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入了秋,錦江開始了連綿的雨季。

我父親沒有打招呼就去了霍骁的公司一趟,他應該是想看看我在公司做的什麽樣,但是問了前臺發現我并不在公司。

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剛跳完一段獨舞,正坐在凳子上休息,發根濕漉漉的全是汗。

楚豔婷拿了溫水和毛巾給我,在我對面坐下,眼裏因為映着舞臺上的燈光而閃閃發光。

她把水杯遞給我,拿那條幹毛巾幫我擦着額頭上的汗珠,輕聲說:“師哥,你跳的真是太好了。”

我往後退了一點,伸手擋開她的手,玩笑道:“不用叫得那麽生分,說起來你現在也算是我的老板。”

楚豔婷笑了笑,要說話,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我的手機并不放在跟前,它在不遠處放雜物的桌子上震動,靠近桌子的彭來幫我拿了手機,我給他道謝,接過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是我父親。

我拿着手機走到一旁接起:“爸,怎麽了?”

“霍淳,”他的聲音還是很溫和,“你現在在哪裏?”

我張口就來:“在公司,怎麽了嗎?”

父親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你撒謊,我現在就在公司。你到底在哪兒?”

“我……”我的衣服被汗浸濕,站久了身上有些冷意,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怎麽往下編。

“他出去幫我送東西了,等會兒就回來。”

是霍骁的聲音,很清晰的從電話那邊傳過來。我聽到他問:“三叔,你要來怎麽不說一聲,是怕我欺負霍淳嗎?”

我父親呵呵一笑,“怎麽會呢,我就是路過公司,過來看看。霍淳沒有給你添麻煩吧?”

上次見面我就發現霍骁跟我父親的關系好像不是太好,這次更是隔着屏幕我都能發覺到他的冷淡:“沒有。”

“那就好,”我父親笑笑,“那我就不打擾你了,霍淳,你在外面忙完了趕緊回來,不要到處亂跑。”

“哦哦,”我聽到我的名字趕緊答應,“知道了。”

挂了跟父親的這通電話,我才發現我的發尾都濕透了。

自從上次在咖啡店發生了那件事以後,我對他多少産生了一點抵觸,好在他平時也不太關心我,今天大概是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兒子在霍骁手裏,所以過去看看吧。

我收好手機,想去休息室拿我的外套穿上,剛走出兩步手機又響了,我掏出手機一看,是霍骁。

我緊張起來,接起電話:“哥。”

霍骁開門見山的問我:“你不在家,到底去哪兒了。”

“你之前騙我說出來幫朋友一個忙,後面又說自己在打工。今天把話給我說清楚,你到底在幹什麽?不說的話明天就跟我來公司。”

“我就是……”

我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話,楚豔婷突然在後面喊我:“未雪哥!彭來要跳獨舞了,你快過來看啊!”

我剛跟她說完不要喊我喊得這麽生疏,這丫頭倒是聽話的很,直接喊起了哥哥。

她的聲音太大,我毫不懷疑電話那邊的霍骁聽到了。

果然,霍骁的聲音又冷了一個度:“未雪哥?獨舞?你到底在哪兒?”

那邊楚豔婷還在喊我,我沖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我正在打電話,然後飛快地跑進休息室關上門,“哪有什麽未雪哥,哥你聽錯了。”

“霍淳,”霍骁相當平靜地說:“你是不是以為我傻。”

他越是這麽平靜我越害怕,我咽了口唾沫,靠在門板上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碰到楚豔婷以及之後答應她跳舞的事情全說了。

說到最後我有些小心問他:“你會生氣嗎?”

霍骁沉默了一會兒,沒發表自己意見,只說:“爺爺他們知道了會很生氣。”

然後挂掉了電話。

我靠在門上握着手機不知所雲。

楚豔婷又在外面敲門喊我:“未雪哥,你好了嗎?夏良老師叫你過去。”

我回過神來,匆匆抓起自己的外套穿上,打開門:“他又叫我幹嘛?”

