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理發

理發

然而這種事情本身就需要抓緊時間, 周承訣調整進度條的動作極快，幾乎是在她開口阻止的下一秒，顯示屏上就已經出現了那天她被朱邱建毆打搶錢的畫面。

片段并不是恰好從頭開始播放, 從周承訣眼前閃過的那一瞬間, 岑西已經被推倒，朱邱建正數着從她那搶來的一沓現金。

少年握着鼠标的力道一緊, 正想往前調, 一雙柔軟溫暖的小手忽然覆蓋上他雙眼。

令人心疼發怒的畫面當即從眼前消失，只剩下一片漆黑, 和她掌心的溫度。

“周承訣，我不想讓你看……”女孩話音中帶着些許懇求。

她有她的驕傲, 她覺得這樣很難堪。

周承訣強行壓下火氣, 努力讓自己的情緒不要太過失控，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視頻錄到手。

“好。”他嗓音帶着點啞，能聽得出來克制之下仍舊藏着怒意。

說完, 他松掉鼠标，背過身去走向監控室門口，替她把着風, 咬着牙關盡量平靜地指導她：“鍵盤上找到畫着上下左右的标志，按那個左鍵, 多按幾下視頻就會往回倒。”

以岑西家裏的條件, 她大抵連電腦這東西都沒接觸過, 好在她聰明，周承訣又指揮得很細, 原本一頭霧水的女孩很快從那難堪的心境中掙脫出來, 迅速按照他的指示，快速投入到該幹的正事中去。

周承訣背對着她和監控顯示屏, 全程信守承諾，哪怕內心再煎熬，也沒有半點轉身窺探的念頭，給足了她信任和安全感。

期間沒聽見她動靜，擔心擾亂她進度，也不催她，只時不時給她播報一下嚴序“逃亡”的軌跡，再平靜地來幾句“不着急，安心錄，把東西錄全了”，來定定她心神。

岑西動作也快，約莫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完整的監控錄像就這麽安安穩穩地躺進了岑西手機裏。

嚴序這小子也是個人精，拖時間的本事一絕。

擔心跑太慢被保安抓了，又擔心跑太快，見不着人影，對方就不打算管了，直接打道回監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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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全程将兩人間的距離控制在十米左右，讓保安看得見，又捉不着，就這麽釣了兩分多鐘。

片刻後，褲兜裏的手機嗡嗡傳來兩聲響，他邊跑邊掏出來掃了眼，是周承訣發來的消息，事已成，讓他可以撤了。

嚴序腳下一溜煙，瞬間出了小區，跑沒影了。

岑西也沒打算真在監控室裏逗留，和周承訣兩人前後腳出去後，輕輕替保安大叔将門虛掩上，便也出了小區。

路上，她一言不發，心跳得很快。

似是當心對上周承訣的視線，他就會向自己發問，因而連頭都沒敢擡。

她不說話，周承訣也沒吭聲。

兩人就這麽一路寂靜無聲地走了十來分鐘，眼看她低着頭，就要迎面撞上不遠處綠榕的粗壯樹幹，周承訣才冷着張臉，伸手一下握上她纖細的手腕，将人扯到自己身旁。

“看路。”他語氣不是太好，帶着點生硬，不過已經是努力調整過的了。

半晌，他還是忍不住道了句歉：“對不起。”

岑西此刻思緒也并不是很清晰，聞言，茫然地偏頭擡眸看了他一眼。

“我語氣不好。”少年也沒對上她的視線，自顧自地解釋了句，“我不是要沖你發脾氣。”

岑西忽地一怔，眼眶控制不住泛起酸澀。

她長這麽大，幾乎已經被人罵習慣了，人人都覺得理所當然，沒人想過和她道歉。

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接收到因為語氣不太好而表達的歉意，哪怕她壓根沒覺得他語氣不好。

說來還挺奇怪的，從前被人打罵也只是咬着牙扛，除了麻木和幻想以後長大靠自己的能力逃離之外，其實沒有太多情緒。

而今天，周承訣明明是在向她道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卻控制不住湧上心頭。

這種少見的小情緒，她印象中只有過兩次，兩次都在周承訣面前。

“那王八蛋一直這樣嗎？”少年終究還是沒忍住，沒頭沒尾地問了句。

岑西沉默了許久，才勉強擠出了一聲“嗯”。

“缺錢也是因為這個？”周承訣心裏揪着難受，可還是不得不冷靜地分析。

岑西沒答他，只一個勁地盯着腳尖往前走，小聲道：“你別管了，反正他很快就要走了。”

朱邱建是個爛人，這世界上所有肮髒的詞彙用來形容他都不為過。

她不想讓周承訣同他有一星半點的接觸，哪怕是為了幫她。

不遠處20路公交車鳴着長笛緩緩在公交站牌前停下，似是不想讓他在身邊繼續追問，小姑娘拔腿就往公交車上沖。

周承訣沒防備，就這麽眼睜睜看她上了車，将自己甩在原地。

他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麽氣過。

偏偏對她又生不起氣。

片刻後，手機上收到了她發來的消息。

橙c：【不好意思啊，還有個單子要做，去晚了要來不及了，就不和你一塊走了。】

周承訣望着逐漸消失在視野盡頭的公交車背影，腦子裏卻不斷回放着那僅僅在他眼前閃過一瞬的畫面。

他不是個蠢人，前前後後稍微想想便将事情的來龍去脈理清了個大概。

包括她過于反常的拼命。

周承訣這會兒忍不住開始恨起了自己。

明明知道她是個非常容易滿足的姑娘，對于錢財這種東西，從來沒有過多的欲望，最大的夢想就是吃飽飯睡好覺，有機會安安心心上學便好，突然這麽着急賺錢，一定有她的原因。

他當初就應該答應她去那個什麽度假村的。

只是去個度假村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他怎麽就這麽平白地又讓她本來就不容易的人生，難上加難。

