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章
第 37 章
翌日,李乘玉在明華宮處理完事務後便起了身。
林昭清看着他起身,頗有些期待已久般的笑道:“這是要去紫宸殿面見皇後了?”
李乘玉點點頭,道:“我今日早起便頭疼,到紫宸殿見過皇後陪皇後午膳後我直接回府,不來明華宮了。”
林昭清道着“好”,又笑着祝了他一句“退婚順利”。
李乘玉深深看林昭清一眼,步出了主殿。
剛出明華宮雪就飄了下來。長清心疼地忙把禦寒的大衣給李乘玉披上了。
說着“我不冷”,李乘玉待擡手脫下大衣,卻發現長清拿出來的是那件皇後賜給他,而他拿給顧未辭禦寒,最後被顧未辭與他一應私人物品打包送回來的純白皮襖。
襖子上的白色絨毛依然細膩得發亮,雪細細密密地落在上面,更像是鍍了一層絨絨的穗光,很軟,也很暖。
他的手變了位置,把皮襖反而裹緊了些。
長清絮叨道:“今年初雪下得真早,才十月底呢。”
“阿眷曾說今年初雪時要給我把腰佩的墜穗換成……”
話說出半句,又被李乘玉自己咽了回去。他垂頭,看自己腰上。母親留下的玉瑩潤清透,那玉上原本綴着的螭龍珠,是顧未辭與他的聘禮。
如果沒有橫生枝節,他現在已和顧未辭一起完成了顧未辭精心準備了好些時日的承襲典禮,會在一起反複考量他們婚禮的細節了。
可他把螭龍珠還給了顧未辭,碎了顧未辭的心。
還有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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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皇後,出了紫宸殿,他向長清要手爐,長清一怔,才發現手爐落在了明華宮裏。
那手爐是他今日特意帶着的。府中手爐雖多,唯獨他今日特意帶着的這個是顧未辭往日用過,秉忠叔單獨收起來預備着顧未辭再用的。
他想也未想,從紫宸殿直接往明華宮而去。
心裏着急,他并未如平日走明華宮正門,而是走了距離最近的角門。
從角門往主殿後門,值守的宮人大概也都是覺着冷,并未在廊下值守,而是留在點了暖籠的屋內。李乘玉進入主殿後門,聽得二皇子道:“你還沒得手?”
“早晚而已。”林昭清的聲音輕佻又冷黏,如蛇吐信,“二皇子當然明白馴服烈馬的樂趣。讓原本眼裏沒我的人對我言聽計從,才最痛快。”
李乘玉停了步,看了長清一眼,長清心領神會,看了眼無人的四周,放輕了呼吸。
二皇子暧昧一笑:“你倒是真不簡單,我最初真沒想到他能這麽簡單就和顧未辭翻臉。”
“他這個人,看着冷傲驕矜,其實心裏多的是沒用的仁義悲憫,又自小被人捧着哄着,獨斷專行都被恭維成了傲氣,就算是對皇後君上,亦都是不順着他,他就執拗。這種偏激和他那無用卻又能讓他自視甚高的悲憫加起來,能讓他心裏有縫隙,就足夠了,畢竟顧未辭也是自認清高不願軟下身段哄人的主,真不知道他們從前怎麽好成那樣的。”
林昭清的話引得二皇子笑得浪蕩:“大概男人和男人,确實別有一番意趣吧。”
林昭清也跟着笑得放肆:“待我來日與他試試,再來和二皇子細說其間滋味……”
李乘玉變了臉色,但卻擡腳退出了主殿後門。
離得遠了,長清才憤然道:“小人!”
李乘玉倒是神色平穩,只道“總是我,讓他們有機可乘”,又道,“快些走,現在不可讓他們有任何疑心”。
他帶着長清快速地避開可能遇到宮人的角落,沿原路返回了角門,走到了明華宮正門,對長清道:“你進去,把我手爐拿回來。”
長清拿回手爐,和李乘玉走到宮門前,宮人已得了通傳備好了李乘玉的車,上了車,李乘玉問長清:“林昭清和二皇子問你什麽了麽?”
“問了。”長清放下車簾,遮住車外飄蕩的絮雪,“問我你去皇後那兒,事情可辦得順利。”
李乘玉冷冷淺笑:“自然是順利的。”
“我答我在殿外候着,自然不知殿內小侯爺的情形,只是小侯爺一早起來就頭疼,還是硬撐着進了宮見了皇後,想是事情重要吧。”
長清說完,又把車窗更關緊了些:“小侯爺真的累了,我看着此際精氣神都好似沒了,歇一會兒吧。”
長清說得不錯,他确實頭痛欲裂,皇後見他這般都有了擔心。
把白色皮襖緊了緊,絨毛拂過喉結,清軟得像曾經有人蜷在他懷裏,絲縷發絲在他喉結擦過,惹得他忍不住輕輕扳過懷裏人笑着閃躲的臉,吻下去時的酥癢。
把手爐握得更緊,他疲倦地靠在窗邊,閉上了眼。
馬蹄聲踏着雪,發出的聲響融着清冷的悠遠,像踏過生生世世卻仍尋不到那個唯一,只餘他孑然一人,無盡寥落的,試圖把那一捧曾暖過心的熱握住。
但卻徒勞。
*
十一月十五,國師蔔卦,諸事皆宜。
三皇子一早去往京郊神威軍駐紮的軍營,和神威軍領軍及五百精銳打起軍旗,列出陣型,井然有序地自京城東門經過安平門,進入了禁軍校場。
而李乘玉一早也入了宮,與二皇子一起至紫宸殿,請了皇後代君上蓋上玉玺的封三皇子五皇子為淩川王慶寧王的禦旨後,便策馬,與二皇子一起出宮,預備前往禁軍校場。
出宮處,卻沒有看到林昭清。
李乘玉心下不安,但面上卻無一絲露出,只閑話問道:“林昭清怎麽不在?”
