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有何貴幹

第4章 有何貴幹

賀裕在府中修養了幾日,下人們時不時遞來劍奴的消息,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鴻胪寺那邊一點進展都沒有,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将自己的行蹤藏得不露蛛絲馬跡。

局面越僵持,他越是不能動那個劍奴。

賀裕有些上火,白晞昨日給他熬了枇杷葉,喝下兩碗之後,這才好些。

“王爺。”雲缃有些謹慎地走進賀裕的卧房,躬身道,“豫王殿下來拜見王爺。”

豫王賀琰,排行十三,是先帝的皇貴妃所出,如今才十一歲。

這孩子從小就沒吃什麽苦,母妃在宮中地位高,外祖家權高位重,他自己又得先帝寵愛,于是被慣得越發無法無天。

年紀不大,卻也是個愛闖禍的。

人稱“京都小霸王”。

賀裕平時和這個小霸王交情不錯,自己受傷那麽多天了,對方是該來看看自己。

他挪動了一下身子,長舒一口氣:“叫他來本王卧房吧。”

他重傷未愈,無法動彈。按理說本該在正廳接待外客,但是對面是個小孩子,也不必如此拘謹了。

雲缃颔首:“是。”

賀裕躺床上翻了一會兒兵書,看了一會兒覺得眼睛痛,便合上了書。……他果然不是讀書的料。

等了半晌,雲缃也沒有再進來傳話,也沒見到賀琰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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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正堂走到他的卧房也不過半一盞茶的時間,這人怎麽磨蹭了那麽久?

賀裕又等了一會兒,直到他想派個丫鬟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的時候,雲缃行色匆匆地走了進來。

“不好了王爺,豫王殿下和……和那劍奴打起來了。”

賀裕猛然睜大眼睛:“那老十三不得被那個胡人打死?”

賀琰細皮嫩肉的,嬌氣得很,往日裏下人們讓着他才任由他欺負,碰上會真功夫的劍奴,只有挨揍的份兒。

雲缃眼神為難:“不,王爺……豫王殿下帶了一批侍衛,将劍奴按倒在地,奴婢去的時候,劍奴的手指已經斷了一根。”

她甚至不敢說,那場面血淋淋的,着實吓人。

往日裏只覺得豫王是有些跋扈,但是心地還是善的,今日一見,她竟覺得這個受萬千寵愛的豫王有些……狠毒。

一個稚子,竟然能讓人想到“狠毒”二字。

賀裕不顧身上的傷口,心想着小崽子可千萬不能礙自己的正事兒:“扶我去出事兒的地方!”開口有些心急。

他沒法走太快,走了許久才走到了出事的長廊,看到被衆人圍住的豫王和身邊躺在血泊裏的劍奴,頓時一陣口幹舌燥。

“賀琰,你幹什麽呢!”真是氣急了,他直呼了豫王的姓名。

小小的人兒裹着錦衣華服,圓潤的小臉上滿是不服氣:“七皇兄,你跟我生氣做什麽,你都不問問我怎麽了。”

賀裕頭皮發麻,真想把這死孩子的褲子扒了打一頓。

一個好端端站着,一個躺着渾身是血,他還用得着問嗎?

“所以這是發生什麽事兒了?”賀裕氣急反笑,招呼着下人将一動不動的劍奴擡走送回去,又用眼神暗示身旁的雲缃去請醫師。

“這個賤奴方才擋着我的路了,”賀裕趾高氣昂,“七皇兄,我這是幫你教訓府裏不聽話的奴才呢。什麽東西也敢跟我對視,我叫他滾,他都不動彈。”

賀裕這算是聽明白了。

在齊國,尋常下人見到主子都要低着頭快走兩步。可是劍奴怎麽可能這麽做?

所以一向高高在上的小霸王便受不了了。

“你太任性了些。”賀裕知道對方只是脾氣大,不是冒犯自己。

若是換成旁的王公貴族,看到外人在自己府中教訓自己的下人,就算當面不敢發作,背後裏也要說這人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賀琰一下子委屈了起來:“七皇兄,你怎麽幫一個奴才說話。”

賀裕正想開口說什麽,轉眼間便看見了對方手裏的剪刀,他的腳下還有一堆碎發。

零零碎碎的,還夾着幾顆綠色玉珠和紅瑪瑙珠串。

賀裕依稀想起……方才那劍奴的頭發好像亂七八糟的?

原本将要即臀的長發,現在看了,好像也只到腰那兒。

雲缃發覺自家王爺在盯着那團碎發看,小聲附耳道:“原本是打算把劍奴的耳朵也剪下來的,還好奴婢來得及時制止了。”

劍奴的耳朵上挂着紅色玉墜,微微搖頭的時候好看極了。

這小孩的手怎麽那麽欠,看到好看的東西都要毀了嗎?

“你方才都幹什麽了!”賀裕再也忍不住,沖着賀琰厲聲質問,“賀琰,我府上的奴才輪得到你教訓嗎?”

