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初會(三)

第一章初會(三)

空氣安靜了2秒，顧希宵腦內萬馬奔騰而過。此刻他來不及罵人，只能一溜煙往下順：“我說花花啊，人家護士姐姐問你的是大名，你叫李雲傑，還記得麽，雲傑，義薄雲天的雲，英雄豪傑的傑。”

小妖聞言睜開眼，表情空白了一瞬。圓臉護士看看小妖，又看看顧大忽悠，一臉狐疑。顧希宵還待再圓，但見床上小妖把臉轉了個角度，沖他笑了下。

這一笑，立時把顧希宵即将溢出嘴邊的一萬頭神獸給笑沒了。随後他又朝圓臉護士的位置偏頭“啊”了聲，慢吞吞開口道：

“确實，李雲傑……這個名字，已許久無人這麽稱呼……叫我了，家人朋友平素都叫我小名，抱歉啊這位……護士姐姐，在下……我啊，腦子有點亂。”

小妖說起話來音質溫潤透明，中間音節微微上揚，帶着點不知什麽地界的古韻，聽着有點酥，護士臉色頓時緩和下來，“沒事沒事，你剛醒，不要勉強去想去說。我們只是給藥前核對下身份，程序嘛總要走的。”

“原來輸液是給藥啊。對了，那個手……住院手環，我并非有意毀……扯掉的，實乃無心之失，抱歉啊。”

護士大概沒料到他會回應rap，低了頭有點不好意思。

“我猜，這段時間一直是你在照顧我，是吧？那真是給你添麻煩了。只可惜我的眼睛不大好呀，分不清你們誰是誰……”

“不麻煩，應該的。我姓王，是你的專職護士，哦不，是、是這個特護病房的專職護士。”

“哦，這裏是特護病房啊。我好像睡了很久啊？對了，也要多謝剛才照顧我的那位大夫，你們好像叫他好……？”

“郝建群郝主任，他是我們協和醫院的急診內科副主任醫師。”

王護士耳朵有點紅，她一邊為李小妖打點滴，一邊親切耐心回答他各種問題，末了還淳淳囑咐要多休息，只要別把輸液用的靜脈留置器扯掉其他都沒事，“不然接下來只能紮腿上了哦”，吓得李小妖自帶高光的臉又白上幾分，連連向她保證絕不再作妖。

慘遭冷落的顧希宵倚在窗邊圍觀了全程，短短幾分鐘，李小妖的現代口語從各種生疏到逐漸順暢。他心中感慨不已，這臨場應變、表情控制、套話話術，每個技能都點顧某人心坎裏去了，關鍵人家還長了一張高度貼合技能的原裝臉皮。極品元神年年有，能讓顧大忽悠胸中升起久違之臭味相投惺惺相惜的，可謂是絕無僅有。

宣講完輸液用藥飲食呼叫等注意事項，王護士意猶未盡離開了。特護病房重新安靜下來。李小妖終于不笑了，摸了一會兒輸液管後，他大約有點累，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眼睛半開半合，仿佛随時要睡過去，看情形是全忘了旁邊還有一個表哥。

顧希宵想了想，決定要給S級元神一點排面，便上前道：

“李……蓮花，是嗎？初次見面，我是靈犀集團元神回收系統的工作人員，我姓顧，顧希宵，是你的專屬聯絡人。請允許我代表元神回收系統，歡迎你來到這個世界。”

顧希宵說完停了下來。每次講完這段開場白，他都會稍作停頓，給初來乍到摸不到北的目标元神一點消化時間。誰知這番發言才落地2秒，就聽到李蓮花輕輕“啊”了一聲，顧希宵有點意外，不知道他在“啊”點什麽東西。這和他的預判差得有點多。

李蓮花"啊"完之後，像是才反應過來身邊有這麽一個人在和他說話，客客氣氣問：“能否勞駕，給我一杯茶？”

“茶？茶的話，這裏沒有。”顧大忽悠難得感覺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哦，”李蓮花舔了舔嘴唇：“可我很渴啊……渴得快要死了。”

“你可以喝水。”顧希宵一臉無語，取過床頭輔助櫃的玻璃吸管杯正準備遞給他，卻發現完全是空的。

“稍等，我去接點水。”

在水房洗杯子時，顧希宵忽然意識到，李小妖醒來前前後後折騰這麽久，确實一口水也沒喝過……

等顧希宵洗完杯子接好溫開水回到病房，繳完費的肥雞正站在床邊發呆。見顧希宵進門，趕緊噓了聲：“他睡着了。”