周承訣随手攔了輛的士，從網上查了20路公交車的路線，讓司機按着那路線開。

轎車速度比公交快，沒一會兒，那個揚長而去的公交再次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公交車上，岑西漫無目的地睨着車窗外不斷往後倒退的街景。

她其實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座城市。

但是在南嘉的這段時間，是她短暫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有熱情仗義的同學朋友，有溫柔護短的老師主任，小姨嘴硬心軟，對她其實也挺不錯的，有地方吃飯有地方睡覺，有安穩的學可以踏踏實實上。

這已經是她幻想中，最美好的生活了。

她也體驗了這麽長時間，算起來也足夠幸運了。

她知道自己運氣向來不好，體驗過便知足了。

就是想到或許就快要離開了，多少還是有些舍不得。

那就再多看幾眼吧，帶給她最好回憶的南嘉。

一路上，手機震個不停，是周承訣發來的消息，岑西沒敢點進去看。

公交車搖搖晃晃駛入終點站時，她才漫無目的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這地方她沒來過，可她一點都不恐懼，反正是在南嘉，哪裏都比嘉林好。

女孩低着頭，聞着傍晚時分的煙火氣，沿着街邊小店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一直到被理發店門前的廣告立牌擋了去路，才不得已停下腳步。

岑西不經意擡眸掃了眼立牌上的廣告詞，無神的雙眸忽然有了幾抹光彩。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連頭發都這麽值錢。

按照她紮在頸後的頭發長度來算，她這一頭的長發差不多能賣個八百有餘。

小姑娘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地朝店內走去。

同店員溝通完來意，她順利地坐到了偌大的鏡子前。

理發小哥拿着圍布過來替她仔細系上，一邊手拿着剪刀，一邊手捏到她頸後馬尾的最頂端，在下剪子前，還是問了句：“想清楚了嗎小同學？”

其實還是舍不得的，但走到這個地步，這是唯一的辦法，岑西緊了緊手心，确定地點了點頭。

剪刀即将要落下的一瞬間，店門口響起周承訣的低嗓：“別剪，我不同意。”

少年進門的步伐很急促，呼吸還帶着點喘，很明顯是一路跑着過來的。

方才岑西下車的地方不允許轎車停靠，他生生坐在車上饒了點路，眼睜睜看着岑西不知去向。

後來下了車，猛地往這邊跑，沿路挨個店找過去，在看到這家理發店門口那立牌的一瞬間，心髒一下子全揪在一塊。

女孩和理發小哥聞聲，齊齊回過頭來。

就見周承訣沉着張臉，半點沒有要和她商量的意思，直接伸手替她将系在脖頸上的圍布解開了。

而後緊緊攥起她的手腕，将人從靠背椅上帶下來，偏頭抱歉地沖理發小哥打了聲招呼：“不好意思，耽誤你了，我們不剪了。”

說罷，他難得霸道地将岑西的話音當做耳旁風，直接将人從理發店裏帶了出來，走到路邊，随手攔了輛的士，一把将人塞進去，而後自己也跟着入座。

“落鎖，師傅。”周承訣仍舊禁锢着女孩的手腕，不許她從自己身邊離開。

“好嘞，去哪？”師傅十分配合地咔嗒一聲落了鎖，而後打着方向盤開始調頭。

周承訣面無表情說了句“望江”，而後将視線重新落到身旁少女身上。

他先是将大手探到她後腦勺，确認她那一頭長發毫發未損後，臉色才稍稍緩和下來。

“你把我氣死得了。”周承訣仍舊不舍得将她的手放開，“能不能別這麽倔？”

簡單兩句，他又停止了唠叨，只沖她伸手，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你手機，拿出來。”

岑西睫毛微扇了下，本想拒絕，可想到這手機本來就是他借給自己的，只能從校褲口袋中掏出來，交到他手上。

“解個鎖。”

“沒密碼。”

周承訣沉着張臉，面無表情點開頁面上的微信，将聊天列表稍微往下一劃，很快便找到林詩琪的對話框。

岑西偏頭睨着他的動作，見狀，忍不住伸手去阻止：“喂。”

“別動。”周承訣瞥她一眼，為了讓她安心，又補了句，“不看你們聊什麽。”

随後，少年單手快速地在輸入框裏打起字。

橙c：【在嗎？你之前說的度假村的事，還作數嗎？】

那頭很快有了回音。

047：【有有有！！我都說了，長期有效！！】

橙c：【好，我問過周承訣了，他同意了，就定國慶假期去。】

047：【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說嘛！總有機會的！！我真是太激動了！！西西你簡直是我的女神！！】

一旁的岑西看着這聊天記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周承訣倒是比她淡定得多，像是壓根和自己無關般，繼續面無表情地同對面對話。

橙c：【不過他說了，讓你多約點人一塊去，人多壯膽，人少了他害怕。】

047：【啊？他有什麽好害怕的啊？我們那個度假村就是普通聚會的地方呀。】

047：【沒事沒事，我正好也有約其他人的打算，大家一塊去也熱鬧點。】

047：【那你去嗎西西？我請客，來嘛來嘛，一塊玩呀。】

橙c：【好，我去。】

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