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情書
情書
兩人就這麽一路無言并肩走到校門口。
出了南高的一瞬間,岑西清醒過來了。
其實她并不是個喜歡求助的人。
她長相惹眼成績又拔尖,明明都是優點,但這些優點放在一個沒錢沒勢的小女孩身上,往往會引來更多麻煩。
從前在嘉林,孤立、造謠、甚至拳打腳踢,這些事情她沒少遇過。
旁人被欺負有父母撐腰,而她的父母甚至還會不分青紅皂白怪她招惹是非,再打罵她一頓。同學怕被殃及,不敢出頭幫她。
告訴老師,老師也只是通知家長,後果更慘。
求助就像個笑話。
後來遇到被欺負,她能躲便躲,躲不了就咬牙扛。
無寵而恃的孩子只能自己堅強。
她也沒弄明白自己怎麽就下意識跑來車棚這邊找周承訣,或許是情急之下沒過腦,此刻冷靜下來,覺得多少還是不妥。
他已經被害得寫了八千字檢讨,沒理由再拖他下水。
況且這回,對面人太多了,和上次不是一個情況。
想到這,岑西伸手扯了下他衣角,周承訣腳步微頓,偏頭瞧她:“怎麽了?”
“還是別找了。”岑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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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眉梢微挑:“理由?”
“他這回把紅黃藍綠全叫來了,人很多。”岑西想到他上午精彩的檢讨,“引經據典”加以論證,“你早上剛用檢讨教育過大家,團結的重要性,估計他們在隔壁聽到偷師了,這回真團結了。”
周承訣沒忍住,拳頭抵在唇邊輕笑了聲:“從我的檢讨中都能得到啓示,不愧是語文課代表。”
語文課代表早自習需要上講臺帶讀,如此一來就不能偷摸在底下刷卷子,班裏沒人愛領這活,加上火箭班裏頭理科大神居多,語文大多屬于不拉胯,但平平無奇,像岑西這種中考143分且作文滿分的選手,就這麽一個,葉娜娜索性直接敲定了岑西。
岑西想了想,又說:“而且打贏了,也得檢讨,你早上剛水……不是,剛創作完八千字,還是算了吧。”
“放心吧,以老姚對我檢讨書的熱愛程度,哪怕是我右腳先跨進校門,都有可能罰個兩千。”周承訣一臉無所謂地掃了岑西一眼,又說,“況且這不還有你麽。”
“……”
“我主武,你主文,我幹架,你檢讨。”周承訣擡手輕拍了兩下岑西圓潤的後腦勺,“這回要給他們劃的新知識點是,文盲的檢讨,沒有任何學術價值。”
換言之,他在檢讨裏說的團結的重要性,在絕對實力面前,沒點屁用。
岑西:“……”
這場架最終沒打成,因為雙方壓根就沒遇上。
他們走回池後巷的時候,技校那群早就不見蹤影。
周圍學生依舊絡繹不絕,兩個沒穿校服的走一塊,加上周承訣在學校裏知名度又高得過分,很快有人認了出來。
“前面那個是周承訣嗎?”
“那個身高沒跑了,南高找不出幾個這麽高的。”
“啊啊啊我第一次放學碰上他,聽說他就住附近那個巨貴的望江壹號,騎自行車一溜煙就到家了,根本碰不到人。”
“不過望江壹號不是反方向嗎,他怎麽往這邊走……”
有關周承訣的議論此起彼伏,岑西覺得衆目睽睽之下走在他身邊,應該不是什麽好事,于是默默将速度放慢了些。
兩人很快差開一兩米的距離。
結果她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前面少年腳步忽地一頓,在原地停下,轉身看她,不鹹不淡地問:“肚子疼?”
