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

第 34 章

姑獲鳥鬼車駛在凄清夜色中。

離開妖鬼群居的城池後, 周遭迅速陷入崎岖難行的黑暗叢林,護衛在兩側的玉京女使與十二傩神輪班警戒,以防止林深處暗藏的疫鬼伏擊。

遙遙望見琉玉他們的鬼車熄了燭火, 剛與朝鳶換班的朝暝坐在車頂上出神。

又罩着一層勢隔絕外界。

也不知道小姐和那個泥腿子妖鬼獨處時, 能有什麽話題可聊,自從到了九幽後, 小姐陪他和朝鳶的時間都少了許多呢。

朝暝頗有些吃味地想着, 耳畔卻捕捉到身後鬼車內傳來一聲很低的輕呼。

是阿绛所乘的鬼車。

“出什麽事了嗎——”

落在車門邊的朝暝本想挑簾, 指尖卻頓了一下, 并未入內。

“只是方才車輪被什麽東西震了一下。”

車內的阿绛聲線放緩, 溫聲答:

“妾身沒事, 朝暝大人不必擔心。”

朝暝松了口氣。

正欲離開時,忽見一只手輕搭在車簾上,淡粉色的指甲,指尖修得圓潤, 她輕撩車簾, 讓朝暝能看清昏黃燭光下只着一件單薄裏衣的身影。

“朝暝大人……要進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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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帶着試探,由于她口吻尋常,朝暝乍一聽還以為是她有什麽話想說。

直到他瞧見阿绛的手指已經落在衣帶上, 他才慌裏慌張地将車簾扯下, 動作飛快地關上了外面的小門。

“——我沒那個意思!”

朝暝咬着後槽牙擠出了這麽一句。

周圍有妖鬼好奇朝這邊打量, 被惱羞成怒的朝暝瞪了回去。

“我真不是來——”隔着镂花小門, 面色尴尬的朝暝盡量向她解釋, “我替你向月娘借書也不是為了這個, 你……你不用這樣。”

阿绛看着小門上倒映的身影。

少年紮着高馬尾, 身型清瘦,靠近她的時候, 沒有那些酒肉妖鬼帶來的濁氣。

幹燥又清爽,和那個長得與他很像的姐姐,還有琉玉小姐身邊的那些女使一樣。

阿绛袖中緊繃的手指松了幾分,軟軟垂落在膝上。

“那妾身沒有辦法感謝您了。”

除了這個,她再沒有別的價值。

“不用你謝,”朝暝撓了撓臉頰,輕聲道,“我就是看你喜歡,想給送你,也不為別的,你要是覺得喜歡,就算是最好的感謝了。”

阿绛認真答:“我喜歡的。”

“那就好。”

朝暝還想說些什麽,卻怕再說幾句,她又要叫他進去。

“那你早些睡。”

镂花小門上的倒影消失了。

阿绛挑開車簾朝外探看。

竹林風聲婆娑,月華如練,穿過竹影灑落在鬼車車頂的玄衣少年身上。

車輪碾過颠簸不平的小路,隊伍中隐約有姑獲鳥的鳴叫。

阿绛倚着車窗,不知為何瞧了他許久。

直到右眼處再度傳來刺痛。

她咬住舌頭,以免再度發出聲響引來旁人的關注。

是生病了嗎?

是什麽時候開始痛的?

記不起來了。

……還是不要給大家添麻煩吧。

-

抵達鹹池鬼道院時天光大亮,掌管此間鬼道院的院長帶着十多名妖鬼于門外相迎。

“……昨日我們收到尊主尊後的消息,馬不停蹄地就将招賢令發往整個鹹池城,今日一早,便有二十餘人族女子前來鬼道院,想了解到鬼道院授課的事……”

琉玉很難不多瞧幾眼這位院長額角上的肉須。

還好,除了這一對像蟲子的觸須,院長看起來就像個尋常老者,比時常甩着八爪魚似的觸肢的攬諸要好許多。

她斂去打量神色,問:

“可有了解過她們水準如何?”