二皇子看他一眼,道:“你今日怎麽倒是惦記他了?”
李乘玉答得漫不經心:“他不是慣愛看熱鬧。”
二皇子看了看時辰,道:“北缙前幾日遣了使者來,他去替我待客了。”
“北缙?”李乘玉面色一變,看向二皇子的表情多了冷肅,“我怎麽不知道。”
竟是有些不悅之色。
二皇子忙笑道:“北缙欲與我朝聯軍,先破東原,再取南瀛,之後平分天下。茲事體大,我還未确定是否接受,因此除了林昭清去接待他們之外,我誰沒讓不知道。”
見李乘玉沉吟不答,他又道:“不過我朝軍力不足,若和北缙聯軍,恐怕處處失了主動,被北缙壓制。我想把征兵的年歲降一降,降到十一歲吧。”
李乘玉握緊了手裏馬缰,手背爆出了青筋。
二皇子帶去禁軍校場的一千護衛軍已整肅完畢,可以出發。李乘玉一揚馬鞭,對來請令的護衛軍首領道:“出發。”
禁軍校場裏,五百神威軍排成兩個方陣,神威軍總領軍和各級領軍燕翅排列在三皇子身後,俱都面色凝肅地看着二皇子登上校場前的高臺,高昂着頭,睥睨高臺下諸人,再以一種看着掌中之物的嚣張眼神,看着捧着神威軍軍符拾階而上的三皇子,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張狂得意。
三皇子倒是面色平靜如水,只穩步一級一級走上高臺,直至距離二皇子只差五步之遠。
二皇子看着軍符,眼睛更是發亮。
只要接過那道軍符,天下便盡入他囊中。
但須臾之後,一柄袖劍忽然發出破空之聲,冰冷的抵在了二皇子的喉口。
二皇子眼睛血紅地看向穩穩握着劍的李乘玉,而三皇子在劍聲中舉起軍符,面向神威軍。
一聲戰鼓随着軍符舉起而轟然響起,片刻之間,五百神威軍精銳瞬間而動,不過半盞茶功夫,校場駐防的一千護衛軍都被繳械壓制住了。
片刻之間,形勢天翻地覆。三皇子在二皇子已近瘋狂的目眦欲裂中揮手讓人把他押起來帶下去,又向李乘玉道:“林昭清不在。”
“他與北缙使者在一起,我剛已着人立刻去搜尋,不可讓他跑了。”李乘玉道,又補充說,“北缙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三皇子欲開口說話,但被宮中方向放出沖天而上的紅色煙花打斷了。
“五弟已控制宮中局勢。”三皇子終于松了緊繃着的神經,安排好神威軍領軍盡快發出信號讓京郊待命的所有神威軍即刻入京駐防,再向李乘玉道:“你或許不知,未辭也向我提了兩個條件。”
李乘玉看他,神色竟是比剛才一劍制住二皇子更緊張。
“第一,不可放過林昭清。”三皇子道,“我應承他了。”
李乘玉點點頭,沉默了一會,開聲道:“我知道他還求什麽。”
“哦?你覺得是什麽?”
“與我退婚。”
三皇子未答是否,李乘玉卻知,自己料對了。
他苦澀淡聲:“是我咎由自取。”
三皇子嘆了聲氣,沒有勝利者的意氣風發,倒很是寥落地道:“多事之秋難免如此。在局中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卻不能确定時局會如何變化,自己在其中又該如何自處,所謂人心惶惶便是如此。畢竟,人人都在黑暗中,看不清他人,也許也看不清自己。雖然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但我總覺的,你和未辭将來如何,取決于他,也并非不再取決于你。”
李乘玉仰頭看天,烏雲轉瞬堆疊成山,空氣綴不住烏雲裏滂沱的濕冷雨意,一場大雨眼看便要落下。
他向三皇子道:“林昭清我會親手解決。退婚……待君上醒來,我會去求請君上下旨解除婚約。”
三皇子輕輕拍了拍李乘玉的肩,道:“我現在進宮,你一起去麽?”
李乘玉點點頭,與三皇子并肩下了高臺。
他們翻身上馬時,轟烈大雨也落了下來。
他仰頭看天盡處。
烏雲已悄無聲息的散去,卻有一片日光躍然于雨幕之上,炫出耀目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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