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章

第 65 章

李乘玉沒有得到許青川告知顧未辭何時起行往夏州的訊息,但卻得到了顧未辭将與他們同行往京城的告知。

雖然許青川鄭重告誡他即使同行回京,也不過是因為顧未辭為了解除婚約而必須進京接旨意,不要擅自妄念些什麽,但原本時刻懸着的将要分道揚镳的心安穩了下來,李乘玉因此而玉顯露的喜色讓許青川覺得又好笑又有些不忍。

他忍不住再叮囑李乘玉:“我倒覺他這幾天總淡淡的心緒不佳,想來是要與你同行回京引致,你這一路上當他不在最好,千萬別以為他替你找了蜜果就代表了什麽。他心善,你知道的。”

他當然知道。

去尋蜜果,只是因為只有他知道哪種蜜果合适,而不是因為他舍不得自己難受。

否則也不會明明同居一處,過了這些時日,也不過隔着窗聽得了他一句不來看自己,而真的也就再未見過。

李乘玉知道。

但他也知道,阿眷堅執。

如果不是心裏對李乘玉這個人的态度有了轉圜,那蜜果,是決計不會出現的。

因此即使許青川還在提醒他別妄自心喜,但沉于地底的人,見到了一線天光,又怎麽可能不在心裏狂喜渴望呢。

出發時,見到顧未辭右手手腕新添了一道深深傷口,李乘玉便沒忍住向顧未辭開口驚問:“你的手怎麽受傷了?”

顧未辭無謂淡聲:“無事。”

說着邊繞過他,到了離開東原回到本朝的隊列最尾處。

與他們來時的倉促不同,此時北缙已敗,洛永年與洛聽筝以東原使節之态出行,同行之人衆多,儀禮齊備,隊伍綿延。東原人在隊伍前端,本朝回京諸人與東原隊伍隔開三五十米的距離,由許青川帶着一半護衛行前,李乘玉乘着的車與另一半護衛随行災後,而顧未辭選擇在隊伍最尾壓陣。

兩人自然地隔出了距離,即使途中休整、途徑各州縣府衙休憩時,顧未辭刻意不往李乘玉這方來,他們也就根本沒有機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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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天一次次的漠然疏遠,讓李乘玉出發時的渴望與期待又漸次零落成了微渺的奢望。

也許他真的期待錯了。

也許費盡功夫找到蜜果,只是因為除了阿眷沒人能找到,又或者覺得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也許阿眷只是想要他能順利的喝下湯藥,養好身子,只是因為,他們還要解除婚約。

如是行到京城正門,東原隊伍停了下來。

三皇子至城門親迎洛永年洛聽筝,許青川往前去與三皇子彙合,按禮護送東原隊伍入京城,而顧未辭接替了許青川的位置,從最尾處行前至李乘玉車前領隊。

君上明日将在宮中正式宴請洛永年與洛聽筝,李乘玉與顧未辭也将入宮陪席。而此刻,只待東原使團入了城門,他們便可各自散去,先行回府休養了。

迎接東原使團的樂聲奏響,城門上張燈結彩,戰亂之後雖然百廢待興,但終于得以安穩的歡喜更是高漲,百姓都在路旁夾道共迎盟國使團,又熱鬧,又振奮人心。

唯有李乘玉,在這熱鬧裏下打開車門,克制又熾熱地只看着顧未辭單薄清瘦的背影。

顧未辭偶爾回頭看顧隊尾護衛狀況,與車內的李乘玉視線擦過,又平靜收回。

與看随行的護衛的眼神并無分別。

半個時辰後,樂聲漸息,東原使團隊伍行進了城門。

顧未辭也帶着自己這邊的隊列入了城門,與随着使團向行館而去的許青川遙遙做了個手勢,回身向護衛首領道:“儀式已妥,大人可帶隊回營了。”

周圍百姓漸散,執墨與阿紀和秉忠叔也越過散去的人,快步到了他們面前。

阿紀過來替顧未辭牽過馬,執墨卻仍是少年心性,撲過來拉住顧未辭的衣袖,紅了眼眶,看着要掉淚。

秉忠叔先去向顧未辭請安,道了辛苦,又謝顧未辭一路照顧李乘玉回京,才再到了李乘玉的車邊。

長清向秉忠叔行禮,秉忠叔卻瞪他氣道:“好你個長清,任由小侯爺任性,等回府我非罰你不可。”

話雖氣惱,但眼裏的慈愛卻也掩不住。秉忠叔擡手捏了捏長清肩膀,低聲嘆“你也瘦了好些,回府好好休息幾日吧”,又看李乘玉,無奈嘆息:“小侯爺這一番折騰,還好是平安回來了,不然我怎麽有臉去泉下見侯爺和夫人啊。”

他想責備但不忍的模樣,引得李乘玉滿是歉意道:“沒事了,都過去了。”

秉忠叔喚跟着他來的府中小厮接把車前的馬牽好,又向李乘玉道:“永寧侯府京城的産業都交了官中,永寧侯府雖然留存,但侯爺與世子移居已久,雖然仍有人日常打理宅子,但起住到底不便。我昨日已着人細細打掃布置了扶疏院與盥室,世子起行不會不便。”

李乘玉苦笑:“不必了,他是不會與我同住扶疏院的。”

秉忠叔有些愕然:“世子與小侯爺同回京城,我以為……”

見李乘玉神色愈苦,他止了話,只說:“那世子回京難道住在行館麽?這……要不我把望舒院收拾出來?”

