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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榮這輩子生活無憂, 感情順遂,沒經歷過什麽大風大浪,平生只流過兩次男兒淚, 一次在老爺子的葬禮, 另一次在女兒成人禮。
那天, 他觸景生情,不知怎麽地想到了不久的将來, 要親手把自己的寶貝交到一個陌生的臭小子手裏, 濃濃不舍油然而生, 就這麽淚目了。
當時他勸自己, 最起碼還有十年呢,先不去想。
哪裏知道, 這個“不久的将來”竟然來得這樣快,煮一屜蟹的功夫就來了, 沒有一點點防備。
他心緒複雜, 沉默地看向女兒。
賀翩翩的眼睛裏冒着星星, 一只手下意識地去握那男孩子的胳膊。
親昵的肢體語言無處不在告訴他:女大不中留。
賀榮被創到了。
反觀朱晴,乍見男孩子高大帥氣,已是十分驚喜,再瞧他的言談舉止, 卓爾不群,真是越看越歡喜。
她笑容滿面地招呼着:“坐坐坐,小祝是吧?不知道你來,叔叔阿姨都沒準備什麽菜。”
旁邊的阿姨一時分不清他們誰是主誰是客,猶疑一瞬, 驚覺這裏自己才是唯一的外人。
她趕忙道:“既然你們大家都在,就不用我留下來陪翩翩了, 那我先回家了。”
“阿姨,吃過飯再走吧。”
不顧他們一家人的挽留,阿姨執意離開。
她走後,賀榮的沉默使得落座後,兩代人分別割據一方似的,有了道無形的溝壑。
朱晴對丈夫的小九九心領神會,不由暗笑,問祝逸辰:“小祝會喝酒嗎?要不陪你賀叔叔小酌一杯?”
這房子裏沒有備酒,祝逸辰立刻道:“好,叔叔喜歡喝紅的還是白的?我去買。”
被晚輩cue到,賀榮也不好意思不理人家:“白的。”
面色有幾分冷淡。
祝逸辰起身,被朱晴摁了回去:“車裏有,阿姨下去拿。”
她剛換了鞋,賀榮追了過來:“你不知道我愛喝哪種,一起去。”
大門合上,祝逸辰稍稍松了口氣,胳膊忽然被挽住,賀翩翩把下巴擱到他肩膀上,笑嘻嘻地問:“突然見了家長,緊張嗎?”
他回頭,捏捏她的臉頰:“別光看熱鬧,待會兒記得幫我美言幾句。”她撲哧一聲笑出來:“我才不呢,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能看學神大人緊張兮兮的。”
“行吧。”他颔首,氣定神閑地提醒,“別忘了,你也要見家長的。”
得意忘形的賀翩翩:“……”
不由坐正了身體,她還沒想過這件事,莫名有點慌。
樓下,賀榮提上一瓶茅臺,合上後備箱,卻不着急回去。
他義正詞嚴地批評朱晴:“翩翩上大學了,談戀愛沒問題,但離結婚還早,你收收你那笑臉,那還不是你女婿呢。”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前提那得是女婿。現在這個男孩子,還是男朋友,未婚夫都算不上,正是要好好考察,給下馬威的時候,怎麽能滿面春風這麽客氣呢?
朱晴睨了他一眼,反問:“你這麽板着臉對人家,不是立威,是給你女兒壓力。再說了,将心比心,翩翩要是去見人家家長,他媽媽沒給個好臉色,反而給她立規矩,你不心疼啊?”
賀榮一想,也對。
大家和氣生財,又不是打牌,非得東風壓倒西風。
心裏那點別扭勁兒過去了,賀榮又恢複了往常笑容可掬的模樣,甚至親自給祝逸辰倒了酒。
“來來來,咱們爺兒倆小酌怡情啊,不貪杯。”
祝逸辰喜出望外,偷偷擡眸和賀翩翩對個眼神。
後者但笑不語,只管吃菜。
聊了會兒你家長、我家短,賀榮對祝家的情況心裏也有了數,便道:“你爸爸媽媽他們廠長,是我們家老爺子的徒弟,跟我親如兄弟,回頭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多照拂照拂。”
祝逸辰笑道:“多謝叔叔,不過我爸媽踏實上班,也沒什麽想法,不能讓您欠人情。”
男孩子家境雖一般,但不卑不亢的,朱晴看看賀榮,丈夫笑容滿面,也應該是挺投緣的。
她笑着将兩個大閘蟹放到他們的盤子裏。
“別光顧着喝酒,吃蟹。”
也拿了一個給女兒,順便打趣道,“今天自己吃吧?都有男朋友了,還讓爸爸媽媽剝蟹,難為情的哦?”
聞言,祝逸辰看了眼賀翩翩,一臉嫌麻煩,沒打算動手的樣子。
他失笑,拿過剝蟹工具,邊剝,邊繼續跟賀榮閑聊。
賀榮問:“你們不住宿舍,跟學校請假了嗎?”
學校怎麽也不跟家長通個氣?
祝逸辰擡眸,知道他不是對不住宿舍有疑問,而是對他們住在一起有想法。
正好趁此一問解釋清楚:“翩翩跟學校報備過了,她的腳受傷上下樓梯不方便,老師們都表示理解的。至于我,我平時都在學校,周末才到蘇州來看翩翩。”
朱晴和賀榮都很驚訝。
“你們不是同學?”
