且聽說是喬邑的父母幫他建立了這家公司。那按理來說，喬邑的父母應該不是等閑之輩，居然生活的地方和行為習慣跟普通人差距不大，這是章千予沒有想到的。

喬邑淡然道：“我家在我爸媽小時候，也是普通人家。老一輩都是蘇北人，在我爸媽小時候就帶着他們來了上海。只是後來趕上了好時候，抓住了機會，才富起來的，屬于運氣比較好。我爸媽就還保持着原來的生活方式。而且現在我爸領薪水，我媽公司也不算大，在上海這種地方，比我家收入高的，數都數不清。我們實在是沒有什麽招搖的資本。”

上海是一座融合城市，從1946年到現在，有各個省市的人湧入，其中以蘇北人占大部分。雖說那時候上海有好機會，但能抓住機會并發展起來的，還是少數。喬邑這麽說，非常謙虛。

章千予不禁猜測，他是考慮到她家裏的情況，故意放低了姿态。喬邑這個總裁雖然年輕，但能坐在他這個位置上，至少情商是過人的。

其實從世俗角度來講，喬邑家是絕對的大富大貴人家。章千予跟他的社會地位也相差甚遠。可跟喬邑的幾次接觸裏，發現他不僅謙遜，還給了她足夠的尊重。跟他相處，讓章千予覺得很舒服。

話說到這份上，章千予便也客氣兩句：“我還以為你爸媽多多少少刁難我一下呢。沒想到他們人真的很不錯，熱情又善良。”

“是嗎？”喬邑苦笑。雖然他別開了臉，但章千予還是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失落。

午飯的時候，四個人圍坐一桌。炒毛蟹、紅燒小排、臘肉炒筍、清蒸黃魚、番茄炒蛋、涼拌雞絲……等等菜色擺了滿滿一桌。章千予吃得很開心，喬邑卻只吃了幾塊小排，就沒怎麽動筷子。

喬楠主動給喬邑夾了一塊炒毛蟹，說：“多吃點。”

喬邑看着毛蟹，猶豫了一下，把上面沾的小蔥撥開，試着吃了一口，又放回了碗裏。

從只有牙印，沒有絲毫缺損的蟹肉能看出，他只是用舌尖嘗了一下味道。

有些人挑食，不吃小蔥和香菜，就連沾染了小蔥和香菜味道的東西，也吃不進去。顯然喬邑就是這樣的人。

可連章千予都看得出，他對小蔥和香菜厭惡至極，Monica和喬楠卻仿佛沒注意到。

在章千予看來，吃是聯系感情的關鍵手段。

一家人吃到一起去，是一家人關系和諧的最基礎要求。配菜或調味品這種東西，如果家裏有人不吃，完全可以不放。可今天餐桌上幾乎每個菜裏都有小蔥。

Monica本就高冷，可能對這種事不屑于說。而喬楠人很禮貌，也沒提出不加小蔥和香菜，可見他只是去維持面上的關系。

說到底，是他們根本就不在意喬邑。午餐招待和夾菜，都是出于該有的禮貌。

其實不單單是喬邑父母和喬邑之間。就連Monica和喬楠之間，也有很大的問題。大家在聊天的時候，兩人之間從不搭話。好像他們之間有一道只有他們兩個能看到的牆，不僅阻擋了話語，連視線都難以穿透。

而這堵牆，很有可能就是喬邑那個私生弟弟和他的爸爸。

一家三口的關系，像是摻雜了血緣的陌生人。能坐在一張桌上吃飯，全靠教養和禮貌。章千予都不敢想象，從小生活在這樣冷漠的家庭裏，該有多麽壓抑。

這樣的家庭氛圍，如果大家都相互不在意，那就是所有人相安無事，或許還會看起來挺和諧。最怕的是有人想去親近，去改變。

往往嘗試一次，就會被那冷漠刺傷一次。

最後的結果，只會是千瘡百孔。

春日的傍晚，花瓣飄散，處處都能嗅到淡淡的花香。

章千予打開車窗，讓徐徐暖風吹進車裏。

喬邑的發絲也被吹動，露出皮膚細膩的額頭。他低垂的眉眼，向下的嘴角，也一覽無餘。

從喬邑父母家出來之後，喬邑就一言不發。

春風也沒能吹散他臉上的寒意。

章千予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開了口：“喬總，要麽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