院長笑容慈祥:“在尊後眼中,可能不值一提,不過我等粗略了解了一番,能識字斷句,這就很不錯了,還有一位年紀最大的老太太通曉詩文,能解經書,更是綽綽有餘。”

琉玉略覺意外。

“應該是最早被送去獻祭邪魔的女子之一。”

墨麟向她解釋:

“據說當時大晁帝室送去的,都是宗室女子,受孕魔胎後,她們的體質被妖鬼之炁影響,即便未開炁海,壽數也不同于尋常凡人了。”

琉玉偏頭看他:

“所以即便她們是人族,也會被修者察覺出身份。”

“沒錯。”

琉玉穿過遮蔽天光的槐樹,在這一片綠意深深中有些出神。

很快,院長帶着他們見到了那些人族女子。

如他所言,這些人族女子并未開炁海,是沒有踏入仙道的尋常凡人。

但從她們面容的溝壑,和眼中沉積的世故來看,她們的年紀顯然遠比在場所有人和妖鬼都大。

“我與山魈他們要去檢查城池的疫鬼防禦部署,你在這邊,有事可随時遣人來喚我。”

琉玉理好衣擺坐下,聞言不禁擡頭笑了一下:

“能有什麽事?你去吧。”

待墨麟離開後,對面有一位老者忽而開口:

“尊後是陰山氏的後代?”

說話的老者頭發花白,布滿溝壑的面龐有層層疊疊的褐斑,望向琉玉的眼是灰白的濁色,琉玉不太确定她是否能夠看清自己的模樣。

但她衣着十分整潔,腕上素銀首飾,面貌并不頹唐,反而比這鬼道院裏大半不講究的妖鬼要有精氣神。

她身後那些或年輕或年長的女子,也似乎隐隐以她為首。

“沒錯。”

琉玉回答道:

“敢為尊駕籍貫何處。”

面見尊後的場合,這位老者并未有半分怯場,手中甚至還握着縫到一半的鞋墊。

“中州天虞,從前也是個很繁華的地方呢,如今王畿敗落,天虞恐怕也成了鄉下地方了吧?”

她說得沒錯,自世族崛起之後,王畿周遭諸城皆漸漸落敗,南陸仙都成了大晁實際意義上的王朝都城,仙家世族皆彙聚于此。

琉玉笑了笑:

“玉京在尊駕眼中,不也是鄉下地方嗎?就連陰山氏,在尊駕從前的年歲,應該也只是名不見經傳的養馬戶而已。”

對面的衆婦人打量琉玉的神色似有微妙的變化。

方才這位貴女進入鬼道院的排場可不小。

修者之身的玉京女使侍奉在她身側,執掌九幽的妖鬼之主對她似乎頗為禮遇,她身披流光溢彩的華服,烏發間珠玉琳琅,神玉制成的劍簪在日光下通透如水。

然而一開口,卻不像那些眼高于頂的世族子弟,對她們這些孕育了妖鬼的人族女子懷有成見。

“陰山家如今雖無神州玉玺,但實力深厚,為大晁之首,怎可再和昔日相提并論。”

老者凝視着眼前的華服貴女。

“只是老身不解,以尊後的立場,應該不會希望九幽實力增強,為何還會下這樣的招賢令,要讓九幽妖鬼識文斷句,教他們禮儀廉恥?”

琉玉歪着身子,倚着身後憑幾,似笑非笑道:

“我的立場?我也很想知道諸位的立場呢。”

老者靜靜迎上琉玉審視的目光。

琉玉道:“妖鬼之主與降魔派的矛盾與日俱增,将昔日同生死的九幽妖鬼撕裂成水火不容的兩半,諸位雖是人族,但身在九幽,不可能置身事外。”

老者徐徐輕笑:

“尊後是想徹底拔除降魔派在九幽的根基?”

琉玉沒有回答,那老者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論武力,論錢財,咱們這位尊主都能毫無疑問地碾壓玉面蜘蛛,但卻容忍他至今,無非是因為他們的根基不在玉山,而在人心。”

對大晁人族的仇恨,才是真正滋養着玉面蜘蛛的助力。

這些被奴役百年的妖鬼沒有那麽多遠見。

他們只知道墨麟有替他們複仇的實力,卻與大晁那些人面獸心的仙家世族和談。

而玉面蜘蛛卻承諾,若他能掌控九幽,必定會替他們殺光大晁人族,報仇雪恨。

被仇恨所蒙蔽的妖鬼自然知道如何選擇。

琉玉看向老者的眸光閃動。

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個縫鞋墊的老者,竟能将時局看得如此通透。

“尊後若問我們的立場,我們的立場只有一個——”

老者渾濁的灰白眼眸忽而有一線光流淌而過。

“天下動蕩已久,這個亂世,應該迎來終結,而不是再開啓一個新的亂世。”

