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上車

上車

岑西沒有吭聲也沒有回頭, 腳步停頓一瞬後，又徑直朝電梯的方向走。

周承訣自然不可能放任她就這麽輕易的，再次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 手裏拿着那張信息表幾步跟進了電梯。

他是踩着電梯門關閉之際進去的, 剛一踏入，身後的門便緩緩關閉, 男人高大的身形就這麽擋在岑西面前, 她想臨時出去等下一趟的機會都沒有，避無可避。

等嚴序找到這邊過來時, 走廊這頭的人幾乎散了個幹淨。

只留下個別竊竊私語的護士。

“看見周承訣了嗎？”嚴序随口問。

這醫院是程啓天名下的，周承訣大學之後也投了點經費進來, 加上嚴序打從讀了醫科後, 沒事就來院裏實習取經，周承訣過來的次數便也多了起來，那張臉再加上那個身份背景, 想不被院裏的醫生護士記住都難，院裏上下就沒有不認識他的。

年輕小護士聽到周承訣這名字，臉頰就忍不住偷偷紅了紅, 害羞過後，又開始失落：“來過, 又走了, 追着個女人走的。”

“女人？”嚴序聞言詫異, 他根本想象不出周承訣除了追着岑西跑，還能追着什麽別的女人走, 他想起方才周承訣魂都跟被抽走似的表情, “什麽女人？”

“就先前說的那個，被砸傷眼睛那個小孩的媽媽, 看起來特年輕那個……”

嚴序幾乎是一瞬間瞪大了雙眼，也沒顧上和小護士繼續說什麽，當即掏出手機給李佳舒發了條消息：【岑西回南嘉了你知道嗎？】

李佳舒緩了兩秒鐘，而後激動地發了一長串感嘆號過來：【？？？！！！！什麽時候？！她怎麽！完全！沒聯系我！！】

簡直不敢相信我這麽美：【你看到她了？！在哪？現在還在？定位發我，我立刻過來！！嗚嗚嗚丢下我就走！！！一個電話沒打過！！！我等會兒一定要親死她！！！！！】

嚴序這會兒也還沒平複好這個震驚的消息，想了想，和她說：【別過來了，已經走了，周承訣追出去了，估計準備給人當後爹。】

李佳舒人傻了：【？？？什麽當後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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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序雖沒見到那位年輕的媽媽，但以他對周承訣的了解，再年輕漂亮的湊到他跟前，他都懶得分出心思看上一眼，能讓他失魂落魄追着跑，甚至連孩子都有了，他都不放過的，除了岑西，不可能還有別的女人：【我只是猜測啊，你別激動，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岑西可能已經結婚有小孩了……然後你那位大侄子，好像已經上趕着去撬人家牆角了……】

李佳舒性子向來簡單，一時都沒法消化這麽大的信息量，又發了一大串問號過來。

“信息表不要了？”電梯裏，周承訣揚了揚手裏的東西。

岑西一邊手托着晶晶，騰出另一邊手來将表格接過，語氣是有意的疏離：“謝謝，麻煩了。”

“麻煩？”周承訣最受不了她對自己客客氣氣的态度，從前在南高上學的時候就是，如今更是，他恨不得她事事拿自己使喚，向來聽不得她沖他道謝，男人輕哼一聲，聲線也再度染上些冷硬，“我看你壓根不擔心麻煩我，東西掉了，叫住你也不願意回個頭，是不是就吃定我會給你送過來。”

“抱歉，我沒這麽想……”岑西話音弱下去，擔心晶晶滑落，稍稍用力往上再托了一下。

周承訣見狀，幾乎是習慣性伸出手去幫忙。

其實方才那句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沖她發什麽脾氣。

“沒讓你道歉。”周承訣的語氣立刻緩和下來，“對不起。”

岑西抱着晶晶，有意将臉往小孩身後藏了藏，不希望他發現自己此刻或許已然紅得相當明顯的眼眶，垂着頭，不知道該怎麽回他，後知後覺發現電梯遲遲沒有動靜，來不及多想，忙伸手按了到一樓的按鈕。

周承訣的眼神似乎一直停留在岑西身上沒離開過，小姑娘的一舉一動他盡收眼底。

岑西按下按鈕的瞬間，身後适時響起他熟悉的低嗓：“藥房在三樓，不用去拿藥？”

