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18   第 18 章

章魚哥以為他今晚注定失眠，但事實上，他一沾上枕頭，陷入到柔軟的棉花裏時，便已然意識模糊。

朦胧間，他似乎做了個夢，夢見了他曾經待過的那所高中。

可午夜驚醒時，卻只能依稀回憶起個大概來，夢中的一切是如此模糊不清。

章魚哥睜着眼睛，盯住天花板上，松果形象的燈。

他其實仍然很困，但也許失眠會顯得更應景。

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珊迪告訴他的這件事情。

散盡家財，只為了他那些原本無人問津的畫作受到保護，這絕對不是章魚威廉的作風，至少不是他認識的那個。

“但這對我不公平。”章魚哥如此呢喃。

他也許該為章魚威廉的所作所為而感動，但實際上他并沒有，除了驚訝外，也許還有點難以置信，卻唯獨沒有絲毫感動。

章魚哥開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對章魚威廉太過冷漠，因為如果換做他的其他朋友們，他絕對不會是這種冷淡的反應。

可章魚威廉曾經對他的傷害太深了，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只會讓他無法适應。

章魚哥的性格有時候會陷入偏執。

理性而言，現在的章魚威廉豪情仗義，就連鯊鯊幫那些三教九流的鯊魚，也能處理的進退有度。

但是、但是。

章魚哥的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視野瞬間落入黑暗。

如果接受了現在的章魚威廉的好意，那過去的章魚哥怎麽辦呢？

他過去承受的那些大刺刺、又明晃晃的嘲笑與奚落，又該放到哪裏呢？

即使章魚威廉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停止傷害他，但那些曾經所有由章魚威廉帶來的痛苦，也無法被一筆勾銷。

思來想去，章魚哥決定天亮後去找章魚威廉說清楚。

*

“章魚哥？”章魚威廉很顯然沒料到他的來訪，但語氣卻是顯得有些愉悅，“我沒想到你回來，不過我準備了早飯，你打算吃一點嗎？”

“不必了。”章魚哥拒絕了他的提議，“有些事情，我認為我必須要找你說清楚。”

章魚威廉沒說話，卻做了個“請”的手勢，将章魚讓進了自己家裏。

“在我們商議這件事的時候，能不能允許我享用我的早飯？”

“當然可以，我說完就走。”章魚哥坐在那裏沙發上，而章魚威廉坐在他的餐桌前，他們間隔了大約兩米的距離。

“我從珊迪那裏聽說了一些事情。”章魚哥開門見山地說，“我認為我有必要來告訴你。”

“請說。”章魚威廉停止咀嚼。他覺得自己的胃開始緊縮，他的嗓子發癢，他有預感對方接下來的話，并不能給他們一個圓滿的結局。

“我不需要你為我做這些。”這是章魚哥的答案，“我甚至不知道，你為什麽像突然瘋了一樣對我做這些，難道你的叛逆期終于過了，突然想當個風度翩翩的紳士了嗎！”

章魚威廉咽掉嘴裏的食物，下意識地将手裏的三明治也放回盤子中，過了很久，他才聽見自己的笑聲：“哈哈，哈哈。”

“別笑了！”章魚哥不滿他的态度。

“确實，是我瘋了才會做這些。”章魚威廉點點頭，然後繼續毫無儀态地邊笑邊吃他的三明治。伴随着咀嚼吞咽的動作，食物殘渣有些嗆進了他的氣管裏。

“咳咳咳！咳咳！”章魚威廉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的臉憋的很紅，看起來十分痛苦。

章魚哥還是站起來幫他倒了一杯溫水，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善意了。

也是因為這個舉動，他坐到了章魚威廉身邊，這讓他們的距離顯得近了不少。

章魚威廉用帕子擦掉了嘴角的湯汁，變得很沉默。

“我們的關系，應該在我們分手那天就停止，這樣的話，還能給彼此在回憶裏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章魚哥很早就想說這句話了，這個時候說出來，只覺得有點暢快。

“可是我......”

“你不想和我分手，但又對抗不了你強勢的父母，哈哈，所以你就選擇和我分開後，又一直折磨我？”章魚哥說的很快也很急，他站起來，對着自己曾經的前男友控訴這一切。

“別傻了，記憶會因為時間而變淡，但你對我造成的傷害卻一直都在那。”章魚哥又坐回椅子裏，這個動作令他所說的話顯得格外沉重，“你可以如此輕松地忘記他們，又轉而對我獻殷勤，只是因為你從頭到尾都是加害者。”

“我很抱歉章魚哥，為之前過去的所有。”章魚威廉趁着章魚哥喘息的空隙，才抓住了向他道歉的機會。

“我真的很希望，我能彌補這些，彌補你之前受到的傷害。”章魚威廉崩潰地說。

“不。”章魚哥感覺心髒鈍鈍地痛，但那種為章魚威廉而牽動的心情卻詭異地平靜下來。

他在哭，眼淚洶湧而出，但心境卻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章魚哥原來不知道這是什麽情緒，但現在，他無師自通了。

這種感覺叫做心死。

它也同樣意味着，在一切攤牌之後，他們最後的那點羁絆，都被章魚哥斬斷了。

這沒什麽不好的，至少對章魚哥而言是如此，他不必再為了那些委屈，在夜裏悄悄地落淚了。

“如果你要彌補，就按我說的去做。”章魚哥告訴他“忘記我，忘記我們的過去，放開那些在幼稚到可笑的愛情。”

“我們只是短暫地相處了幾個星期，雖然那之後你回報給我的是多年的積怨，但那已經過去了。”章魚哥一邊說一邊往外走，“我已經放下了，我确定我已經放下了。”

“再見。”走到門口時，他最後說了一句。

章魚威廉挽留他的觸手擺在半空中，最後也沒拉住章魚哥。

他只是看着，章魚哥頭也沒回地走了。

章魚威廉突然有點想塞給章魚哥一把傘，然後告訴他，今天也同樣會是雨天。

但他最終只是看着章魚哥遠去。

幾乎是在看不見章魚哥背影的同時，雨點開始簌簌地落下來。

這樣實在是太好了，章魚哥擡頭看向天空，雨水落入他的眼眶，然後順着臉頰緩緩流下來，像是在替他哭泣。

你要問為什麽海底會有雨水，就像是在問，為什麽一條章魚能有這麽複雜而沉重的情感。

毫無理由。

盡情地哭吧，章魚哥仿佛看見了另一個自己，正在笑着鼓勵他：“今天将淚水流幹的話，明天就不用哭了。”

于是他終于無所顧忌地放聲而哭，周圍魚群熙攘，往來奔忙，沒有魚試圖闖入他的精神世界。

比奇堡，變成巨藻市了。

章魚哥終于哭的筋疲力盡，他臉上淚水與雨水混合，顯得十分狼狽。

路過的魚，認不出這是他們充滿謎團的大藝術家章魚丹尼爾，只是像看到流浪漢一般從他身邊繞開。

章魚哥卻因為極大地宣洩了情緒，而顯得怡然自得。他站起身，在旁邊的商店買了一把時髦的雨傘，緩慢地向珊迪家走去。

你看，章魚哥并不需要誰特地地為他準備雨傘。當他有需要時，随時都能在商店拿到。

“旁白，我不在乎他知不知道這一點。”章魚哥笑起來，因為他已經看見了珊迪的樹屋。

樹屋裏，一架日光和成機正孜孜不倦地工作着，為它鍍上了與世隔絕般的溫暖。

真好，盡管比奇堡變成了大都市，但他的朋友們還一如往昔。

章魚哥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