窗外風搖綠影,槐樹飒飒作響。

像有一場瓢潑大雨落在琉玉耳中,她避無可避,被這雨勢澆透。

-

墨麟正指着牆上的布防圖,向鬼道院的院長示意易被疫鬼突破的位置。

鬼女聽得直打哈欠,腦袋都快砸進墨麟面前的沙盤裏。

倒是鹹池鬼道院內的妖鬼,俱是聽得無比認真。

九幽地勢遼闊,被崇山障嶺裏外環繞,天然地分割成了十座城池。

每個城池之間,都有大片的深林作為屏障,其中藏匿着大大小小的疫鬼,疫鬼靈智未開,是一種以人與妖鬼為食的魔物,還會四處傳遍疫病,在大晁各地都能見到它們的蹤跡。

仿大晁的仙道院而建的鬼道院,既是妖鬼修行之所,同時也是都城抵禦疫鬼的一道防線。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墨麟執兵棋的手頓住,擡眸看向跨過門檻的少女。

“談完了?”

這麽快?

琉玉朝墨麟走去,圍在墨麟身邊的妖鬼自覺替她讓出了一條道。

拿起墨麟手邊的朱漆耳杯,琉玉将裏面的酒一飲而盡。

“談完了。”

緩了緩,琉玉才将耳杯放回他手中。

衆妖鬼盯着那只杯子,雖一言不發,但場上已是眼風亂飛。

這位便是尊後,那位陰山氏的貴女?

之前分明聽說她對九幽妖鬼多有輕蔑之舉。

今日親眼瞧見,雖說的确排場很大,氣勢夠足,樣貌也生得出塵絕俗不似凡人,但她卻與尊主同杯而飲……好像也沒有那麽拿腔拿調,高不可攀嘛。

墨麟也覺察到了衆妖鬼的打量。

視線掃過,衆妖鬼後知後覺地收回過于露骨的眼神,紛紛退至一旁。

墨麟垂眸摩挲了一下琉玉喝過的位置,開口問:

“如何?”

“書讀得很多,”琉玉道,“就是有點太多了,你當初是怎麽想的,竟将她們也一并帶到了九幽?”

“如果不入九幽,她們除了死,沒有別的下場。”

将妖鬼帶到這個世間的女子們,世間已無多少人記得她們獻祭邪魔的功績。

留在大晁,她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墨麟瞧着她仿佛受了極大沖擊的表情,有些不解:

“不是談讓她們入鬼道院給妖鬼授課的事?你跟她們說了什麽了?”

“你應該問她們跟我說了什麽。”

琉玉木着臉對墨麟道:

“她們不只想給妖鬼上課,還想給我上課——簡單來說,她們試圖說服我,将所有的仙家世族統統幹掉。”

就連複述這番話的時候,琉玉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們說的是所有。

琉玉以為自己想向那些位高權重的世族掌權者複仇就已經很狂妄了,卻沒想到這些老得牙齒都快掉了的婦人們比她更有野心。

可真是……老當益壯。

之後,琉玉甚至沒聽完她們在九幽的計劃,只匆匆交代了她們在鬼道院授課的月俸,便忙不疊地跑了出來。

“聽上去,是很離經叛道。”

墨麟盯着琉玉頭上有些歪了的玉簪。

“她們的想法,你不必強加在自己身上。”

“那是自然,”琉玉偏頭看了眼他身後,“你們還有很多事要忙?”

“大約還有一個時辰結束。”

玉簪斜斜垂下流蘇,随她的動作而輕輕搖晃,看上去随時都會落下。

琉玉并無察覺,只點點頭:

“那我先在這附近随便轉轉,來時我見城中都在為鬼戲仙游祭做準備,正好出去四處逛逛……”

還沒說完,琉玉就忽然見他擡手撫上她的鬓發。

将落未落的玉簪被插回了她發間。

“多帶些人,在外小心。”

昏昏欲睡的鬼女瞌睡都散了,捂着半張臉從指縫裏笑眼彎彎地瞧:

“尊主真是粘人呀——”

替她扶正玉簪的動作,在外人看來,就像是依依不舍的丈夫在輕撫妻子的發頂。

意識到周圍的妖鬼都在明裏暗裏看着,墨麟迅速撤回手,冷眼朝鬼女掃了過去。

“這麽愛說話,接下來就你來說。”

