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我的手

随後他們才看到, 紐約上空, 某種巨大的“動物”, 把天空當成深海，從倒轉的、深不見底的黑色洞穴中滑了出來, 發出了在地球上的第一聲鳴叫。

它們開始向地面游過來。

掩蓋住它們聲音的，是人類自己的聲音, 汽車喇叭, 人類的尖叫, 離天空那塊黑色區域越近的地方, 人流像是無頭蒼蠅一般開始沿着大街小巷瘋狂的逃竄。

那體型龐大的醜陋生物仿佛在提醒人們, 無論他們躲在哪裏都是無用功，密集的寫字樓被懶洋洋的寬大身軀擦過, 伴随轟然巨響，樓層、玻璃、廣告牌，鋼筋水泥都如同冰雹一樣向地面砸去。

霍蘭德保險集團大廈——

那只戴着碩大鑽戒、骨瘦如柴的手粗魯的一揚，嘩啦啦的響聲後, 瑪麗·辛普森一邊說着“是的, 是的, 對不起。”一邊快速蹲下來，在地毯上撿着四處散落的文件。

她聽到這間辦公室外面似乎傳來一陣騷動，但此時實在是顧不上那群平時就總是大驚小怪的同事。

她扶了扶臉上酒瓶底一樣厚的眼鏡, 但因為臉上冒出的汗水，眼鏡很快又滑了下來。在惡毒的貶低中，她不止滿頭大汗，甚至後背的衣服都開始有些潮濕。

瑪麗不斷應和的點頭，心裏知道，頂頭上司面臨丈夫出軌，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看到別人的眼淚。

我不能如她的願。瑪麗收緊了自己的喉嚨，她不敢多喘一口氣，不然眼淚就會奪眶而出。

“我說你是個幸運的女孩，瑪麗，不然我不明白你怎麽從那間社區大學畢業。連客戶簡單的需求都搞不懂，難道你面對客戶的時候，只顧着裝瘋賣傻——我知道有錢的男人都喜歡傻女孩，但你，你是真的傻，他們需要的是漂亮的傻女孩，瑪麗。”

瑪麗咬緊了牙關，她還有貸款要還，而這份工作是她能找到的工資最高的，她有很多人要照顧，不像這個圈內有名的瘋婆娘——活着只為自己開心，以及讓別人難受。

“我發誓我從大街上随便找一個流浪漢，他都會比你更擅長這份工作……嘿，外面是什麽聲音？”琳達·沃森妝容精致的臉上露出強烈的不滿，她提起桌面上的電話，直接打給了門外的助理，下一秒就接通了。

“你們發什麽瘋？！”

琳達不知道聽到什麽，露出了輕蔑的大笑：“怪物？哦，很好，你被開除了，拿着你的東西滾出去！”

瑪麗抱着文件的手跟着收緊了，她幾乎沒有關注琳達在說什麽，門外越來越混亂的聲音讓她有些緊張，還有人突然大喊大叫，他們在說什麽，什麽東西過來了？

結果沒等她細想，砰地一聲巨響，如同地震一般，整個樓層都在搖晃。

瑪麗控制不住的尖叫起來，因為一個龐大的影子，從辦公室的大窗外顯出了身影。剎那間，整間辦公室的玻璃連帶天花板和地板都像面包屑一樣被撞碎。

一陣狂風從裂口處湧進來，地板瞬間傾斜，瑪麗的高跟鞋像是兩根靠不住的錐子一樣讓她滑倒。嘭的一聲，辦公室的門因為樓層變形掉了下來。抓住一根鋼筋的瑪麗躲開了門板，卻沒有躲過它後面飛下來的椅子，腦袋一痛，眼前徹底黑了。

“醒醒。”

瑪麗猛地倒抽了一口氣，意識清醒了過來。

周圍狂風大作，她躺在下一層樓的縫隙裏，瑪麗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切，強忍住尖叫的沖動，這才發現，自己手裏還緊緊抓着什麽東西。

喔，是琳達·沃森。

“別松手。”那個在她腦海裏的聲音突然強調道，瑪麗咳嗽了一聲，裝作不明白：“你說什麽？”

瑪麗感覺到自己腦海裏瞬間多出了很多信息，有關于那個聲音的解釋，有現在情況的解釋，以及地圖和一條逃生路線。一切發生在千分之一秒之內，瑪麗甚至自然的覺得這些東西從她一出生就在腦海裏了。

“瑪麗，我會幫你的。”那個好聽的機械音平和的道，瑪麗立馬就說不出話了，她內心有些止不住的雀躍——這個聲音真的有點性感。

這一層并沒有完全被破壞，瑪麗感覺到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她一只手提起了琳達·沃森。此時腦海裏的聲音沒有再開口，但她默契的覺得，自己的确應該聽從救命恩人的話。

琳達嗷的叫了一嗓子，清醒過來。

“這是哪裏，發生了什麽，放開我，松手——”琳達發出了歇斯底裏的尖叫。

“停下，你想把那些東西招過來嗎，琳達，嘿，閉嘴！”

