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會(一)

第一章初會(一)

第一章初會一

雨下得很大，暗夜中的海水一團漆黑，宛若亘古不變的巨物泥潭，仿佛要吞噬一切。一道閃電劃過夜空，透過舷窗照亮了橙色屍袋裏那具毫無生氣的軀體。

潛水員松了綁帶，拉開屍袋後起身退後。一個身披白袍，高鼻深目的老人戴上塑膠手套，撥開屍體頸上海藻般蜿蜒的長發，伸手按向頸側。他停了幾秒，搖搖頭，從懷裏掏出一塊帕子，簡單清理後，接過助手遞過來的白光手電，撥開眼皮照了照，最後垂下眼睛，操着略顯生硬的中文，對坐在寬桌後的中年人道：

”九爺，角膜還未開始變異，脖子很軟，屍僵尚未形成，應該死了沒多久，也就一個小時吧。”

退在一旁的潛水員立刻道：“不能夠啊，我們外勤全員出動，撈就撈了兩個多小時。霍大祭司，這是三區物理系本體，你到底會不會驗？”

老祭司的臉紅了紅，吩咐助手解開屍身衣物，争辯道：“物理系體質和凡人相差無幾，适用于四區法醫解剖學，我也在公安大學進修過的……”

一個拄着仙杖，腰上別着紅葫蘆的長須老者打斷道：“霍金斯，你看他穿着類似我宋代人士，你且退後，我朝子民的元神位置，老夫一探便知。”

他說着寬袖略擺，一只藍色紙鶴袅袅而出，懸停于屍體眉心上方微微振翅，不多時長鳴一聲，原路返回。老者捏了捏自己的衣袖，微微發愣。

嚴海便問：“鶴老，您的靈鶴可探出他元神所在？”

老者捋了捋長須，眼神閃爍：“小藍的意思是，元神就在這肉身之中。應該……嗯……元神羁絆太深，太過執着，因此不願抽身而去。”

老祭司“嗤”了一聲：“那不和我一個意思麽，就是新死不久，元神沒下來，搜魂才搜不到嘛。”

“霍、霍大祭司，手解不開，捏得好緊，這樣是脫不了衣裳的，這是屍僵形成了吧？”蹲地上的助手用胳膊蹭了蹭汗，掰着屍體交疊在一起的手掌臉色發苦。

身着華麗黑色道袍的中年人聞聲擠過來嚷道：“別動別動，什麽屍僵，爾等真是有眼無珠！這是結印手決，堅不可摧！他必是我道門中人。這個手決……诶呀這是無上金剛決？不對不對，七絕追魂決？也不太像……”

“老魔物你少胡謅，這是正經物理系，怎會使你們這些邪魔外道的功法？”長須老者瞪眼反駁。

“什麽邪魔外道！我說的是道門正宗金剛大手印……”

椅子一聲輕響，寬桌後的人站起來，圍着屍體的醫療組成員随即停下争論。九爺一步步走來，在地上一個濕漉漉的布袋前停下腳步，那是年輕助手随手取下擱地板上的。

嚴海會意，立刻上前撿起袋子，掂了掂份量，見袋口系的紅色繩結繁複難解，他從身上掏出薄刃，對準布袋底部接縫略挑幾刀，小心翼翼翻轉，倒出了一堆黏膩膩的棕色紙團，中間夾着一塊黃白玉佩。他撿起玉佩，細細擦拭後臉色一變，立刻呈給了九爺。後者接過玉佩，雙目一凝。

“殿下，這玉佩像是……”

九爺掏出手機，調出某個文件夾裏的白描紋樣略一比對，點了點頭。

九爺将玉佩遞還嚴海，自己走到擔架前，衆人不約而同讓開位置。屍身上裹着件純白狐裘，被海水泡過之後，端的是沉重無比。九爺找到系帶，托其肩膀慢慢解下，而後将其抱起，輕放于身後寬桌上。

九爺取過白巾，仔仔細細整理一番，端目看去。死者約摸二十五六，男性，身着白色大氅，內着本白深衣、腰間系着深紅長帶，身材消瘦，眉目舒朗，頸部及以下肌膚泛着深淺不一的紫，布滿了不祥的黑色紋脈。九爺拉開交領探了探胸口，冰冰涼涼，并無半分活氣。

嚴海上前一步禀道：“手持搜神依然沒反應。根據系統指示的實時坐标，元神應就在這具身體裏。總部那邊已将魂體分離儀預熱完畢。”

九爺微微嘆氣：“魂體分離必将損毀遺體，萬一之後仍找不到他的元神，我們今後要如何向阿顯交代？”

嚴海眉心微皺：“僅憑那枚玉佩，不足以斷定他就是阿顯的……”

九爺搖頭道：“無論他是何人，我們都要盡力保全元神，嚴海，你別忘了，這是元神回收系統賦予靈犀的最大使命和原則。”

“是，嚴海記下了。那我們用靈犀再搜一次？”

九爺沒有接話，開始一絲不茍檢視手下這具屍體。老祭司見他手套口罩都沒戴，直接用手觸碰屍身上遍布的黑色脈絡，忍不住開口提醒：“九爺，他不是溺死的，是中了一種很霸道的毒，可能還摻雜着某種未知邪術！您看他的手，千萬小心啊！”

九爺聞言看向那雙在腹部交疊的手，見其掌心向上拇指相對。一瞬間，他腦中閃過了什麽。

“嚴海，取我的針來！”九爺大聲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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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希宵恍然睜眼，歡脫的電子雞叫正響徹天際。

他眼皮抖了抖，展臂在身側劃了個弧，沒觸到任何物體。雞叫锲而不舍，翻身搖擺了3秒，他終在地板上勾到那只惱人的手機。

時鐘顯示晨六點三十，屏幕上一扭一扭跳着一串字：

垃圾回收肥雞

按下接聽鍵，一道和肥雞身形極不相稱的公子音穿透了顧希宵的耳膜。

“顧科顧科，來活兒了!”

