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傘

傘

淩晨的醫院很安靜，漆黑的天空就好像無盡的深淵。

“求求你了，可以幫幫我麽？”方尋之的聲音放的很低，幾近請求的問道。

陸星星有些無奈，“好吧，事先說好，你需要配合我，我才能幫你。”

如果病人都無法配合，那醫生就更無能為力了。

*

我的病因，是陸禾嗎？

他從小被父母遺棄，生活在孤兒院裏，他昏暗人生開始的地方。

一切，都從這裏開始。

他在這裏經歷的，太多了。

多到無法用語言或文字完美表達了。

他本以為，身為院長的陳偉，不會做那些違背道德喪盡天良

的事情的。

不曾想，陳偉卻沒有他想的那麽好。

“'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我啊……”方尋之被一次次折磨，那年，他才五歲。

無數個失眠的夜晚，沒有一個人會理會他的死活，就算躲在陰暗的角落裏死去，也無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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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母離婚了，各自找了新的家庭。

他們是美滿的，他是破碎不堪的。

“什麽？說大聲點啊！”陳偉笑着俯視他，看他在他腳底下的樣子。

“你怎麽不讓所有人都聽到呢？”他彎下身子，在方尋之耳邊說着。

“你怎麽這麽慫啊？”

另一道聲音響起，清清楚楚的在耳邊環繞，他愣住了。

這不是……他自己麽？

“我叫方衍。是另一個你，所以，請你不要這麽廢物了。”

方衍的聲音有些不耐煩，說道。

一陣劇痛從身上傳來，方尋之“嘶”了一聲，眉頭緊皺。

“叫出來啊！”陳偉的聲音聽起來黏黏糊糊的，令方尋之不适。

方尋之忍受着另一個自己的嘲諷，陳偉給他帶來的痛楚。

他鼓起勇氣，忍着痛站起身來狠狠的踹了陳偉一腳。

“滾。”他微微喘息，冷眼看着被他踹倒在地上愣住的陳偉。

這是他在七歲前的唯一一次反擊。

*

七歲那年，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他看着愈發嚣張的陳偉，将他推倒在地，随後拼了命往外跑。

幸運的是他知道後門在晚上從來都不會關門。

因為陳偉會出去嫖/娼。

外面很黑，可是又有什麽比的上這裏的黑暗

他向那邊跑去，陳偉起身拿起門後的棍子，追了上去。

小孩子的确比不過成年人的體力，但是他知道陳偉這個惡魔不會再來了。

走了一個他，還有無數個“他”。

果不其然，追了一會兒後，陳偉只是停下腳步惡狠狠的看了他一眼，之後轉身離去。

他逃離了嗎？

他終于遠離這個惡心的地方了嗎？

并沒有。

他不知道這是哪裏，更不知道這裏根本沒有警察來管轄這片地區。

所以陳偉才敢來，所以陳偉沒有追。

因為這裏還有另一些和陳偉一樣的人，他們會繼續折磨方尋之。

方尋之不死心，他渴望自由，渴望光明，渴望被愛……

“小朋友，這麽晚了，一個人在外面麽？”

一名中年男子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充滿戲谑與冷漠。

方尋之回過頭，放棄了掙紮。

他在那個男人的臉上看到了和陳偉一樣的表情——

想要把自己欺壓在身下，毆打，虐待。

失敗過一次，方尋之已經對此麻木。或許他的一生就只能是這樣。

不料，男人在他十歲那年進去了。

他殺了警察。

*

方尋之忘掉了以前的一切。

“還記得我嗎？”

陳偉笑道，“我們又見面了，方尋之。”

方尋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怎麽？你還指望我說別來無恙麽？”

陳偉被他噎住了。

他才十歲，已經明白得太多了。

“我的意思是，我們又要在一起了。”他笑眯眯的看着方尋之，“期待嗎？以前那麽有趣的夜晚？”

“不記得。”方尋之瞥了一眼，說道。

“方尋之，你有病？”

“你就當我有。”