“啪！”的一聲，琳達臉上一個巴掌印，正快速腫起來，不過她終于安靜了。琳達不敢置信的擡起頭，看着面前這個衣着打扮在她看來十足廉價的眼鏡女孩。

“抱歉，”瑪麗同樣驚訝的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剛才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一樣……她在心裏忍不住竊喜的問道：“是你嗎，科爾？”

這次不知道為什麽，過了好一會兒對方才回答，還有點信號不太好的斷斷續續：“……你該快點上路了，瑪麗。順便說一句，不是我。”

“好吧。”瑪麗聳聳肩，她重新拽起琳達，在對方又一次開始尖叫的時候，擡起手掌：“還記得之前那場不愉快的談話嗎，我真的不能控制它，沃森。”

“你……你想幹什麽？”

接下來，琳達看到，這個整天被她呼來喝去、不堪大用的底層小人物——瑪麗·辛普森，摘下了臉上那副已經變形的眼鏡，露出底下一雙很大的綠眼睛。

她提着琳達的手臂，力道大的像是鐵鉗一般，疼的琳達臉部一陣扭曲。但瑪麗不止單手提起了她，還單手搬開了門前沉重的實木桌，這讓琳達緊緊的閉上了嘴。

瑪麗暗中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但很快，當她到達安全通道的區域時，發現那裏有幾個男同事沉默不語的用桌子或者樓板填補着一小截斷層。

從斷層處擡頭看去，樓上冒出了不少焦急和哭泣的面孔。

“我來幫忙。”瑪麗走過去，那幾個同事依舊沒有回應，直到其中一個擡起頭來，瑪麗看到對方雙眼中閃着金色的金屬光澤。

“科爾？！”她驚訝的道。

同事看着她點點頭，同時，瑪麗腦海中再次響起那個平和的電子音，和眼前同事的口型一致：“快點離開這裏。”

在瑪麗加入的時候，幾條街區外的漢堡皇後總店裏，一個瘦弱的小男孩站了出來，把翻倒的櫃臺擡了起來，幾個大人七手八腳的從下面拉出了被卡在裏面的服務生。

服務生看着男孩金色的雙眼，語無倫次道：“謝謝，謝謝！”

“還有五分鐘，這裏就會被徹底破壞。”男孩道。

他身後默默的站着三四個成年人，他們有的身材健美，有的則是普通的老人，有的人龇牙咧嘴的擦着頭上的血跡，但都是輕傷。

只因為在最關鍵的時候，他們都莫名的躲開了致命的襲擊。

“快。”男孩童稚的聲音響起，他招呼其他人站起來，看向外面此時似乎較為安靜的街道。

漢堡皇後的門面已經完全被毀壞，大部分客人都跑了出去，還有一部分躲在衛生間的牆後面，此時這些人仍然有些懷疑的看着這個怪力男孩。

突然，一個脖子上挂着耳機、穿着緊身運動衣的青年女性目不斜視的從門外的狼藉中跑過，大量紛雜的腳步聲緊跟着傳來，她身後跟着三十幾個神色惶恐的普通人，踉踉跄跄的在後面跑。尤其醒目的是，隊伍裏面還有十人左右，背包上插着旗子，看起來像是同一個旅游團的游客。

男孩二話不說的跑到大街上，跟着外面的隊伍跑了起來。以及他身後的那幾個成年人，都快速的跑了出去。

“等，等等！”

沒有人想留在廢墟裏等死，而且神奇的是，當他們跑起來的時候，竟然覺得渾身的疲憊和疼痛都消失了，即便是體型300斤的胖子，也能順利的跟上其他人的腳步。

他們繞着遠路，有時候鑽過小巷，有時候跳下井蓋，越來越多的人根本不問為什麽，直接加入了他們，其中有些人是金色的瞳仁，有些人則神情鎮定，一切井然有序。

“小心！”

一塊搖搖欲墜的大型電子屏幕嘎吱吱的掙紮後，嘭的從空中掉落下來，砸在了這群幸存者的頭頂上。幾秒鐘內，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遠處傳來的，災難還在持續進行的聲音。

電子屏動了動，被壓在下面的人螞蟻搬家一樣，一個傳給另一個，将它快速挪開，直到扔在一邊。

隊伍再次跑起來，他們穿過街道的陰影，總是和另外一支快速而沉默的幸存者隊伍相遇，然後兩支隊伍合在一起。

他們每個人都力大無窮，每個人都機敏而靈活。

此時所有摩天大樓都顯得搖搖欲墜，霍蘭德保險集團大廈——

琳達焦慮的看着一個接一個幸存者比她先一步離開，而瑪麗這個該死的小婊子就是不讓她先下樓，于是她只能站在一旁幹瞪眼。

“老天，那是什麽？”突然，撥開被風吹的雜亂的短發，琳達遠遠看向樓下一條街道。

瑪麗扶着一個人滑下臨時搭建的“救生梯”，直到對方進入安全通道的範圍，聞言沒有回頭，因為她知道琳達看到了什麽。

只見黑壓壓的人頭，可能有數千人，可能有數萬人，他們快速的在街道上奔跑着，遠遠看去好像一支花花綠綠的雜牌軍隊一般。

“到你了。”瑪麗終于轉過身，看向樓下：“我們要加入他們。”