顧希宵對着空氣翻了個白眼：“大清早發癫啊，老子還在冷卻期記得不？”

“這不下周就到期了？我跟你講，這單千載難逢，簡單省力，躺着就能把今年點數給掙了，也不知多少人盯着，我頭一個就想到了你，夠不夠朋友？”

顧希宵腹中飙了句國罵，嘴裏涼涼道：“別介，去年你也說簡單，結果呢？大二區S++級戰神自帶CP，一對兒，殘魂互相嵌套，簡單你個仙品！”

“喔唷你說那二位，念力暴表雙商頂配那還不是大寫的簡單？你最後不是動動嘴皮子，颠倒衆生吹灰不費就給送走了？”

聽者不由怒氣上湧：“吹灰？好啊，你過來給我吹一個！看看你給整的什麽破數據？元神完整度0.6%，都隕完整了！就靠一片花瓣包着那丁點金貴的0.6！光補全元神就要了親命！沒日沒夜踏遍無人區幫醫療組搜刮靈息，這是我第四區凡人該幹的事嗎？還念力爆表，魂都沒了念力100有啥用？是能拿來補魂？還是補天？或者補你幾千年前就丢掉的那顆良心？！”

肥雞當即哼哼唧唧：“诶喲我的顧大科長，法區戰損一向誇張嘛，你與那帝君夫婦，最後不言談甚歡結了個善緣？哦你還得了柄萬中無一的法器呢！要我說，三界神魔那點事，可謂萬變不離其中，左右逃不過'情起而深無法了斷'八字真言，再沒有比仙法系更穩的背景大綱了。”

“打住，別提大綱別提法器！總之老子今年不接動不動就神隕的仙界上神，不接會吹笛子的天煞人魔，更不接組隊虐狗的！“

肥雞連忙順毛：“是是是，我懂我懂，要單身狗不要老神魔。這次簡單，真的簡單！非神非妖非仙非魔，三區物理系，B戰力無特效無風險，安全性穩定性那是杠杠的！”

聽到三區，顧希宵音量頓時小了：“小三區？元神沒50我也不接啊，物理系元神脆得跟海苔似的，動不動消散爆熵老子可帶不動。”

“放心啦，這單元神完整度100%！三魂七魄俱在，還是盤靓條順的東方古風美人，是不是特稀罕特合适？”

聽到美人兩個字，顧希宵徹底放棄了抵抗：”行吧，這單還是你輔助？全部數據整好傳我，下周碰頭再說。”

肥雞忙道：“別下周啊，你最好今天就來協和當面交接下，目标過來時情況不大好，霍金斯診斷重金屬+古生物制劑中毒，三區的毒他沒轍，一落地就送協和了，中間短暫醒過，之後就斷片了，系統來不及出數據，靈犀七號就更別指望了。”

“元神完整又怎會斷片？哦小三區也屬正常，那就是失憶咯……等等，什麽協和？”

那頭頓時笑得有點賤：“嘿嘿嘿本市就這一個協和，協和醫院呀。”

顧希宵瞬間清醒，語速快了三倍：“公立三甲那個協和？幾個意思？帶本體肉身來的？活的？為什麽送協和？能刷醫保還是能報銷？醫療組那幾個老神魔幹什麽吃的？全員飛升了？”

面對連珠炮式提問，肥雞精神一震，不緊不慢開啓天橋模式：“诶诶顧科你別急，這說來也是話長啊……

那位過來就是一具屍體，破系統人事不幹直接扔海裏，外勤科全員出動，聯合海上護衛艦撈了兩個多鐘才完事。本來麽也是不活的，推去魂體分離前九爺親自摸了把，就活了！

然後醫療組那幫法系大佬你懂的，他們醫過幾個小三呀，更別說活人，見都沒見過。好家夥，咣咣咣各色靈藥咒語回血回藍，一頓操作如狼似虎，奈何物理系和法術系他有牆啊，生魂生人更相差十萬八千裏。最後還是九爺拍板，一上岸就送了協和。你猜怎麽着，這還得是大四區祖國醫學鯊遍天下，搶了十來天真活了！昨晚才出的ICU，這不我第一個就想到你顧科了！”

顧希宵聽罷大為震撼，斬釘截鐵吐了倆字：“不接。”

那邊随即把個三寸不爛叨成了麻花：“顧顧顧科你別啊，作為兢兢業業一騎絕塵回收率在80%以上的首席金牌聯絡人，你不接那還有誰……”

“我、說、不、接！”

顧希宵果斷按下挂斷鍵，額上青筋亂跳。多年以來，他一直懷疑這死仙官生前是靠坑蒙拐騙才混上的仙籍，可惜沒什麽直接證據。正施展隔空拿臉罵人絕技，電子雞叫又追魂般響起。

這次的來電顯示只有兩個字：老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