“你不在蘇州上大學?”
賀翩翩吞下嘴裏的食物,慢悠悠地說道:“他在北京呢,上的清華。”
老賀家、老朱家都是學渣,“清華”二字不啻于深水炸彈,轟得夫妻二人愣怔在原地。
很滿意父母目瞪口呆的模樣,賀翩翩抿唇而笑,露出小酒窩。
“本來他這周末要跟教授做項目,我還以為他不來看我了,沒想到開完會還是趕來了,沒買到二等座,還站了兩個小時。”
當然,後面的站票是她随口胡謅的。
祝逸辰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她回以挑眉:怎麽樣,幫你大大滴美言了,夠意思吧?
他将一碟蟹黃蟹肉放到她面前,下巴微擡:夠意思,請你吃。
兩人的眉來眼去都落在對面兩人的眼裏,朱晴還看了好幾眼那碟蟹肉……
吃過飯,祝逸辰主動收拾桌子,朱晴沒客氣,放手交給他。
等他從廚房出來,一起小坐了會兒,她便拉着賀榮告辭走人。
回到車裏,賀榮坐在副駕駛,握住她準備拍檔位的手,說道:“幹嘛着急走啊?”
朱晴笑道:“你跟女兒的男朋友一起吃頓飯,這叫掌眼,你吃完還賴着不肯走,那就叫礙眼了。”
賀榮:“……”
他酒意上頭,略感氣悶,“我想想還是不妥當,不然你陪女兒住下,我喊小祝去住酒店。”
朱晴拂開他的手,啓動了車子,毫不猶豫地一腳油門開出去。
“你管得了今晚,管得了明晚嗎?還是管得了以後每個周末?”
賀榮靠向椅背,有一丢丢地頹喪。
“翩翩她也就19歲,要論周歲才18……”他咕哝着。
朱晴瞥他一眼,覺得好笑:“你當年推倒我的時候,我也沒滿20啊。”
賀榮一滞。
雖然他倆晚婚晚育,那是因為時隔多年破鏡重圓,破鏡之前也是早戀來着。
朱晴加碼:“我這沒找一個會給我剝蟹的人,我爸爸都不心塞,你心塞什麽?”
這麽多年只給女兒剝過蟹的賀榮:“……”
.
晚飯吃得有點多,賀翩翩想動動消消食,祝逸辰便陪着她去馬路對面的公園散步。
拐杖拄久了有點累,她歇了幾次,又停下時,他問:“還撐嗎?”
她搖頭。
祝逸辰蹲下身:“到我背上歇會兒。”
九月底,晚風已經沒了暑熱,溫度宜人,正适合抱着最喜歡的人。
身邊陸續有夜跑的人超過去,賀翩翩摟着他的脖子,舒舒服服地埋首在他的耳側。
她靜靜地感受着他的體溫和氣息,也享受着這一刻的溫存。
半晌無語,祝逸辰側頭,以為她昏昏欲睡,問道:“困了?”
她搖頭,調整姿勢,下巴擱在他肩膀,“不困啊。”蹭蹭他,“就是在享受跟你耳鬓厮磨……祝逸辰,我好想親你啊。”
祝逸辰:“……”
這段時間,他已經越來越習慣她的調戲,輕易不會耳尖泛紅,但也越來越不适應她的調戲,因為自己的自制力越來越差。
就比如此刻,她故意啄了下他的耳朵,他幾乎立刻馬上有了反應。
他停步,無奈地嘆氣:“翩翩,給我留點主動的空間吧。”
“好好好。”她老老實實地趴回肩膀,從善如流地說,“那等回家你來親我吧。”
特別強調一下,“今天不能敷衍我!”
祝逸辰:“什麽時候敷衍過你?”
“上次。”
她都記得呢。
“那不是敷衍。”他糾正,“是慎重。”
賀翩翩:“……”
他慎重的話,不就是內涵她草率嗎?
這萬萬不能茍同。
她問:“那如果當時晚自習結束,我沒有找你表白的話,慎重如你,打算什麽時候找我表白呢?”
聞言,祝逸辰一頓。
他沉默的時間裏,賀翩翩品出了意思。
她直起身子:“所以,你沒打算表白啊?”
感覺,有點受傷來着……
祝逸辰坦陳:“當時是沒打算馬上就表白。”
“那是打算什麽時候?”她追問。
“或許,畢業以後吧。”
“高中畢業?”
“可能大學畢業吧。”
“……”
賀翩翩無語,想從他背上下來,有些意興闌珊,怼道:“你不如等我結婚那天。”
祝逸辰将她往上托了托,低聲解釋:“不是不想表白,是不夠自信。”
這倒是讓賀翩翩驚訝了。
“你,會不夠自信?”她問。
更重要的是,“我會讓你不夠自信?”
“對啊。”他說,“賀翩翩,你太美好了,我怕自己不夠格。”
她揉了揉耳朵:“我沒聽錯吧,祝逸辰,你這樣的天之驕子,怎麽會覺得自己不夠格呢?”
他反問:“那你表白之前會覺得自己不夠格嗎?”
她仔細回憶了下,回答:“想過你可能不喜歡我這樣的,但好像沒想過夠不夠格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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