他也如當初一樣，從沒變過，哪怕前一秒還被她疏離客氣的态度惹得有了脾氣，後一秒便又耐着心性周到地為她考慮起來。

“噢，要……”岑西也是剛反應過來。

正想重新騰出手來按三樓的按鈕，周承訣已然先她一步，伸手替她按好了。

到了三樓，電梯門緩緩打開，周承訣下意識用手臂往門邊一擋，待岑西安全走出去後，才收回手緊随其後。

“藥單給我，我去拿。”男人自然地走在她身側，朝邊上長椅擡了擡下巴，理所當然道，“你上那邊坐着等會兒，抱着小孩也不方便。”

“不用——”

“不麻煩，給我。”周承訣沖她伸手，帶着點哄的意味。

如今福利院條件不錯，晶晶這小丫頭還挺饞的，年紀雖小胃口卻很好，院裏的社工們也都寵孩子，把人養得肉嘟嘟的，确實有點重量，挺壓手的，岑西自己沒幾兩重，抱了她一路，說不辛苦也是假的，索性也不和周承訣矯情了，聽話地坐到長椅上，從口袋裏掏出藥單遞出去。

男人将單子接過，随意掃了眼便打算朝藥房窗口走去，轉身之際腳步忽地頓了下，而後回過頭對岑西叮囑了句：“等我。”

別又趁他不注意偷偷跑了。

這簡簡單單兩個字背後的意思，雙方都心知肚明。

岑西睫毛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顫，無聲地點了點頭。

似是對她的承諾還是不太放心，周承訣動作很快，從離開到回來，前後不超過五分鐘。

岑西将藥品接過，仍舊用那禮貌疏離的語氣對他道了聲謝。

周承訣已經快被她這态度惹得難受死了，語氣裏甚至帶了些求的意味：“你別這樣行嗎……”

岑西沒答他。

這場重逢，本就在她意料之外。

更令她沒想到的是方才那個猝不及防的吻。

她原以為多年過去，兩人的生活圈子早已沒有任何交集，他或許已經像上一回那樣，壓根不記得有她這麽個人了，而這一次，只要她不主動去找他，他們或許就再也不會相見。

畢竟周承訣這樣的天之驕子，幸運了一輩子，最倒黴的事情便是被她找上。

她離他的生活越遠，于他而言就越好。

岑西回過神，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對他毫不在意的樣子，自顧自将藥品收進小背包裏，抱起晶晶繼續朝電梯走。

下樓，出了醫院，一直到她帶着晶晶去附近超市買糖，周承訣始終沒從她身邊離開過。

到收銀臺前結賬時，岑西終于低着頭，從小背包裏掏出手機準備付款。

那手機款式型號比幾年前周承訣送她的那臺還要老舊，一看就是她不舍得花錢，但又礙于處處需要用到手機，而不得不咬咬牙挑了款最便宜的買。

上了年頭的東西，運行速度自然是比較慢的，期間還會伴随着各種各樣的小廣告彈窗和卡頓，點開支付軟件都得費上好些時間。

周承訣也沒經過她同意，當即将自己的碼遞出去掃了下，直接把錢付了。

岑西聞聲微擰着眉心回頭擡眸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

後者似乎早已想好了說辭，朝晶晶示意了下，說：“給小朋友買的。”

岑西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多說什麽，畢竟她也沒資格替別人拒絕。

又是一年豔陽天，出了超市，烈日高懸于頂，岑西方才着急回福利院接晶晶到醫院看眼睛，沒顧得上其他，這會兒手頭連把遮陽傘都沒有，只能舉起挎在腰間的小背包，擋在晶晶額頭上，替她遮去刺眼又灼熱的光亮。

而她自己則就這麽赤條條地被暴曬着，細汗從額前涔出，流經臉頰再到脖頸，她也毫不在意。

周承訣睨着她這個樣子，蹙了蹙眉心，她向來如此，從來只把別人當回事，不曾心疼過她自己。

可總有人會心疼。

“回哪去？我送你們，正好開了車過來的，這個點的公交班次少，不好等。”周承訣知道她的脾氣和習慣，打車這麽奢侈的事，她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做的，“太曬了，別逞強。”

“你走吧，我沒事。”岑西目光睨着公交站牌，忍着想看向他的沖動。

這倔脾氣這麽多年也還是沒變，周承訣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氣，沒再多說什麽，轉身走了。