*

後來，方尋之被接走了。

那個家庭很好，給予他很好的生活。

他進了私立初中。

可是他知道，自己真的病了。

但是，只要在別人面前正常一點，他也許就沒有病了……對吧？

*

方尋之沒有被任何人發現，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沒有被任何人察覺，包括他現在的家人。

方衍已經很久沒有出來過了。

他高考五百三十二分，上了一本，去了一所好大學。

現在的他，已經完全學會隐藏自己了。

沒有人能認出來。

也不會有。

*

時間荏苒，歲月如梭。又是僞裝了幾年。

大學畢業後，他不打算考研，去找了份工資待遇不錯的工作。

“你好，我叫方尋之。”

一次應酬，他重複着無數次說過的話。

“陸禾。”對面的年輕男子推了下眼鏡，“你好。”他的聲音溫潤而渾厚，聽起來格外舒服。

他現在覺得，緣分真是巧妙。

應酬結束以後，陸禾找到了他。

“方尋之？”

“嗯，怎麽了？”

“交個朋友嗎？”

他問道，順帶補充了一句，“沒什麽別的意思，只是現在留長發的男生不多了，就想認識認識。”

方尋之看了看他，淡淡笑道“好。”

*

一個雨天，他沒有帶傘。

【尋聲覓跡：在嗎？】

【尋聲覓跡：如果方便的話，可以麻煩你來接一下我嗎？】

【尋聲覓跡：我忘記帶傘了。】

陸禾正在開會，他看到信息，跟其他人說。

“抱歉，我臨時有事，要先離開一會兒。”

“不好意思，我會盡力補上來的。”

【LUHE：好。（＾ｖ＾） 】

【LUHE：在哪？發下位置？】

【尋聲覓跡：麻煩你啦，謝謝。】

【尋聲覓跡：［位置］】

【LUHE：小事情。我來了，你在那裏等】

方尋之站在避雨的地方，看着遠方模模糊糊的黑影越來越近。

他撐着把黑色的傘，來接方尋之了。

他沒有注意到的是，這把傘，在第二個人到來的時候，變得傾斜了。

傾斜的傘，是他們的開始。

今天他來接我了。——《阿尋》。

*

可能是命中注定，原來喜歡一個人是不經意間的，他也就這麽喜歡了吧。

“阿尋。”

“怎麽了？”

此時，兩人看着電影。

大熒幕上，主角之間的氣氛有些暧昧。

這份暧昧，似乎照映在他們身上了。

陸禾側着臉，看着方尋之。

“我想說的是……”

陸禾故意等了幾秒，直到主角說出那四個字的那一刻，他也開了口：

“我喜歡你。”

方尋之耳尖明顯的變紅了。

他看着陸禾，模仿着他的樣子：

“我也是。”

這個晚上，愛與被愛同時發生。

——我喜歡你，方尋之。

——我也是。

陸禾看着他，眉眼輕挑，嘴角微微上揚：

“好啊，那麽，現在我們是……”

“愛人。”方尋之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糾正道。

不是情侶，不是對象，是愛人。

他們之間，好像不止是喜歡了。

用愛來形容，更為貼切。

愛是傾斜的傘，是早退的會議，是我們。——《阿尋》。

*

他們在一起的一周年，值得紀念。

陸禾給他準備了他能做到的，他所認為的最好的禮物。

方尋之笑着看他。

他們擁抱，親吻。

“我愛你。”他輕聲在陸禾耳邊說。滾燙的氣息吹在耳邊，把耳尖也染上了一點淡淡的紅色。

這麽好的陸禾，他配得上嗎？

“你就是個廢物，怎麽可能會有人這麽愛你啊？都是虛假的。”

問題一旦出現，就會有更多的問題在等待。

方衍又出來了……

我好愛他。

可是，我有資格愛嗎？

——《阿尋》。

會有人這麽愛他嗎？

*

方尋之感覺自己瘋了。

陸禾的身邊沒有一個不是同事，再不濟也是方尋之認識的朋友。

可是，方尋之看到他和別人在一起，就感覺想要殺了另一個人，他只能是自己的。

“這是誰？”他走上前，盡量控制着語氣問道。

“看吧，我早就說過了，沒有人會愛你，他們都會抛下你的。”