鬼女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

在外人面前稍微碰到一下,就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樣……

想到晚上他纏得她連氣都快喘不過來的樣子,琉玉微妙地翹了翹唇角。

沒逗留太久,琉玉很快便與朝暝一道上街。

鹹池城繁華不遜于邺都,如今還有四日便是鬼戲仙游祭,街頭巷尾已經開始為即将到來的祭典籌備。

鬼戲仙游祭與大晁的花燈節截然不同,在街頭矮凳上坐着的匠人,手中正在雕刻着青面獠牙的傩面,演練大鼓的妖鬼們掄圓了胳膊,敲得震天響。

赤色的燈籠,青色的驅鬼服,綠松石穿成護身符垂挂在小攤上,雷擊木雕刻成辟邪法器堆成小山。

四處都透着詭谲靡麗的色彩,神與鬼的界限并不分明。

琉玉随手拿起一只獠鬼面具戴上,透過面具上的孔洞打量心不在焉的朝暝。

“——怎麽突然和朝鳶換班,不是讓你看着阿绛嗎?”

朝暝答:“就她那點修為,誰看着都行……這九幽還真是個不開化的鄉下地方,轉了一圈,連個賣文房四寶的鋪子也沒有。”

鋪子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多而已。

琉玉笑意微妙地問:“文房四寶,我那兒多得是,你為何要在外面買?”

“……那不一樣。”

朝暝被琉玉瞧得有些臉熱,繃着臉道:

“小姐的東西,就算賜給我,也要好好珍藏使用,若是送人,自然得用自己買的才有誠意……”

阿绛喜歡大晁的詩文,也喜歡大晁的書法。

他想送她一支羊毫湖筆,作為她習字的第一支筆。

“找到了!”

朝暝朝前面不遠處的店鋪快步而去。

琉玉瞧着他三步并做兩步的背影忍不住想笑。

才認識阿绛幾日啊。

比起朝暝,她看阿绛對鬼道院,對陰山岐都要更感興趣一些。

這趟路途帶着阿绛,本來是想讓她自己選一處鬼道院修習,但見朝暝這副模樣,或許還是問問阿绛自己的意思,願不願意跟着他們回邺都……

街道上的喧嚣中,忽然夾雜了一絲不和諧的雜音。

原本噙着笑的琉玉面色一變。

“小姐——!!”

朝暝轉過頭來,看向琉玉的瞳仁驟然緊縮。

琉玉自然也察覺到了身後有混雜着殺意的鬼炁靠近。

那道藏匿于人群中的身影動作并不矯健,甚至可以算得上拙劣。

但正是因為拙劣,除了琉玉與朝暝,在這火光電石的一刻竟沒有任何一人被來者驚動。

她沒有立刻出手。

寒芒倒映在琉玉眼底,紛亂的思緒在她腦海中如風暴盤旋,在即将被刺中的一瞬突然清晰。

“朝暝!住手!她是——”

朝暝的劍從琉玉身後飛馳而出,縱然在聽到琉玉呼聲的那一刻踟蹰,但也已至對方身前。

而就在這一刻。

刺殺者沒有躲避,反而迎上了朝暝的劍尖。

兜帽落下,朝暝看到對方右眼之中有一只指甲蓋大小的蜘蛛倏然爬過。

緊接着,眼前這張陌生的臉逐漸分崩離析。

月輝流瀉般的長發。

雪白的長睫,極淺的瞳仁。

被他刺中的人,分明是本該在鬼道院內等他的阿绛。

……怎麽會這樣?

阿绛的眼中倒映出少年瞬間空白的神色。

她想起來了。

原本的計劃,在那只蜘蛛從她腦子裏爬出來的時候,她全都想起來了。

讓她去引誘妖鬼墨麟不過是一個幌子。

那位主宰她命運的大人用觸肢托起她的下颌端詳:

“不夠……遠遠不夠……以你的姿容,還不足以讓擁有陰山琉玉的墨麟對你傾心。”

“阿绛,你是個無用的廢物,是個除了出賣身體外別無用處的廢物,但你的廢物之處,偶爾也是你最惹人憐愛的地方——發揮你的長處,在她身邊留下來吧。”

“若是能替我辦成這一件事,你卑賤如蟻的性命,也算有了一絲絲的價值。”