李乘玉緩緩搖了頭。

秉忠叔提起望舒院,他想起了讓顧未辭移出扶疏院去望舒院暫住的時候。

他曾那般冷酷地羞辱過阿眷,過往種種,今日如此,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問秉忠叔:“執墨與阿紀這幾日住在府中麽?”

“他們住在許将軍府中。”秉忠叔答,“我不知執墨與阿紀回了京城,否則定讓他們居于咱們府中的。”

執墨與阿紀的行動本就是顧未辭的态度。

心猛地抽痛起來,李乘玉向秉忠叔道:“不必了,他……不會再到府中了。”

那邊執墨已過了傷感情緒,又笑起來,清亮聲音也飄了過來:“那我們便回小将軍府上吧!”

顧未辭點點頭,回身向秉忠叔有禮示意告別,便與執墨阿紀離去了。

回到扶疏院,除了院裏的樹木枝葉似更繁茂了些之外,一切都仿佛李乘玉并未離去長久時日,而不過是外宿一日而已,并無陌生不适之感。

到盥室清洗過一路風塵,李乘玉回到主屋,長清也将湯藥熬好送來了。

即使已經順利服下湯藥,但那難以忍受的感覺仍是一種折磨。

看李乘玉端起湯藥蹙緊眉心,秉忠叔只當他是如往日般厭棄湯藥苦澀,勸道:“皇後昨日派人來叮囑過,說小侯爺這次病況不比平日,必得悉心照料,需要何種天材地寶都可向宮裏去取。湯藥是苦,但身子為重啊。”

李乘玉淡淡應了聲,把藥碗抵在唇邊,喝了一小口,面上又顯難受之色。

長清忍不住向秉忠叔解釋道:“這湯藥實在難以入喉,許家小将軍都喝不下去的。小侯爺試過好多次才終于能慢慢服下,而這每日兩服還得服一個月,待東原四公主确認過小侯爺狀況之後才能停止,是真苦了小侯爺。”

“受傷怎麽不苦呢。”秉忠叔把李乘玉明日入宮赴宴的吉服在衣架上理好,“何況你們在外颠簸,日常起居、飲食安眠都只能将就,還是家裏好啊。”

李乘玉一仰頭,喝下半碗湯藥,垂了眸子。

扶疏院裏高床軟枕,什麽都在趁手之處,可那什麽都沒有的欽州城,那些冷風寒雨裏,雖然事事将就,但他能看到阿眷。

只有他一個人的扶疏院,有什麽好的。

而現在,阿眷在旁人家寄居又何嘗不是事事不便。

若不是他,永寧侯也許不會遷居夏州,阿眷便能在自家舒舒服服地度日……

這些念頭一旦起了,便無休無止地蔓延,拉扯出他惹出的一樁一件的亂事,每一件都如一根針,往心裏尖銳冰冷地紮下去,随着心跳碰撞翻攪,成比蠱毒發作時噬心蝕骨的淩遲更甚的疼痛。

看李乘玉的模樣,秉忠叔不自知地又嘆了氣。

喝過藥,清了口,長清深知藥效帶來的倦意,放下了床簾。

*

為東原使團設的宴在重華殿。

李乘玉入宮後被君上皇後宣去,受了他擅自妄為引致君上皇後憂心的好些責備,又領了君上賜的一堆靈丹妙藥,才往重華殿。

衆人都已按禮入座,他一眼尋到的顧未辭與陸清鶴同坐一席,兩人低聲說着什麽,并未看向走過他們,到三皇子身旁落座的李乘玉。

被戰争磨折的心緒一旦放松,飲宴的衆臣都比往日飲宴時松快了好些,熱鬧也比往日更甚,觥籌交錯裏都是喜色,只有李乘玉安靜安坐,左手端着一杯酒慢慢喝着,神情與殿中氣氛全然不同。

有人來向他敬酒,他才淡然與人碰杯,一飲而盡之後再回原座,依舊安靜默認,獨自成一種氣場。

知他蠱毒未清,身子不适,衆人都能體諒他的神思不屬,漸漸地也沒人去打擾他的清靜了。

宴過半程,君上吩咐歌舞助興,喧嘩熱鬧更多了幾番。三皇子起了身,去向洛永年敬酒,李乘玉獨坐席上,垂眸不看殿中諸人,只執着那柄碎過後補好的玉扇,指尖輕輕的、一點一點的觸過每一寸裂紋。

有宮人捧着一盞茶到了李乘玉身邊,屈身向李乘玉靠近,低語道:“小侯爺身子不适,少飲些酒,用點清茶吧。”

李乘玉尚未答話,卻見那宮人放下茶盞的手邊,一抹銀色被他身後的燭臺炫出鋒利之光。

他下意識地起身後退,那宮人也不再遮掩,扔了茶盞,一柄匕首向李乘玉心口直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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