見陸禾不回答，他又問了一遍。

“陸禾，這是誰？”

“你看，他沉默了。”

陸禾想了想，“你不要誤會，這是我媽的朋友的兒子。”

“嗯。”

回到家以後，他又在懷疑自己剛剛的聲音是不是太失控了。

“對不起啊……阿禾，我剛剛是不是太兇了？”

“我只是……沒控制好自己。”

陸禾安慰似的笑了笑，“沒事，很正常啊。”

*

方尋之受不了方衍了。

他去找了陸星星。

在他萬分祈求下，陸星星答應了。

她只有那一個條件。

只有方尋之願意配合，她才能幫他。

然而，他能好到什麽程度，全部要靠他自己。

*

在一次次的心理輔導下，方尋之非但沒有好轉，反而還更加嚴重。

他知道，他的病，因為有了陸禾，才會更嚴重。

“陸禾，我想……我們分手吧。”方尋之受不了這樣的自己了，他對着陸禾說。

只要自己病好了，就能和陸禾在一起了，陸禾就能看到真正的自己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吧？

只要自己能治好就好了，一定是這樣！

陸禾沉默了很久，聲音沙啞——

“好。”

他不想和方尋之分手。

但是方尋之看起來就像有心事在瞞着自己，所以，他選擇了分手。

可能對方都需要一個時間吧。

方尋之，不能離開我。

*

方尋之以為，他快要好了。

這樣，他就能再次見到陸禾了。

“阿尋。”

他走在街上，聽到這聲回過頭。

陸禾笑着看他，眼中卻含着期望、喜悅、甚至是無奈，陸禾朝他張開了雙手，等着他回到他的懷抱中。

“阿尋，不來抱抱我嗎？”

方尋之看着陸禾，猶豫很久，還是奔向了陸禾。

我好了。

他想。

今天在街上見到阿禾了。

他還是那麽好，但是他好像瘦了。

——《阿尋》。

“阿尋。”

“阿尋。”

“阿尋。”

陸禾無時無刻不陪在他身邊。

這就是他的阿禾啊。

今天和阿禾去逛街了。——《阿尋》。

今天阿禾又在笑我笨了。——《阿尋》。

阿禾，生日快樂！！！我悄悄的給你準備了禮物噢。——《阿尋》。

笨蛋阿禾，就知道為我着想。

——《阿尋》。

“阿禾，我們會在一起多久？”

“很久。”

“為什麽不是永遠啊？”

“因為我們，已經在永遠的範疇裏了。”

“星星姐，我感覺我的病……好像加重了，我好累，感覺身體好重。”

“多去海邊走走吧，放松放松心情。對你自己好點，不想想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好的謝謝啦，麻煩你了，還跟你聊了那麽久。”

“不用謝，這是我的職責。”

走出醫院，方尋之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家了。

家門口那個人是誰？誰會在我家門口？那個是身影是陸禾嗎？

他有些恍惚。

……不對，我們已經分手了，清醒點。

方尋之自言自語道。

說完這句話，随之而來的是淚水打濕了眼眶。

“我好累。” 回到家方尋之坐在沙發上帶着一點點哭腔說，“或許他也想解脫了吧。”

*

方尋之聽了陸星星的話，收拾東西準備去海邊看看。

那是他和那個少年一起跨年的地方。

就這樣，方尋之出發了。

他永遠忘不了，那年的海是多麽的清冷，就像如今他的心一樣，又冷又想念原本屬于他的少年。

“嗯，就是這裏吧，”走到海邊停下腳步看着。

“陸禾？他怎麽在這。”

“阿尋，想我了吧小家夥。”

“看看你，又瘦了，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我也想聽你的話好好吃飯，但是我不想吃，我一看到那些東西就覺得好惡心，好想吐。”

“好啦看看海吧，瞧瞧海多寧靜啊，阿尋你也是這樣的人呢”

方尋之剛準備轉頭說話，發現旁邊空無一人。

“又是這樣嗎，阿禾你看看嘛，海多寧靜啊，你不是說像我一樣嘛。”