岑西一愣:“沒啊。”
她這會兒倒是真不疼。
“那走這麽慢?”說着,周承訣回過頭走到她身邊,話裏聽不出什麽情緒,“別落單啊,不利于團結。”
“……”
岑西想了想說:“他們應該已經走了,要不你回家吧。”
周承訣下巴朝前方的路擡了下:“回家啊,順路。”
岑西:“哦。”
好像是,她上回偷偷跟他回家,就一路跟到了烤魚店。
晚霞将他們并肩的身影拉得斜長。
兩人就這麽團結地走着,期間,岑西都在默默記錄周圍的路線。
十來分鐘後,店門口出現在眼前。
“到了。”
岑西點頭看他:“謝謝你。”
周承訣沒答,轉身往方才來的方向原路返回,背對着她懶洋洋地擡手揮了揮。
翌日清晨五點,岑西起床洗漱完,照常站在小天臺圍牆邊默讀了一小時英語。
六點出頭,她将課本收回書包裏,腦海中回憶了一下上學路線,忍不住開始擔心半路上會再次碰上技校黃毛。
正猶豫着要不要等路上學生多點再下樓,忽地瞥見一個人影從樓下老榕樹前慢悠悠經過。
少年個子高肩膀闊,黑色T恤寬寬松松套在身上,書包斜斜挎着,步調懶散,看起來十分眼熟。
岑西連忙背上書包往樓下跑。
周承訣沒在烤魚店前停留,岑西便像第一次遇見的那晚一樣,離他五米遠,悄悄跟在身後,踏踏實實踏上上學的路。
黃毛果然如預料的那樣,沒有放棄蹲她。
兩人一前一後快到池後巷那塊的時候,大老遠就看見那坡底站了些二流子。
幾個人晃晃悠悠的架勢很唬人,路過的學生全都皺眉自動繞開走。
岑西心下一緊,結果就見那幾個歪七扭八的人忽地站直了身子。
周承訣上坡的姿态仍舊懶懶散散不着調。
須臾,大概是終于看到那幾個人了,少年腳步一頓,像是想到什麽,很自然地朝身後掃了一眼。
在看到不遠處悄悄跟着的岑西時,絲毫沒有意外般微揚了下眉梢。
片刻後,他不緊不慢回過頭,磁沉嗓音裏帶着不鹹不淡的嘲諷:“罰站啊?”
黃毛們一聲不吭。
明明人多勢衆,卻愣是沒一個人敢動。
周承訣冷不丁朝坡上邁了一步。
下一秒。
幾個黃毛跟丢了魂似的,一下四散,各跑各的,瞬間無影無蹤。
“……”
就那麽一小步。
之後連着幾天上下學,岑西都會有意無意在路上尋找周承訣的身影。
有時候是悄悄跟在後邊,有時候眼拙沒找到人,跑過頭了,還會被他順手揪住書包背帶拎回身邊,然後聽他懶洋洋嘲笑一句:“這兒呢。”
反正只要是他在的時候,技校那群都不敢靠近。
這天中午吃飯,嚴序一邊和李佳舒搶雞翅,一邊問周承訣:“你這兩天怎麽都不騎車了?”
“走路鍛煉身體。”周承訣随口扯,“我不是虛弱麽?”
“……”嚴序還是把雞翅讓給了李佳舒,“我老一個人,都要沒勁死了。”
周承訣并不關心他死活:“那你和李佳舒一塊回家得了。”
“放過我吧,那我能被她吵死。”
這話一出,嚴序又單方面挨了一頓打。
周承訣懶得搭理他們,起身打算去買飲料,随口問:“要喝什麽?我一塊買了。”
結果壓根也沒等他倆回答,就自行買了七八杯,獨自一人直接先回了教室。
傍晚放學的時候,江喬難得沒拖延,動作利落地收拾好書包,做賊似的跟在周承訣後頭出了教室。
早上她聽見嚴序抱怨周承訣這幾天總走路上下學,當即給家裏司機打了電話,讓別來接了。
江喬跟出去的時候,周承訣已經到了樓梯口。
她幾步小跑到他身邊:“你也走路回家嗎?我今天正好也是。”
少年聞聲動作微頓,淡淡“嗯”了聲,下樓的步伐明顯快了些許。
江喬追得有些吃力:“那個我……”
本想說正好和他順路一塊走,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周承訣簡短回她:“抱歉,有事。”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完全追不上了。
李佳舒後來居上,一把攬住垂頭喪氣的江喬:“怎麽了?你不是說晚上要和那誰一塊走?”