顧希宵上前細細端詳，發現李小妖呼吸淺細綿長，居然真的睡着了。睡着的小妖和醒時确實不大一樣，他看着柔弱而無辜，兩道長眉間擰了個淺淺的川字，白得不似人樣的臉色，讓他聯想到老蕭那套德化素胚玉瓷茶具。

顧希宵也不知在想什麽，端着杯子在床邊坐下後，彎腰從輔助櫃裏找了根棉簽，沾上剛接的溫水，輕手輕腳塗在李小妖有些幹涸的唇上，又在唇角處轉了轉，擠了些許水分入口，如此重複數遍，一切做得熟極而流。肥雞認識他顧爸爸多年，知道這是個醬油瓶在眼前倒了都不帶扶的主兒，幾時見過他動手給人潤唇，潤的還是自己的目标元神，不由稀罕得瞪大了雙眼。

做完這一切，兜裏手機震動了下，顧希宵像是堪堪找回了魂兒，擱下杯子扔了棉簽摸出手機，垃圾桶上果然跳着一個小紅點。顧希宵點開一看：

目标元神數據已更新：

姓名：李蓮花  (new)

性別：男

元神完整度：100%

年齡(骨齡)：26.5

熵量：12 ( 峰14)  (new)

念力：8  (new)

能量：物理 B

綜合評估：S

備注：【本體】身高181cm 體重60kg  視障中 (new)

歪頭偷看屏幕的肥雞喜形于色：“你們談過了？你套出他真名了？幹得漂亮啊顧科！”

顧希宵默念數據，臉色看不出喜怒："肥雞，這住院名誰起的？”

“我啊，怎麽了？”

“為什麽叫李雲傑？”

“九爺說他姓李，名字不知道，我只能随便起個扯證咯，畢竟公立醫院沒身份證連號都不給挂不是麽。诶，顧科你去哪兒？”

“回家補覺！"

不知為何，肥雞愣是從顧希宵轉身帶起的風裏嗅出了一股氣急敗壞的味道。

.

翌日上午七點30分。

顧希宵第二次被肥雞的連環奪命call吵醒。倉皇洗漱後他飛身竄上小速騰風馳電掣，最後沖進協和住院部3號樓北停車場，以一個刺耳漂移泊好車，用時不到15分鐘。驚起一樹麻雀紮進電梯間，顧希宵上到6層後環視全場，并沒發現肥雞胖胖的身影。迎面一個幹練精明的漢子迎上來，向他揚了揚燙着國徽的工作證。

“你好，我是市公安局星城分局刑警隊隊長徐天一。你是李雲傑家屬？叫什麽名字？和李雲傑是什麽關系？”

“我姓顧，顧希宵，我是他表哥。徐警官，他出了什麽事？”顧希宵問得忐忑，只因肥雞在電話裏沒頭沒腦交代了句“出事了警察上門，集團正在緊急協調你先過去頂一頂”就扔下電話遁了。

“我們日前接到醫院報案，說你表弟身上，有多處不明原因的傷痕。”徐警官說到這裏頓了頓，品了品顧希宵那一臉猝不及防的愕然，才接着說：

“他從頭到腳大大小小，新舊不一的傷痕有十多處，一半以上傷在要害。我們法醫還在驗傷。最新一處就在這個位置。”徐警官擡手點了點自己左胸，“離心髒也就半寸，利器傷。形成時間約在一年前。這個事情非常嚴重，你知不知道？”

誰說二區戰損最是誇張，明明有實體的三區元神才是最可怕的！顧希宵臉色鐵青內心崩潰，吓得手都抖起來，倒也不全是演的：

“什麽？你說的這些我、我不知道啊！我這個表弟從小生活在國外，半個月前剛剛回國，回國治病也沒告訴我。也是昨天，昨天他們單位通知我才知道他進了醫院。你剛說他身上有？居然有這麽多傷？你說這小子，我們一年到頭都見不了幾次，偶爾視個頻也是完全報喜不報憂。天哪這個事，真的我真的，從沒聽他提過！”

“你完全不知情？他可是不明毒物中毒入院的，他的單位說是實驗室有毒試劑洩露，這本身就很可疑。你是他表哥，他還有別的親屬麽？”

從談話內容和微表情判斷，顧希宵篤定徐警官已對他失去了50%的興趣，但他完全不敢松懈：

“哎，我表姨表姨夫他們很早就去M國發展，去世得也早。他們就這一個孩子，從小就那個……說得好聽點叫特立獨行，其實就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什麽事兒都在心裏頭憋着。我老娘走得時候還囑咐我要看顧一下這個表弟，畢竟他就只剩我一個親人了，天吶，居然有這種事！怨我，這事兒怨我，我實在是對他關心不夠啊！”