“你看看旁邊那一對情侶像不像我們，我們也要跟他們一樣呀，靠在一起，一起看海，一起看日出，然後說好要陪對方一輩子。”

突然，天空上炸開了絢麗多彩的煙花，方尋之的心髒也炸開來，是疼的感覺吧……

煙花漂亮的美不勝收，所有人都在祝福親人、朋友與愛人。

只有那孤零零的少年呆在沙灘的正中央，他的身邊仿佛還站着一人，陪着他。

原來跨年了啊。

“新年快樂，阿尋。”

“新年快樂。”

“阿尋，煙花真好看，不過嘛……沒有我們阿尋好看。”

“是嗎？你看看海上面映着煙花和我們唉”

“這叫水鏡哈哈哈，好看吧？很獨特的鏡子和照片。”

獨特的鏡子裏的他。

“陸禾，我想你了。”

說起這話，擡頭一看，又是空無一人，原來海面上還是孤零零的一個倒影。

方尋之只能自言自語了，他想像着自己旁邊有陸禾。

“阿禾，你看煙花多美啊。”

“阿禾，你看，我們上次就在那裏接吻的。”

“阿禾，我好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

12點多了，大多數人都回家過年了。

“阿禾，我們回家吧，太晚了，你說過1點前要回家的。”

他眼中的陸禾點點頭，兩個人牽着手走回家了。

“我終于好了嗎？” 方尋之自言自語，“沒有病束縛着我，我就能和正常人一個了，就能自由了吧，也許也就能去看看阿禾了。”

對于方尋之來說，他就沒有自由過。

“阿禾到家了，洗漱完就去睡覺吧，我們明天去公園散散步吧！”方尋之說着。

“好啊，都聽你的！你開心我也開心”陸禾眼中含滿寵溺的對方尋之說。

*

深夜。

“阿禾，你睡了嗎。”

“沒呢。”

“我睡不着，要你給我講故事我才能睡着。”

“多大了還要聽故事，那好吧我們的尋之小朋友要準備好聽故事啦。”

“從前，有一位公主……”

……

“最後，公主和王子幸福的在一起了。”

陸禾講完了故事，他看着在他懷裏的方尋之，想狠狠的抱緊他，想一輩子都有他在，但是沒機會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平靜有他的生活了，那種感覺讓他心裏暖暖的。

*

清晨。

方尋之早上感覺身邊空蕩蕩的，起來一看陸禾不在他旁邊，連忙尋找，跑去了廚房，看見陸禾在做早餐便松了口氣，走上前去從背後抱住了他。

“阿禾，早餐好香呀。”

“嗯，去洗漱準備過來吃啦。”

“好噠！”

他旁邊本該沒有人，海邊沒有人，床邊沒有人，廚房更沒有人，那只不過是方尋之的幻想罷了。

他的幻想就是陸禾。

*

吃完早餐。

“阿禾，我們去看電影吧。”

“好。”

“想去看電影就趕快出門咯。”

“來啦。”

走進電影院買好了票。

“先生請拿好，這是您的電影票。”服務員小姐拿着兩張電影票遞給他，神色有些奇怪，一個人為什麽會買兩張？

“好的謝謝。”默契的小情侶異口同聲的說。

“開場了。”

“嗯，我們走吧。”

同一部電影，同一個位置，同一對情侶。

他們緊緊相擁。

“我愛你，方尋之。”

方尋之的耳尖又跟之前一樣紅了一片。

“我也愛你，陸禾。”

他們與之前一樣緊靠在一起，感受着彼此有力的心跳。

“阿禾，你說我們會在一起一輩子嗎？”

“會的。”

“我信你。”

電影結束後下起了雨。

沒辦法，這個天氣就像有小孩子脾氣一般，不開心就下雨，開心就大太陽，随心所欲。

“阿禾，你出門的時候居然帶傘了？”

“傻瓜”陸禾捏了捏方尋之的臉，“你以為我跟你一樣粗心大意，這天氣出門不看天氣預報啊？”