吞心蛛吞掉了她的記憶,讓她能夠通過法家的審訊手段。

且吞心蛛沒有絲毫攻擊性,只會讓被寄生者自爆,所以即便旁人探查,也無法覺察到潛伏在她大腦深處的吞心蛛。

如淵天大人預料的那樣,陰山琉玉和那些視人命如草芥的世族不同,并沒有殺掉她這個敵人。

沒有人會防備一個蹩腳的奸細。

她雖被看管着,卻反而與陰山琉玉身邊的人走得越來越近。

她在鬼道院旁聽詩文。

她收到了朝暝所贈的書。

金尊玉貴的貴女握着她污濁的手,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還贈她新衣。

這是第一次有人送她衣裳,卻并不圖脫下它。

但一無所知的她,卻在吞心蛛的操控下改變了容貌,從鬼道院內脫身,追随他們至此。

只為在衆目睽睽之下自爆,完成這場玉京人族當街斬殺妖鬼的大戲。

“……琉玉小姐……”

劍尖貫穿她的心髒,阿绛倒在朝暝懷裏的同時,一貫輕聲細語的女子突然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握住了琉玉伸來的掌心。

她是百無一用的廢物,是卑賤的姬妾。

她的主人用她熬成一副毒藥,要她親自喂她的恩人服下。

但哪怕被人煎熬成藥渣,她也要讓那位高高在上的主人,嘗一嘗這穿腸毒藥的滋味。

阿绛從胸腔中爆發出一陣幾乎像是怒吼般的聲響:

“相裏慎……将……給了淵天大人……玉山的妖鬼都……”

“無量海!那個東西叫……無量海!”

這是她無意窺見的秘密,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秘密是否有價值,是否能夠反刺那些在背後操縱她的人。

琉玉瞳孔驟縮。

相裏慎。

無量海。

這六個字如一道閃電在琉玉的腦海中劈開。

她怎麽會不記得這個人,這個東西。

前世在西境虞淵,就是相裏慎帶着百餘名八境修者,将琉玉和一衆陰山氏家臣攔在了關山一帶。

那一戰,陰山氏的屍骸在關山堆成一片小山,琉玉炁海被毀,命懸一線。

朝鳶朝暝為了掩護琉玉脫身,被相裏慎所生擒。

後來琉玉才知道,相裏家是靠着一種名為“無量海”的仙藥,以性命為代價,将一衆三境四境的修者短時間內提升至八境。

而被他們生擒的朝鳶朝暝,也成了相裏慎煉藥的試驗品,死後被草草扔進了亂葬崗。

相裏慎的無量海,為什麽會與玉山的玉面蜘蛛聯系起來?

他們在謀劃什麽?

“……小姐,她在說什麽?這是到底怎麽回事……”

街道上的妖鬼紛然退去,只餘下扶着阿绛的朝暝跪坐在血泊中。

玄衣少年昂着濺滿鮮血的臉,茫然地望着琉玉。

“小姐,你救救她。”

周遭一片混亂的喧嚣中,琉玉聽到渾身血液翻湧的聲音。

琉玉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屍骸遍地的關山。

朝鳶和朝暝背着她,翻過那座看不到盡頭的山,将讓她交給前來接應的老仆。

琉玉想救他們,但到最後,卻連替他們斂屍都辦不到。

鹹池城的街道上,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

“玉京人族殺了九幽的妖鬼!”

“我認識他!他是陰山琉玉身邊的親信!”

“地上那個是淵天大人的姬妾,他色欲熏心!強搶不成便當街殘殺!”

琉玉猛然回過頭。

說話的那道身影如一尾魚沒入人群中,如一滴水落入大海,了無蹤跡。

但被他煽動的人潮卻一浪接一浪,朝着琉玉和朝暝的方向拍打而來。

“這裏是九幽!我們妖鬼在九幽豈能還被這些人族欺淩!”

“将他帶去見淵天大人!還有淵天大人姬妾的屍首,絕不能留在他們手裏!”

“殺了他!殺了他!”

愚昧的、未經開化的、充滿仇恨的妖鬼們。

他們無法分辨方才那人所說的是真是假,只能看到眼前死于朝暝之手的阿绛,只能聯想到那些曾經奴役他們殘殺他們的人族修者。

非人的肢體從他們的體內鑽出,片刻前還與人無異的行人,紛紛展露出他們的妖鬼之姿。

這便是玉面蜘蛛紮根九幽的根基。

他的蛛絲潛伏在每一個九幽妖鬼的心底。

只待一個合适的時機,稍加挑撥,這些看似平和如尋常百姓的妖鬼,便會在一瞬間變成他的擁趗。

“交出兇手!”

有妖鬼在怒吼。

“就算是尊後,也不能包庇随意屠殺妖鬼的兇手!”

有妖鬼在咆哮。

“玉京人滾出九幽!”

