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章

第 70 章

秋日層林盡染, 赤紅如血的楓葉在鬼車駛過紅漆橋的車輪聲中墜入湖中,随水波逐流。

時隔數月,姑獲鳥鬼車再度載着琉玉與墨麟回到九幽邺都。

“——九方家那邊還有消息傳來嗎?”

在宮門外迎接的白萍汀随墨麟與琉玉拾級而上, 答:

“昨夜按照尊主的吩咐拒絕回應後, 今日辰時與未時,九方家又傳來通訊口令, 稱事關大晁與九幽, 萬望尊主能撥冗會見。”

第一次通訊口令, 只稱自己為九方家家主九方潛。

被拒絕兩次之後, 連言辭都懇切多了。

琉玉聞言輕笑:

“果然如慕婆婆所言, 對待九方潛, 不能順着他的意,越是逆着他的意來,越能打消他的疑慮。”

昨夜得知九方潛突然夜半聯系墨麟,琉玉心中便有猜測。

以九方潛的身份, 驟然有這樣的動作肯定不是虛晃一槍, 估計是真有要事要與墨麟相商。

但借着此事試探即墨氏是否與墨麟和琉玉有關系,也不過是順手的事。

琉玉原本打算在臨近的裏坊放一把火,派人易容成她和墨麟的模樣出面主持局面, 他們本人趁亂離開龍兌城, 若棄鬼車用禦風術, 後半夜就能趕回九幽。

不過慕蒼水得知此事, 卻阻止了琉玉。

——九方潛生性多疑, 你二人越是想證明即墨氏與九幽毫無關系, 他的懷疑會越深。

——倒不如打亂他的節奏, 由你們來決定開啓這次通訊的時機,不管他說什麽, 都莫要顯得太殷勤,他懷疑你們三分,你們就懷疑他七分,欲拒還迎,這個人就吃這一套。

“不覺得她有點太了解九方潛了嗎?”

墨麟将他在龍兌城的那套衣袍脫下,随手搭在了屏風上。

面前的鬼侍捧着托盤,上面疊放的是琉玉離開九幽前,特意讓她帶來的繡娘給他做的新衣裳。

“人人皆有自己的秘密。”

朝暝捧着銅盆侍奉琉玉淨手,她看着盆中水影道:

“我娘說過,不可将下屬視作自己的所有物,你付了多少報酬,他們就替你做多少事,只要你與他們利益一致,就可保忠心,否則就算你把他們的心挖出來捏在手裏,也是枉然。”

如果慕蒼水能告訴她內情,琉玉自然高興。

但她不想說,琉玉也并不會因為這點隐瞞就将她棄置不用。

洗去這一路的颠簸,與連日來用蟬紙覆面易容的潮悶,琉玉看向從屏風後走出的身影。

像一團春夜潮濕的霧氣幽幽撲面而來。

琉玉看着他綢綠衣擺如青瀾漾開,玄色寬袍上的金線随他行走的動作而粼粼閃爍,有人披上過于名貴的衣飾如被束住手腳,但墨麟卻仍然自若。

瞳仁幽綠的妖鬼之主擡起頭,耳畔系着山鬼銅錢的紅穗耳墜輕搖。

“原來你會拿捏人這一點,是遺傳自你母親。”

琉玉沒說話,只是擡手不自覺摸了摸他垂着墜飾的耳垂,掀起眼簾盈盈笑道:

“也不是什麽人我都拿捏的。”

正堂內傳來白萍汀的聲音。

“尊主,通訊陣又有動靜了。”

這是第三次傳訊了。

琉玉與墨麟跨過門檻,正堂案幾上的通訊陣靈光流轉,标注了天幹地支與五行八卦的陣盤急速轉動,最終停留在一個特定的位置。

這個幹支序數,便是獨屬于九方家的通訊序數。

【妖鬼長城,龍脈基石,不知九幽尊主是否感興趣?】

琉玉神色驟變。

看着那行金色流光的字句無言片刻,她驀然冷笑。

“……妖鬼長城以四塊龍脈基石化作阻隔妖鬼的結界,唯有少帝手中,同樣用龍脈基石雕刻而成的神州玉玺方可撼動,他敢拿龍脈基石與你交易,要麽是在畫餅,要麽,就是九方家的力量滲透入王畿宗室了。”

這也是為何南宮曜多年不曾離開王畿的緣故。

墨麟神色微凝,撩起衣袍在正堂中央的矮榻上落座。

“都出去。”