“好的，顧先生，情況我們了解了。”

此時一個穿制服的警員跑來：“徐隊，李雲傑醒了。但是做筆錄有點困難，劉隊還在安撫，主要他情緒不太穩定，吵着要見他表哥。”

顧希宵：……

有那麽一二刻，顧希宵很懷疑李蓮花是等他到了才挑時間“醒”的。

顧希宵被請進特護病房的時候，裏頭挺熱鬧。

護理床上，長發小妖斜靠着兩個枕頭閉着眼，郝主任拿着一支推空了的針管剛直起腰。地上各種雞零狗碎，護工正在掃一堆濕淋淋的玻璃碎片。顧希宵能認出一部分，正是他昨天洗過并盛滿水的那只玻璃杯。

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靠窗立着，胸前衣襟濕答答滴着水，其中一個手裏拎着個碎屏手機，臉上還有道新鮮抓痕，紅紅地腫得老高。徐警官的臉色有點黑。

郝主任收好針管，看了眼閉目養神中的李小妖，轉身道：“說了病人昨天剛醒，狀态不穩定，不能受刺激。你們呀……哎，注意控制時間啊。”說罷對着顧希宵嘆了口氣，和掃完地的護工一道退了出去。

郝主任前腳出門，顧希宵不等衆人反應，一個箭步沖到病床邊就叫：“李蓮花，我是表哥呀，你怎麽啦？”

李蓮花聞聲睜眼，精準抓住顧希宵的手，抖着聲音道：“哥，他們不是人！他們……他們扒我衣服！還拿那個拍我……”說着眼圈紅紅幾乎流下淚來。

臉上有抓痕的警察見狀委委屈屈開始解釋：“徐隊，他醒的時候，我們正好準備給他拍照取證……”說罷揚了揚手裏泡了水的碎屏手機。

顧希宵看了眼李蓮花身上那套幹幹淨淨、扣子扣得紋絲不亂的藍白病服，以及手上完好無損的住院手環和靜脈留置器，頓時放下了一半的心。

徐警官尴尬地咳了聲：“都是誤會啊。我們是市公安局星城分局刑警隊的，我是隊長徐天一。他們是我的隊員和法醫。你叫李雲傑？還是李蓮花？今年多大了？”

李蓮花也不答話，只把臉轉向顧希宵。顧大忽悠在心裏默默比了個贊，立刻接過話頭：“我表弟今年27，虛歲，蓮花是他的小名，家裏人叫慣了。他昏了很多天剛醒，眼睛看不見又受了驚吓，警察同志，你們千萬別怪他下手沒輕重啊。”

顧希宵轉頭又安撫“受驚”的李蓮花：“花花，這些同志是來辦案的。他們說你身上有很多傷，你在M國這麽多年，到底幹嘛了，怎麽會受了這麽多傷？”

徐警官也跟着附和:“對，你不要緊張，我們是人民警察，是來幫你的。先說說你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吧。”

“這些傷啊……”李蓮花撓撓鼻子，勉強開口道：“那自然是打架打的咯，很多年了，不太記得了啊。”

“很多年是多少年？這事很重要，你好好想想。”徐警官提高了音量。

李蓮花歪了歪頭，半響後“啊”了一聲：“好像就是十多年前吧？對，臘月二十七那晚在海船上。那天先是起了風，後又下了雨，前前後後百來號人吧，一起朝我殺過來。對了，有一個出手特別狠，他高高躍起一刀劈來的樣子我至今還記得。哎，那天我差點就沒了……至于打架的原因麽，實在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想想，呵，就像一場笑話。”

顧希宵聽完心裏小有失落，只覺李大忽悠這次臨場發揮略失水準，內容誇張可信度低，細節堆砌狗血老套，講述毫無真情實感簡直差評。雖然肢體語言沒犯錯，但要蒙經驗豐富的老刑警實屬勉強。诶對了，十多年前！

“你說多人圍攻你，你還手了麽？”徐警官果然皺着眉頭若有所思。

李蓮花睜大眼睛驚訝道：“只挨打不還手的話，我現在還能在這裏和你們說話嗎？”

“你當時有沒有報警？這事性質太惡劣了！”一警員嚴肅道。

“報——警？”李蓮花挑眉，又把臉轉向顧希宵，“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