夏良這個臭老頭,如今已經撇開騙我來工作室跳舞時那層溫和的假面,變着花樣的折騰我,現在聽到他的名字我都有些發憷,他簡直比霍老爺子還吓人。

楚豔婷微微嘟起嘴,模樣嬌美動人,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叫你過去幹嘛,有客人來找他,可能是要介紹給你認識吧。”

我嘆了口氣,認命一般去找夏良。

楚豔婷說夏良在會客室等我,我找到挂着“會客室”牌子的辦公室,站在門外敲了敲門。

夏良說了一聲“進”,我推開走進去,看到跟夏良一起喝茶的老太太時差點奪門而出。

那是個很漂亮的老太太,穿着雪紡長裙,有些灰白的頭發挽在頭頂,笑容恬靜,單看臉的話,誰也不知道這是個五十多歲且心狠手辣的女人。

西寧市舞蹈協會會長,體大副校長,我的老師,花漣。

人稱花姑婆,有一雙摧花辣手,我在她手底下被她折磨了三年半,最後半年是我的畢業實習期,打死我都不肯留在學校裏讓她折騰我。

夏良這個老頭子幸災樂禍地看着我,伸手拍拍他旁邊的位置,“師弟,過來啊。”

花姑婆橫了他一眼,“小雪是我的學生,你既叫我師姐,再叫他師弟不是亂了輩分。”

夏良又笑起來,指着我:“這個孩子根骨好啊,就是心思有點兒飄,不在跳舞上。”

“哼,”花姑婆掃了我一眼,讓我想起她給我劈叉的日日夜夜,腿一軟差點坐下。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我早看出來了,敲打了他三四年都沒用。”

我心說您那哪裏是敲打,簡直是把我往死裏整好嗎,在您那頓敲打底下活下來,我沒放棄跳舞都是我心理素質太強大。

花姑婆見我一直站着不動,放下茶杯招了招手:“傻站着幹嘛,我又不能吃了你,過來坐!”

我賠着笑,小心翼翼地走到夏良旁邊坐下。

“不錯,”花姑婆的眼睛緊盯着我,“體态倒是還可以。”

我在夏良旁邊坐下,眼觀鼻,鼻觀心,盡量減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惜我無心惹火上身,夏良卻不放過我,他也端起茶杯押了一口,問花姑婆:“師姐,我發給你的舞臺劇你看了嗎?”

花姑婆在這一點上和我達成了共識,她露出一個嫉妒嫌棄的表情來:“你寫的都是些什麽玩意兒啊,也不嫌丢了師父的臉。我早說了你踏踏實實地編舞就好,非要自己寫什麽故事。”

聽見她這麽損夏良,我有些想笑,礙于這兩位的威嚴,忍住了。

夏良臉上有些挂不住,但他不忘把戰火往我身上引:“那你覺得小雪師弟跳雪妖怎麽樣?”

“他?”花姑婆冷笑一聲:“吃不了苦,我看他能跳成什麽樣。”

時隔多年,再次被花姑婆點名說不能吃苦,我臉上有些發熱,瑟縮道:“老師,我沒有……”

在夏良手底下的這段日子我雖然抱怨,但真的沒有偷過懶,夏良顯然也知道這點,便替我說話:“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心裏都有分寸了。”

“分寸?”花姑婆瞪着我,眼裏簡直要冒火,“譚未雪,你跟我說說什麽是分寸?我盡心盡力地培養了你四年,培養出來你這麽個小白眼狼,畢業以後手機號碼一換,誰都找不着你,你想沒想過我的感受!”

“老師……”我本來想說我以為她不喜歡我,話都嘴邊又吞了下去,我低着頭,臉上要燒起來:“對不起。”

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對我抱有很大期望的所有老師。

在他們面前我露出了最任性自私一面,她說我是白眼狼也确實沒錯。

夏良把我叫過來見花姑婆,應該就是為了警醒我一番,他那麽精明的人,一定早就看出來我在跳舞這件事情上搖擺不定的态度。

說句難聽的話,我可能就是爛泥巴,是朽木。

扶不上牆,也不可雕。

偏偏有人就愛把我當成璞玉,精心雕琢一番,卻被我辜負了。

我從來沒有覺得人的視線可以這麽沉重,我垂着腦袋,在花姑婆的目光下壓根擡不起頭來。

“好了好了,”夏良見我被敲打的差不多了,笑呵呵地打起了圓場:“事情都過去了,現在說這個也沒什麽意義。小雪,你确實對不起我師姐,你要是想補償她,就給我好好跳舞,打起十足的精神來,別一天到晚睜着雙大眼睛神游,知道了嗎?”

我連忙點頭,眼眶有些濕潤,“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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