白萍汀與朝暝等人魚貫而出。

墨麟看向琉玉。

她點了點旁邊的案幾。

“通訊陣放這兒,我坐在地上,他瞧不見我。”

墨麟給她拿了個軟墊,琉玉屈膝坐在烏木地板上,只比矮榻高一個肩,再靠近他一些,借着案幾的遮擋的确恰好在通訊陣的死角。

只是當她枕在他兩腿之間時,他眸色微閃。

太近了。

他想挪開些,卻被她摁住了腿。

“別動。”少女偏過頭,自下而上地,用那雙明麗的眼肅然望着他,“再挪會被瞧見的。”

衣袍下,小腹與大腿肌肉有異樣的緊繃。

墨麟在心裏微嘆一口氣,移開眼,擡手劃開了通訊陣。

兩方連通的一剎那,像是有一股不屬于九幽的空氣陡然湧入了內室,兩人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自朝天闕一別,已有三年。”

一道溫和沉緩似江水的嗓音淌入耳中。

“妖鬼墨麟,你瞧着,真是與三年前大不相同了。”

墨麟靜靜地審視着通訊陣中的身影。

這是一個看上去三十至四十之間的世族男子。

以一節荊枝随意束起的烏發垂落幾縷,落在他周正隽秀的五官上,不像剛被加封大将軍之位的武夫,倒像是個清心寡欲的道士。

和跪坐在他身側的九方少庚相比,兩人眉宇有三分相似,但其周身氣息凝沉,絕非輕浮小輩可比。

他像一塊磐石定定坐于這一室燭火中,肅肅如入廊廟,不修敬而人自敬。

墨麟背脊抵着憑幾,手臂垂落在扶手上。

他驀然扯出一個笑容。

“現在才發現嗎?我還以為九方家主養在九幽的那些狗,應該每日都将我的一舉一動告知于你了。”妖鬼之主低沉而略帶諷刺的嗓音落在九方少庚耳中,令原本乖順垂首的少年驀然擡了一下頭。

倒不是覺得耳熟。

而是這個聲音……太年輕,也太……正常了些。

他只承認正常,絕不承認這聲音還挺悅耳的。

但當他擡頭看清通訊陣裏的人影時,九方少庚如鲠在喉,倒映着滿室燭光的瞳仁微微緊縮。

……這是妖鬼墨麟?

那個三頭六臂青面獠牙的妖鬼之主,陰山琉玉的那個夫君!??

當年朝天闕兩域議和,唯有各個仙家世族的家主長老能列席其中,就連琉玉都是偷偷溜進去的,大晁之中見過墨麟真面目的人并不多。

無色城倒是有不少見過,可惜都死得差不多了。

九方少庚一時間呼吸微微凝滞。

他不該是這副模樣。

妖鬼墨麟應該醜得人神共憤,讓那個目下無塵的陰山琉玉多看他一眼都覺得惡心,留在他身邊的每一日都追悔莫及——

後悔當初對他長兄,對仙都玉京裏的那些青年才俊都不屑一顧。

後悔千挑萬選,最終嫁的竟是這樣一個怪物。

……可他怎麽能生得這樣一副皮囊?

隐而不發的惡念,在九方少庚眼眸深處無聲翻滾。

“這位是犬子少庚,家中行二,”九方潛見墨麟的視線落在九方少庚身上,開口道,“年歲漸長,帶他見見世面。”

九方少庚也在?

躲在案幾陰影下的琉玉有些意外。

九方潛剛獲封鎮國破鬼大将軍的爵位,他鎮的是大晁的國,破的是北荒九幽的鬼,私底下與墨麟有所往來,應是絕密中的絕密。

九方潛連這種場合都會讓九方少庚參與,對這個次子還真是倚重。

墨麟心裏想的卻并非這個。

這些時日琉玉被鐘離靈沼針對,無論是龍雀城還是龍兌城的進展,都比她預計的速度慢了不少。

到現在仙道院的仙師都還湊不齊二十人,再這麽拖下去,首先就是財庫告急,其次就是琉玉無法兌現她當初的允諾,底下人難免會對她這個家主心生懷疑。

墨麟看在眼裏,但他知道琉玉自己有計劃,便并沒有多此一舉地調用九幽的力量幫忙。

令他不悅的是九方少庚。

他竟私下寄來不少信箋,言他可以出手相助,化解即墨氏的燃眉之急——只要琉玉能向他認錯服軟。

當日被琉玉扇巴掌的時候沒見他硬氣,回家後有了靠山,倒張狂起來了。

欺軟怕硬。

下賤。

墨麟垂目飲下耳杯中的酒釀,開口道:

“二公子?就是那個丢了相裏氏,丢了太平城,還被一個新出門戶的年輕家主揍得滿地找牙的那個二公子?”