随即她看向另外一個方向，風聲灌滿了大樓內部，隐隐傳來遠處那一聲聲暴躁的吼叫。

在真正的戰場上，一個綠色的大塊頭忽高忽低的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中，面對敵人，它已經完全瘋狂了。

“複仇者會把那些怪物控制在一定範圍內，我們很快就安全了。”瑪麗仿佛自言自語一般道。

……

如果意識體有拳頭的話，衛斯理現在已經朝系統臉上呼了過去，但眼下的情況也依舊氣得他一會兒圓一會兒扁，在崩潰和精分的邊緣徘徊。

系統有所篩選，衛斯理需要拯救的人，都是還有一絲生存機會的，也就是幾乎所有沒能第一時間逃跑的受害人。但這個任務同時涉及到将近數萬人，根本不是正常的手法能完成的。

于是數不清的地點和時間，按照輕重緩急排列起來，它們的共同點，便都是災難發生的那一刻。

往常，衛斯理能将意識中和任務對象溝通的時間加速，以至于外界的時間看起來幾乎是停滞的。而此時，系統将這個方法無限的放大，以至于衛斯理每和一個人溝通，都只需要……我靠，最小的時間單位是普，普，普什麽來着？

“普朗克，不過這不準确，在我看來，時間單位是無限可分，沒有最小的。”系統糾正道。

“……”

所以，雖然看起來衛斯理在同時幫助這些陷入危險的普通人，但事情的真相是，他不停的穿梭在任務對象之間，維持着異能對他們的影響，直到他們逐漸脫離危險。

衛斯理從空中望下去，密密麻麻的金箭頭幾乎占滿了他的視線。

只剩下最後一小部分受害者，還沒有遇到合适的時機，從主戰場那裏撤出來。

雖然現實中只需要二十分鐘，但在他這裏，恐怕這二十分鐘，需要最少二十個小時去完成。

好吧，一口氣做完！反正他知道，這件造成900億刀損失的末日事件，也早晚會結束的。

在托尼和所有英雄力竭的努力下。

突然，衛斯理耳邊響起一個熟悉親切的聲音，只是對方此時有些焦急：“小姑娘，你在幹什麽？”

衛斯理快速睜開眼，空氣中彌漫着灰塵，四周都是殘垣斷壁，到處響起恐怖的爆炸聲，以及——浩克。

綠色的大塊頭從頭頂上躍過，衛斯理擡頭看着他，直到之前那個聲音的主人快跑到了眼前，一只有力手臂把他從角落撈了出來。

“我帶你離開這裏。”

史蒂夫渾身都沾着硝煙的痕跡，臉頰更是布滿灰塵，但許久不見，那雙眼睛依舊蔚藍。他皺着眉頭，微微喘着氣，盾牌上沾着莫名的血跡，将幸存者單手抱在懷裏。

這是個六歲的小女孩。

衛斯理剛動了動，就被對方制止了，他随即被要求只能抱着史蒂夫的脖子。

可也不能怪他，實在是史蒂夫的戰衣和胸肌都硬邦邦的。

靠近史蒂夫，衛斯理仿佛從他堅定的雙眼中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不屈不撓的力量。

衛斯理抱緊了他的脖子，可自己不能停留在這裏，随時都要離開。

史蒂夫快速奔跑在廢墟上的腳步突然停了停，他眯了眯眼睛，試圖看清遠處那一行人是怎麽回事。

頭頂的天空依舊被一塊黑色占據，而在它之下，竟然還有平民絲毫不躲避？實在是太危險了。

史蒂夫無奈的換了方向，先向那些平民跑去。

突然，頭頂上一片刺目的白光，一個人影從空中落了下來，穿着铠甲的身體轟的在地面上砸出一個新坑。

随着他的身影，四周噼裏啪啦下雨一樣掉下來不少燒焦的胳膊腿。

“別管他們。”低沉的嗓音響起，那個身影轉過來，看向史蒂夫這邊。

“什麽？”史蒂夫颠了颠懷裏的女孩，讓她不要滑下來。

“我說，不用管那些人。”雷神托爾用錘子指了指不遠處那些奔跑的平民：“他們已經有人照顧了。”

史蒂夫有些不明白，但不用他跑過去，那些人突然同時換了個方向，好像默契的知道前面有什麽危險一樣，轉而向自己這邊跑了過來。

等到了近前，這小群人中有一個莫名擡起頭，看向了史蒂夫的方向。

史蒂夫：“……”

托爾聳聳肩：“我告訴過你了。”

說着，托爾甩起錘子，手臂一揮，瞬間離開了這裏。

史蒂夫仿佛想起什麽，拉開脖子上挂着的細弱手臂，看向小女孩的臉頰。

原本閉着眼，好像睡着了一般，但可能是史蒂夫看她太久，小女孩突然睜開眼。

随後，她眨着那雙金色的眼睛，對史蒂夫輕聲道：

“嗨，史蒂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