“他走路也太快了,根本跟不上。”江喬吐槽了句。
“他是這樣的。”李佳舒寬慰道,“他和嚴序走路都快,我也經常跟不上,而且這小子總嫌我們煩,吵着他,從小就喜歡一個人呆着。”
江喬點點頭:“好吧,原諒——”
她話音還未落,身邊忽然一陣風似的跑過一個人影。
黑色短袖女孩一路朝着不遠處的少年奔去。
而方才腳下步履生風,嘴上還說着抱歉有事的人,此刻幾乎是肉眼可見地放慢了腳步。
女生很快跑到他邊上,似是有刻意隔開一些距離,沒靠得太近,結果差點被身邊來來往往速度過快的自行車蹭到,直接被周承訣連人帶書包,一下拽到馬路內側,交換了位置。
江喬眨眨眼,小聲問:“那是岑西嗎?”
李佳舒看過去:“是吧。”
江喬話裏帶着點羨慕:“我覺得周承訣好像對岑西挺好的。”
“可能吧。”李佳舒想起自己心裏的愧疚,猜測道,“估計也是恻隐之心。”
“哇。”江喬的重點一下跑偏,“你還知道恻隐之心這個詞啊?”
“……??”李佳舒眼睛瞬間瞪圓了,“拜托,我可不是周承訣那種文盲。”
江喬忍不住笑:“你語文也就比他高二十……”
李佳舒:“……你自己走吧,我家車來了,再見,絕交。”
這人一年絕交八百次,江喬毫不在意地回了她幾個飛吻。
隔天上午大課間,江喬悄悄帶了封新寫的情書湊到岑西桌旁蹲下。
後者正全神貫注地解一道函數題,江喬将情書一下塞進她懷裏,而後眼巴巴望着她時,差點把她吓得一激靈。
“這什麽?”
江喬眨眨眼,臉色微紅:“情書。”
“???!!!”岑西吓得更懵了。
“不是不是。”江喬忙擺擺手,“我是想問你,能不能幫我給周承訣……”
女孩松了口氣,反應過來後,不自覺緊了緊手中的筆:“他桌子不就在旁邊?”
“哎呀,你上回也看到了,偷偷放,他直接扔,根本不帶看的。”
“那就當面給他……”
“那他也扔。”
“……”岑西沒明白她怎麽會想到找自己,“怎麽不找佳舒?他們關系那麽近。”
江喬都忍不住想笑:“他只會讓佳佳滾遠一點。”
“你是他同桌,他可能不太好意思拒絕。”江喬搖了搖她手臂,“你就幫我試試吧。”
岑西不太敢,畢竟她和周承訣也沒熟到這個地步。
江喬又單邊眨了兩下眼:“求你。”
岑西沒招架過這麽會撒嬌的,加上她之前升旗的時候還幫過自己,為難片刻,還是心軟地應下了:“好吧,但是……”
江喬:“沒事,我知道希望不大,扔了我也承受得住!”
“……”
岑西沒幹過這種事。
打從應下來後,心裏便虛得要命。
期間,她不自覺地往周承訣那邊偷瞥了好幾眼,被抓包後又縮回去。
幾次過後,少年不鹹不淡問:“有事?”
“沒事……”
“有事說事。”這人顯然不好糊弄。
岑西猶豫半天,最後還是将那情書小心翼翼塞進他手裏。
“……?”
