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章

第 40 章

北缙突襲欽州之後搶掠一陣,被趕來的守軍擊退了,但欽州城內外仍是滿目可見戰争的瘡痍,在臘月的寒冬裏,分外凄涼。

來之前李乘玉去找過許青川,但許青川怎麽也不肯透露顧未辭的訊息,甚至勸李乘玉到此為止。探子也找不到顧未辭的所在,即使詢問欽州官員,也未得到一星半點的消息。

長清一路都在愁着如何找人,李乘玉卻只默然以對。到了欽州,入了城,他也沒有聯絡欽州的守将和官員,只穿過欽州城,到了西郊的清泉山下。

這裏距離東原與北缙相交的邊境更近,在這北缙瘋狂擴張兵禍連連之下,即使東原并未對本朝動過一兵一戈,也仍是兇險之地。一路行來都可見到北缙軍曾經搜掠留下的殘跡,燒毀的房舍。

長清道:“許公子當時說的清泉山下只是泛指,也許距離清泉山差着幾十裏地呢,小侯爺真要繞着山找一圈?”

李乘玉點點頭,一步一步向前行着。

他所有的線索和憑據,只有許青川說的四個字。

但這四個字,已經是他的運氣了。若不是許青川不知他也在,他甚至連顧未辭在欽州都不會知曉。

長清看了看烏蒙蒙的天,直覺又要下雪了,不由得道:“可若是找不到……”

“找不到,就把欽州城的每一寸都走遍。”

李乘玉答得斬釘截鐵,長清只能把“若是這樣也找不到呢”咽了下去。

反正他也知道,若是找不到,小侯爺會去夏州,夏州也找不到,那就把天下都找遍。

雪很快下了起來,欽州比京城更冷,即使裹緊大氅寒風也往衣縫裏鑽,繼而鑽進身體,仿佛骨髓都是凍的。

長清勸道:“小侯爺,你身子未複,此時都還在發着熱呢,先找個地方歇歇躲躲雪,把湯藥煎好喝了吧。你看這風雪越發大了,一時半刻不得停的,前面那片竹林都被雪壓得……”

李乘玉眼睛忽然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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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竹林在飛白飄灑間被蓋住了本來顏色。但即使看不出到底多寬多廣,也至少不是三支兩支般的單薄。

顧未辭喜竹。

李乘玉加速腳步向竹林那處而去,長清一邊提步快速跟着,一邊在心裏念佛許願:求求漫天神佛保佑世子真的能被小侯爺找到,長清願吃素整年。

竹林範圍很廣,他們竟是繞了很遠也未找到一條明确通往其間的小徑。雪層疊在竹葉間,李乘玉幾次想要從較為稀疏之處繞進去,都被晃動着而落下的雪迷了眼,且越往裏竹越密,不得不退了出來,繼續繞行探路。

如是幾次,李乘玉的衣擺發尾盡皆濕透,手指關節也被冷得發紅,長清勸了幾次仍是勸不住李乘玉暫時歇息,只能心一橫又在心裏念佛許願,把吃素加到了三年。

又繞行了一盞茶的功夫,李乘玉突兀地停了步。

長清探身越過他肩膀看去,一條鋪着青石板的小徑從山路往竹林中延伸,盡頭又是一片竹子,俨然天然的照壁,讓人看不清其後。

看李乘玉怔了許久,長清輕聲問道:“小侯爺,去麽?”

李乘玉仍然僵立在原地,但緊握成拳的手顯出了他的掙紮。長清明白他此刻絕不可能不想進去尋找顧未辭身影,卻又怕真是顧未辭以至于他的出現反而惹得顧未辭厭煩的糾結,想了想,道:“要不我先進去問問?”

“見到你,不也就知道是我來了……”李乘玉聲音裏是無奈的哀愁。

“要不還是進去看看吧?也不一定就能運氣這麽好,真就在這撞到了世子。”長清說着,踏前幾步,走到了小徑中段。

這幾步移步換景,能略微窺見巧妙地作為照壁的竹與竹之間的縫隙裏透出的後景了。

李乘玉慢慢走到長清身邊,也看到了後景裏的情形,似是有一個并不算大的院子,和一座大概只有扶疏院主屋四分大小的木建小屋。

然後小屋裏出來了一個人,全身素白,快步走下屋前的幾層石階,到了院子裏。

李乘玉腦子裏什麽都不剩下了,他越過長清,憑借着一股本能的沖動快步繞過了照壁,與院中的人見到了面。

那不是顧未辭。

李乘玉後知後覺的後怕起來:若是阿眷,便又還是沒克制自己而驚擾了他。還好不是。

可失望也無可抑制地沖上心頭,又酸又痛。

李乘玉深吸了口氣,向那院中因為他突然出現而顯然被驚吓到的人道:“抱歉。”

那人身量也與顧未辭相差無幾,但看容貌年紀倒是該與執墨年紀相當,且相當清俊。

但那張清俊的臉對于李乘玉的道歉似乎分外不耐煩,甚至有幾分敵意,開聲也并不客氣,直道:“小院簡陋,恐髒了貴人衣衫,請走吧。”

李乘玉又認真道句“抱歉打擾”,再軟着姿态道:“請問小哥,近來附近是否曾見過一位公子,喜着白衣,腰上玉墜的穗子上綴着一顆……”

“沒見過。”那人打斷李乘玉的話,顯然是一點聽下去的興趣都沒有。

長清有些心裏不痛快,開了聲:“雖然貿然闖入是我們不對,但是我們只是太過着急,又沒有壞心,現在打聽……”

那人看了長清一眼,不答,只幹脆繞過李乘玉往院外走,同時更不耐煩地嘟囔道:“小侯爺當然沒有壞心,小侯爺根本沒有心。”

李乘玉眸中光芒一凜,快步擋住了那人走出院子的路,面色凝肅:“你認得我?你知道阿眷在哪是不是?他安好麽?”