九方少庚面色忽冷。

耳杯落在案幾上叩響,那雙淡漠的眼珠一片諷刺。

“看來我只需要候着九方家主仙隕,就能将大晁的北伐大旗一把火燒幹淨了。”

少年人如何經得起這番激将。

九方少庚捏緊了拳,指節咯咯作響,暴怒的視線幾乎要穿透通訊陣,從墨麟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九方潛低低笑了兩聲。

他的笑聲如石子落湖,沉沉響在耳畔。

“不必候着我死,尊主現在就可以燒。”

墨麟靜靜看他。

“妖鬼長城的龍脈基石,我可以替你做些手腳,比如靠近西境虞淵一帶的那一塊,一旦龍脈基石松動,尊主便可率領真正的萬鬼出巡越過妖鬼長城,不再被困于北荒那一隅之地。”

琉玉心底寒意驟生。

西境虞淵,又是靠近妖鬼長城一帶。

那些不都是申屠氏的城池嗎?

琉玉确信,今日九方潛與墨麟的這番對話,鐘離氏絕不知情。

墨麟也清楚地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妖鬼進犯大晁領土,九方家有了再度煽動民心,索要兵權和田地的借口。

意味着他可以借機削弱鐘離氏的實力,不至于讓這個盟友成了下一個陰山氏。

對墨麟來說,至少是九方潛眼裏的墨麟,能讓妖鬼離開荒蕪的九幽,開拓新的領土,這是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條件。

前提是他沒有擁有琉玉的情況下。

墨麟扯了扯唇角:“你想要我替你做什麽?”

不談立場的情況下,九方潛其實很喜歡墨麟這個小輩。

累世世族,雖多簪纓之輩,但唯有執掌着龐大世族的家主們才知道,世族早已過了人才輩出的年月,後繼者養尊處優,享盡世間最好的資源,卻仍然蠢鈍如豬,不堪大用。

如果可以的話,像墨麟這樣從一個小小奴隸走到今日的人,沒有哪個世族家主不想收入麾下。

只可惜。

他們是依靠規則而壯大的世族。

若是違背了世族尊卑的規則,那麽他們自身的根基也将搖搖欲墜——就如此刻的陰山氏一樣。

“很簡單。”

九方潛笑容和煦,略有皺紋的眼尾有彎刀般的銳利。

“替我除掉九境之內第一人,南宮曜。”

內室氣氛有一瞬的凝固。

墨麟能感覺到搭在他腿側的那只手驀然收緊,攥住了他的衣擺。

原來如此。

線索在墨麟與琉玉的腦海中串聯起來,終于讓九方潛今日的來意清晰起來。

一枚神州玉玺,撬動的是北荒九幽、申屠氏、鐘離氏,乃至于陰山氏這四方勢力,而他九方潛只需要端坐暗室內,繡口吐出只言片語,便能操控這全盤局勢。

盟友,敵人,帝主,都是他棋盤上的棋子。

好謀算。

“……九方家主是不是忘了,”墨麟淡然開口,“無量鬼火一出,全天下都會知道是誰殺了南宮曜。”

“所以呢?”

九方潛笑意不變。

“星瀾當日從九幽歸來時帶的話,可不是這樣說的。”

鬼戲仙游祭,九方星瀾從九幽斷臂而歸的那一日,墨麟曾按照琉玉的要求,讓九方星瀾向九方家帶話。

——九方家若有任何想對付陰山氏的計劃,九幽都可以配合,唯有一個條件,任何大晁人,都不能再插手九幽內務。

“我已經依照尊主的要求,撤去了潛伏在九幽的所有暗哨,不知尊主何日履行你的承諾?還是……尊主為陰山琉玉容色所惑,日久天長,生出了恻隐之心?”

妖鬼之主垂下的手指捏着耳杯的杯沿,手背上的青筋隐在蒼白肌膚下,姿态松弛。

“容色所惑?”

他輕嗤一聲,冷淡語調裏帶着譏諷。

本就陰冷深邃的一張臉,不需刻意擺出什麽蔑意,也足夠令人感受到一種骨子裏的睥睨輕慢。

“不過中人之姿,無甚特別。”

九方少庚眼裏的困惑溢于言表。

中人之姿?

無甚特別?

他在說誰?

案幾下的少女下颌輕抵他的膝。

聞言,輕輕搭在他腿上的手緩慢地往上挪動,無聲地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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