賀琰從未見過自己的七哥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一下子吓哭了,嚎啕道:“我要找母妃,你們都是賤人……”

豫王的随身奴才吓得兩眼發直,一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個随身奴才直接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使勁求饒:“瑾王殿下息怒,豫王殿下童言無忌,還望瑾王殿下海涵。”

賀裕也是憋久了,胸中的氣一下子撒不出去,顫抖着手指:“都給本王滾出去。”

待人走後,雲缃輕柔地拍着賀裕的背,幫他順氣:“王爺莫生氣,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呢。”

賀裕阖上了眼睛:“這孩子壞了本王的事兒。”

打第一眼見到劍奴,他就知道這人是個有傲骨的。

被人這般羞辱,能受得了嗎?

還願意跟他好好合作嗎?

要是鴻胪寺那邊查出什麽線索也就罷了,可是他什麽都查不到,只能通過劍奴得知這次行刺的幕後真兇。

雲缃輕聲安慰:“劍奴現下在王府,受制于人,吃了多大的虧都得咬牙咽下去。王爺不必擔心,他是個曉得輕重的。”

賀裕擰眉道:“先叫人來醫治,本王晚膳後去看他。”

雲缃:“是。”

“對了,葉家這幾日應該有動靜,就算是葉将軍親自來都不見,就說本王病中,不宜見人。”

葉家便是皇貴太妃的母家,也就是賀琰的外祖家。葉家老将軍是三朝老将,立下不少軍功,在朝中頗負盛名。

他早些年從不參與黨派紛争,不過不知道這兩年是不是人老了耳根子軟了,心也大了,竟然和三王爺懷王交往了起來。

他的寶貝外孫這次惹下了禍,得罪了自己,葉府,皇宮皇貴妃,抑或是豫王府,總該派來一個人賠罪。

這回估計會派來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不過無論是誰,賀裕都不見。

他也不在乎別人怎麽說自己,反正自己的名聲本來就不好聽。

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幾個字,他連認都不認得。

“是。”雲缃應下。

晚膳過後,夜闌人靜。

賀裕被人攙扶着,慢慢走到了劍奴的房門口。

裏面傳來了一股淡淡的異香,正是那日聞到的“血舞”花瓣的氣味兒。

“醫師來看過了,怎麽說?”賀裕沒有着急進去,駐足了片刻。

雲缃思忖片刻,道:“回禀王爺,醫師說劍奴的小指被折斷了,得養上兩個月,上次被打斷的胳膊好像更嚴重了。還有一些皮外傷,大概有十幾處。醫師帶了最好的傷藥,說不出半月便能好。”

賀裕皺眉:“賀琰這小子真是無法無天,仗着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

雲缃垂首冷笑:“身份再尊貴也不過是皇貴妃所生,皇上和王爺才是中宮皇後的嫡子。”

“本王這幾日沒怎麽注意劍奴,他是怎麽在白日裏逛到長廊那邊的?沒有人看着他嗎?”賀裕問道。

雲缃有些欲言又止。

賀裕疑惑:“這麽看本王做甚?難不成是本王允的?”

不會吧……他難道沒有叫人仔細盯着劍奴嗎?白日裏剛出事兒那會兒他就想問,這人是怎麽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出來閑逛的,還和來拜訪的賀琰撞上了?

雲缃頭低得快埋進胸裏:“王爺,前日有人問過能否讓劍奴在王府中走動,王爺點頭允了。”

賀裕更疑惑了,他怎麽不記得這段事?

雲缃見他一頭霧水的模樣,忍不住再次提醒:“王爺,您前日晚上偷喝了二兩梨花白。”

賀裕酒量不行,沾酒就醉,平日裏一小口下去都容易迷糊,更別說足足二兩了。

醉酒之人,說胡話是正常的。

賀裕幹笑道:“啊……是這樣。”

主仆二人在房門口細細簌簌說了許多話,忽然聽見門裏清冷的一聲:“有事就進來。”

劍奴在喚他們,語氣不善。

賀裕聽着這聲兒,心想這位正在發脾氣呢。

這一步踏進去必定是去遭白眼的。

想想覺得心中不對味兒,他堂堂瑾王,何必進去聽一個賤奴的罵呢?

賀琰這事兒算是薄待了他,但是胸中這一劍的賬可是還沒跟對方算呢!

在他心緒飄飛之際,身邊的雲缃卻已經推開了門。

“吱呀”一聲,屋內紅燭滿堂,映照着劍奴那張俊逸的臉。

他坐在那兒,對着銅鏡自視。

白日裏沒發現,他的眼角竟有一處刀傷,燭光映襯,像是在泣血。

賀裕愣了半晌。

縱使是閱人無數的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胡人,确實是極美的。

劍奴淩厲的目光透着銅鏡向他射來。

“瑾王殿下……有何貴幹?”

這是他第一次稱他為“瑾王殿下”,卻卷攜着濃濃的怨氣。

賀裕喉嚨發幹:“本王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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