一層一層的妖鬼圍在周圍虎視眈眈,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來撕碎他們。

“我跟他們走!”身後傳來朝暝帶着憤怒與悲恸的嗓音,“讓他們帶我去見玉面蜘蛛!我要親手殺了他!”

玉面蜘蛛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要他們當街手刃妖鬼,要琉玉和她身邊的人成為衆矢之的,從而墨麟也失去九幽的民心。

在這沸騰的喧嚣中,琉玉的心卻奇異地冷靜下來。

她絕不能動手傷人。

不知是誰的觸肢纏住朝暝的腳踝,拖拽着他沒入人群,要從他懷裏将阿绛奪走。

符箓就在他腰間,朝暝卻似乎完全放棄了抵抗。

布滿血絲的雙眸緊盯着玉山的方向。

陰山氏的人不會怕死。

他只怕拖累小姐,只怕毫無價值的死。

即便是死,他也要拖着玉面蜘蛛一起死!

溫潤流光自琉玉周身釋出,純澈炁流化作瑩白靈光沖開人潮,将朝暝奪回來的同時,也用炁流将他暫時束縛起來。

“——你們說得沒錯,即便是九幽尊後,也不能包庇随意屠殺妖鬼的兇手。”

少女面上的波瀾一點點平複,語調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然而她此時此刻釋出的勢,卻也前所未有的強大。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陰山氏傳承的【勢】就如同此句。

周遭殺意越強,越能激發修者炁海共振,釋出更強的【勢】。

在琉玉周身之勢的鎮壓下,群情激奮得以暫時壓制,至少能夠安靜下來聽她說話。

“但朝暝并非是兇手。”

立刻有妖鬼高呼:

“大家親眼所見!有什麽可狡辯的!”

“就是!”

“說得沒錯!”

琉玉冷冽的視線立刻朝那個妖鬼掃去:

“親眼所見?那我明日殺一名侍從丢在你家門口,也是你殺的?”

琉玉又看向滿臉憤然地另一人。

“又或是我給你下藥,再安排一名玉京女子衣衫不整與你同榻,我也可以說你們九幽妖鬼奸.淫我們玉京人族了?”

在這兩名妖鬼的啞口無言中,琉玉環顧四周。

“我陰山琉玉嫁入九幽,乃是為兩族長治久安而來,然利益使然,必定有蠅營狗茍之輩不願見我們兩族和平共存,使出陰謀詭計來挑唆兩族關系。”

“今日一案,不管兇手是誰,但凡做事,必定留下痕跡,我們不以權勢來斷正邪,就用事實真相來斷,鬼戲仙游祭之前,朝暝就作為兇案嫌犯關押于鹹池鬼道院內,任何人不得求情。”

“待鬼戲仙游祭後,若我拿不出證明朝暝無罪的證據,找不到真正的兇手,便于邺都十方街公開處置朝暝——諸位意下如何?”

鹹池街頭一片寂然。

妖鬼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被琉玉這番通情達理的說辭說服,又因為她太過通情達理而有些無措。

世族還會同他們講證據?

在妖鬼的生存經驗中,他們與世族的交流從來只有純粹的武力較量。

誰的拳頭硬聽誰的,誰拳頭不夠硬,那就要受欺負。

方才這位尊後放出自己的勢來鎮壓妖鬼,他們還以為是要用武力強行殺出去,沒想到……

“萬一你是假意調查,實際上是把人帶回去消滅罪證怎麽辦!”

說話的那名妖鬼打破了沉寂。

琉玉定定望向他的臉。

他并不逃跑,就站在那裏任由衆人審視,看不出到底是玉面蜘蛛的人還是尋常百姓。

不過也不重要了。

這件事已經讓琉玉認識到墨麟為何會對玉面蜘蛛容忍至此。

就像阿绛腦中那只無人能夠察覺的小蜘蛛一樣,玉面蜘蛛放在九幽民心中的蜘蛛,是無形的,在恰當的時候,任何一個尋常百姓,都可能在那一瞬變成他的人。

這樣的妖鬼是查不完,也殺不完的。

琉玉正欲分辯,忽聽人群中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便由我來擔保。”

衆妖鬼齊齊朝那道綠衣身影望去。

鬼炁纏繞在朝暝身上,為他加上第二重束縛,同時也将纏住朝暝腳踝的一根觸肢震開。

他站在琉玉與朝暝的身前,擋住了落在琉玉身上那一道道懷疑敵視的目光。

“若陰山琉玉及其下屬有任何傷害九幽妖鬼之舉,妖鬼之主的位置,我可拱手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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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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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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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