待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耳畔，岑西才控制不住轉身回頭朝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看去。

眼眶酸澀不能自已，下巴控制不住隐隐抽動，她幾乎是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壓抑住哭泣的沖動，張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卻又擔心懷中的晶晶被自己這少見的情緒吓到，強忍着不敢發出聲響。

這樣應該……就好了吧？

他的耐心終于被她耗盡了。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約莫了才過了兩分鐘，方才那個沉着張臉離開的男人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邊。

他手裏多了把嶄新的遮陽傘，上頭還挂着未拆的吊牌，一看就是方才折返回超市現買的。

周承訣站至她身後，幾下将傘打開塞到她手裏，淡聲道：“別只知道顧着別人。”

說完，他轉身大步離開了。

這回應該……徹底結束了吧。

晶晶還是挺敏感的，很快發現了岑西的不對勁，小聲在她耳邊道：“西西媽媽，你怎麽了？怎麽哭哭了？”

岑西回過神，收回視線，以防在小孩面前掉眼淚，重新仰着頭看向站牌處，強大起精神來笑笑道：“哪有哭哭？西西媽媽是大人，不會哭哭的。”

晶晶小手在岑西泛紅的眼皮上輕輕地撫摸了下，又奶聲奶氣問：“那眼睛怎麽紅紅的？”

“可能是天氣太熱啦，太陽公公曬的。”岑西揉揉晶晶的小臉蛋，軟聲軟語哄騙着。

然而她忘記了，晶晶雖年紀小，可從小沒有爸媽，從小被丢在福利院這種大家庭裏養的小孩，饒是被保護得再好，也比同齡小孩更懂事更敏感些，沒那麽好糊弄。

晶晶眨眨眼，正想再問點什麽，卻忽地被不遠處駛來的跑車聲浪吸引了注意。

黑色超跑由遠及近，最後竟就這麽停在了岑西跟前。

小姑娘以為是自己擋了道，還稍稍往後退了兩步。

哪成想還沒等她站穩，車窗便降了下來。

周承訣朝車內偏了偏頭，示意她：“上來，我送你們回去，剛剛查了，這條路這個點沒幾個班次在路上，你非要等下去，起碼得再熬上半小時。”

岑西無動于衷。

“西，只是送你一趟而已。”周承訣輕嘆口氣，想了想覺得還是只有這麽說才管用，“太曬了，你熬得住，小孩熬得住嗎？”

晶晶怔愣了兩秒，冷不丁開始搖頭，十分配合道：“熬不住！太陽公公曬得眼睛紅紅！把西西媽媽都曬哭了！”

岑西：“……”

“快，這兒不能停太久，上來。”周承訣說罷，有意按了下喇叭。

結果一聲喇叭過後，緊随其後的另一輛銀灰色跑車也開始猛砸起車喇叭。

周承訣大手捏了捏後頸，清了清嗓一本正經道：“你看，後邊人都催了，上來。”

後面那臺車的喇叭按得相當暴躁，岑西一時沒敢再猶豫，忙踏下臺階，朝周承訣車邊走去。

沒等她伸手，黑色跑車的門已經自動打開了，剪刀門緩緩朝上方擡起，十分嚣張惹眼。

晶晶看傻了，忍不住感嘆：“哇，好厲害，西西媽媽快坐車車，有翅膀，還涼涼的！”

後面喇叭在催，懷裏小朋友在催，駕駛座上的男人也在哄着她上車。

岑西實在沒時間想太多，沒再耽擱。

周承訣的車沒載過小孩，因而也沒什麽安全座椅，岑西只能将晶晶抱坐在自己懷中。

好不容易坐定後，後面那臺跑車急促的喇叭聲也終于停了。

岑西下意識回過頭，透過後車窗，往身後那臺車的駕駛座掃了眼。

原本想看看怎麽會有這麽暴躁沒耐心的人，結果盯着那人模模糊糊的輪廓，越看越覺得眼熟。

“怎麽了？”周承訣打着方向盤轉彎，随口問。

岑西輕搖了搖頭，眼神還沒收回來，只小聲嘀咕了句：“後面那車裏的人，怎麽那麽像……嚴序啊？”

“……”周承訣原本還偏頭看着她，此刻當即收回眼神，清了清嗓，“是嗎？他大衆臉，你可能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