“不知道。”那人倒是一絲慌亂沒有,直視着李乘玉的眼光也不生怯,倒是不忿更多。

“不知道?”李乘玉細細打量他,試圖找出眉眼間的蛛絲馬跡,“那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那人嗤笑出聲:“三年前我見過小侯爺呢。不過小侯爺清貴,不記得人的事情也不少,不是麽。”

李乘玉靜了片刻,驀地想了起來。

他看長清一眼,長清也想了起來,點了點頭,語氣也緩和了,向那人道:“當時見你,還是孩子模樣呢。”

是李乘玉還未把西山溫泉引入扶疏院給顧未辭造那間盥室時,有次他們從西山別館回京,在西山腳下遇到了一個賣身葬父的孩子。

那孩子與執墨一般年紀,執墨看不得這個,來車裏向顧未辭求借兩年月銀以替那孩子安葬父親,他和顧未辭才得知此事。

他與顧未辭下了車,安撫了那孩子,讓松風和長清幫着妥當地安葬了他的父親。

後來顧未辭也提過,那孩子無依無靠,也願意自立,因此安排他去了永寧侯府産業內的一個茶莊,讓他随着管莊子的管事學着管理打點,日後也好自己安身立命。

說起這後續的時候他們剛剛結束了一段歡愛,在他起身拿了水喂過顧未辭後,顧未辭靠在他懷裏,繞着他的手指閑話細碎日常。深夏時節,未着寸縷的兩具身子靠着都是汗津津的,卻仍是不想分開片刻,非得貼着不可。

他喜歡聽顧未辭說與他們相關的細枝末節,多細碎也愛聽,所謂尋常夫妻,白頭偕老,可不都是在這些細末的一點一滴,一時一分裏麽。

但顧未辭說道“那孩子挺清俊的,也愛念書,不該命歹,會一世安穩”時,他翻了身,把顧未辭壓倒在身下,用鼻尖去蹭顧未辭的心口,含着酸意委屈:“怎麽清俊了?”

“這也要含酸?”顧未辭捧他的臉,不讓他撩動那尚未完全退去的情潮,貼着他唇細語,“天下再有人有絕色容資,谪仙風采,也過不了我的心呀。”

可不是,再怎麽樣,他的阿眷眼裏也只有一輪如玉明月。

但這話雖是安撫,卻更如撩撥,李乘玉含住顧未辭的唇,再次與顧未辭一起陷入無人可替的振蕩裏。

“你不是去了茶莊麽?怎麽會在欽州?”李乘玉心裏隐約跳出了一個可能性,聲音也止不住顫起來,“你是不是随世子來的?”

那人再次嗤笑出聲:“我聽說小侯爺和世子都要成婚了,怎麽會來找我這個八竿子打不着的旁人來問世子何在?“

雖然說着李乘玉與顧未辭的婚約,但眼神與神情是藏不住的。李乘玉篤定,對自己充滿敵意與不耐的他一定知道什麽。

他更放緩了聲,也更懇切道:“我不求他見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安好。”

但他的姿态并未讓人有所軟化,只冷硬道:“亂世兇年,不歸人太多了。若是世子有所打算,我覺得小侯爺還是不必相候了。”

長清無奈:“小侯爺千裏不眠不休地奔赴欽州只是想知道世子是否平安,是,小侯爺是對不起世子,可我們和你好歹往日相識,小侯爺也不算沒幫過你,他現下還發着熱呢,你有世子消息又何必為難我們呢?”

李乘玉一眼不錯的看着那人的表情,長清的話讓他眼裏閃過些許漣漪,但到底還是三緘其口,只轉開了眸子,不看他們。

他沒給答案,李乘玉也沒有再糾纏。

他向長清道:“走吧。”

這段遠道千裏的找尋,孤寒氐惆,但至少這心向着顧未辭的舊人的态度只是對他的不屑與不忿,卻并不悲恸,這已經足以讓他安心了。

吊着心脈的那口氣一旦松了,他的精氣神也就散了好些,神色瞬息黯然,腳步虛浮起來。

長清哀嘆一聲,扶着李乘玉,再次道了聲“打擾”,繞過了那道竹枝照壁,慢慢從青石小徑走遠了。

過了一會兒,從小屋中響起清脆的女子聲音:“阿紀,剛這小侯爺便是那個小侯爺麽?”

院中的阿紀應了聲,道:“還好世子晨起去山裏采藥了,否則看到他,一定壞了心情。”

女子又笑:“我看着這小侯爺還挺人模人樣的。”

笑聲裏,她也行出了小屋。

阿紀撇了撇嘴:“人模人樣,但不幹人事,有什麽用。”

許青川也自小屋中行了出來,笑着向那女子道:“那他比起你三哥,又如何?”

“雖然我三哥是人中龍鳳,但我也不能昧着良心啊。”女子道,“有一說一,顧未辭的眼光是不錯的。”

說着,她向阿紀道:“顧未辭一去山裏就不知幾時才回來,我不等啦,他回來以後,你替我一字一句的這般告訴他。”

她擺出架勢,對着阿紀一字一句,如同真的是自己在對顧未辭說着:“你的真氣,已經找到恢複一點兒的法子了!這次要是再拒絕試藥,我洛聽筝,絕絕對對,會把你這用來下半生歸隐的浮筠院,給、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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