周承訣沉默了幾秒。
“又是檢讨?”這人顯然對她遞過來的信件類物品有了警惕,“我最近沒犯事,老姚還沒罰呢,你盼我點好,別這麽積極行嗎?”
“不是。”岑西都不敢看他,只說,“是情書……”
空氣安靜了一瞬。
周承訣微挑了下眉梢。
緊接着便是信封撕開的聲響。
信紙展開的同時,伴随着少年壓低的嗓音:“親愛的周承訣你好,我是江……”
“……”
下一秒,信紙被丢回她手裏。
“這種髒錢你都掙?”
周承訣連看都懶得看了。
“沒,沒收錢……”
“……連錢都沒收?”周承訣都快被氣笑了,語氣裏沒了半點溫度,“我在你這兒,就這麽不值錢,是吧?”
少年冷哼一聲:“可以,岑西。”
女孩心裏莫名湧上一股奇怪的感覺,這好像是認識以來,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但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
“對不起。”
周承訣沒答她。
岑西抿唇睨着數學卷子上寫到一半的大題,遲遲沒再下筆。
最後一節課的時間,她幾乎都耗在了這道題上。
她在草稿紙上試了好幾種方法,寫了幾行又劃掉,沒一種行得通。
她下意識看向身旁冷着一張臉的少年,幾次想開口問,又不敢。
兩人間的低氣壓一直持續到傍晚放學。
期間沒再說過一句話。
放學鈴響的時候,毛林浩又抱着籃球來找周承訣:“訣哥,打嗎?”
後者臉色不太好看,沒什麽心思應付:“不打。”
毛林浩早就習慣周承訣難約這件事,随手把球放回桌下:“那我再寫會兒卷子得了。”
嚴序是班裏最反內卷的,一下課便掏出手機點開游戲,此刻正招呼着班裏同學開兩把黑再走。
“阿訣,玩嗎?帶兩把啊。”
周承訣薄唇抿着沒吭聲,面無表情地把卷子收進書包裏。
正準備起身離開時,就聽見身旁女孩猶猶豫豫地朝自己小聲開口:“那個……這個題它……”
少年動作頓了一瞬,而後索性往椅背一靠,掏出手機,淡淡回了嚴序一句:“拉我一個。”
組隊的幾個人一下嗨了:“卧槽,訣哥要帶我們??!”
“我等八百年了,終于把大腿盼回來了。”
“上號上號。”嚴序也笑了,“我段位卡這都多久了,你特麽終于舍得來了。”
那邊游戲音效很快響了起來,岑西弱弱收回題目,皺着眉頭又劃去幾行式子。
幾分鐘過後,她偏頭看向正寫卷子的數學課代表毛林浩。
雖然不熟,但是印象中,他人挺好的,岑西猶豫着,最後小心翼翼開口請教。
好在毛林浩是個自來熟,脾氣好有耐心,講解起來也十分絲滑。
一題問完,岑西忍不住感嘆一句:“你好厲害。”
“不不不。”毛林浩笑着撓撓頭,“這題我原本也不會,剛好問過吉吉了。”
下一秒,耳邊傳來嚴序的哀嚎:“卧槽阿訣?你是掉線了?!”
“你剛才一打五都不眨眼的,特麽能被自家紅buff幹死??”
一局游戲很快以慘烈收場。
嚴序人傻了:“你是不是不小心連上校園網那個老古董了,關了關了,換流量重開一局。”
“不打了。”
周承訣沉着臉關掉手機,彎腰側身撈起籃球從毛林浩身旁慢悠悠經過。
後者不經意擡了下頭,開心得快蹦起來了:“訣哥,你打球啊?不是說不打嗎?”
“昂。”周承訣随口道,“打會兒也行,來嗎?”
“來來來!”
毛林浩興奮地收拾好書包跟上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訣哥,我體力一般,你別打太兇,一會兒讓讓我。”
少年語調懶散:“行,讓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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