同一把傘，同一個人。

傘同樣是傾斜的。

*

為了讓陸禾開心，方尋之偷偷藏了蛋糕在冰箱裏面。他希望能夠讓陸禾開心。

他不敢奢望太多的幸福，只要和他在一起，也許這樣一輩子也就滿足了。

“閃亮登場！阿禾你看，蛋糕好看嗎？”

“阿尋挑的能不好看嗎？我最喜歡啦！”

“你喜歡就好。”

對方好像都不敢奢求太多，因為他們都怕這幸福突然消失。

方尋之活在這個幻想裏無法自拔。

他好像已經把這幻想當成現實了。

這樣的日子一天一天過下去，方尋之的病卻越來越嚴重。

“我喜歡陸禾，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如果再選一次，我不想離開他。”

辦公室裏的陸星星覺得不對勁，他的常駐患者方尋之怎麽這麽久都沒來？

陸星星怕方尋之的病再次加重，以及她的弟弟一定要她留意一個姓方的男孩子，越想越心煩，就準備下班去方尋之的家看看。

陸星星根據患者信息上面的住址來到了方尋之的家裏。

“咚咚”

她敲響了房門。

“您好，有人在家嗎？”

“阿禾，你等一下，我去開門。”

門內露出了方尋之的臉。

“陸醫生，你怎麽來了？”他很訝異。

“你還是要接受事實的。一陣不願聽到的聲音竟然還是來了。

是的，又是方衍。

“我的常駐患者這麽久沒來找我，都不知道還沒好，不來的話，恐怕你會出什麽問題。”

“我和陸禾過的很好呢，我覺得我的病好很多了。”

方尋之不以為意。

陸星星聽到熟悉的名字卻震驚了。

陸禾對于陸星星來說根本不重要，因為陸星星是收養的，所以陸星星也從不在意別人口中的她的弟弟。但是當方尋之說出陸禾這個名字時，陸星星明白過來，便知道了一切。

她現在要治好他眼前的患者，讓他從幻想中脫離出來。

“方尋之，你搞清楚，你旁邊沒有人，你的病已經太嚴重了，再不治療真的要渾渾噩噩過下去一輩子了。”

方尋之沉默了。

見他沒有反應，陸星星像是拿着一把刀，狠狠地戳進了方尋之的傷口。

“你難道不想再見到陸禾嗎？”

這次，方尋之神色微動。

“我們明明過的很好，為什麽要來打擾我？”

“這就是你滿意的結果嗎，有他沒他不照樣活的跟瘋子沒什麽區別？”

“這是我唯一能和他在一起的機會。”

他一直都很清楚，清楚自己活在幻想中。

可他不能脫離幻想，他不能離開陸禾。

陸禾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方尋之，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陸星星皺眉。

“一直這樣，你的病只會越來越嚴重，再也不會好了，你永遠也見不到陸禾了。”

陸星星放輕了聲音。

“你不能再活在幻想中了。”

“我已經見到他了。”

方尋之低垂着眼，不願接受事實。

“可現在的陸禾，只活在你的幻想中，不是嗎？”

“你不甘心，不是嗎？”

“……”

“方尋之，你怎麽這麽慫啊？”

腦海裏的聲音很熟悉，好像誰曾經說過。

方尋之突然愣住了。

這次，是真正的他自己說的。

——方衍從不會喊他的名字。

*

方尋之動搖了。

“你居然相信她了？”

往往游刃有餘的方衍有些氣急敗壞。

“你那麽惹人厭，怎麽可能會有人愛你？”

“不會有人愛你的。”

“你不配。”

……

不。

不是的。

不是的！

他愛我！我們說過要一直在一起的！

陸禾！

陸禾愛我！

……

這是他第一次反駁方衍，像從前的他反抗陳偉時一樣。

方衍沉默了一會，冷冷地丢下一句：

“你會後悔的，我說過，沒有人會愛你。你只是一個什麽都不配擁有的廢物。”

*

“方尋之？”

陸星星看着将自己蜷縮在角落的方尋之，喊了他一聲。

“我……我該怎麽辦？”

方尋之顫抖着說，眼神渙散。

我該怎麽辦？

我該怎麽辦才能見到陸禾？

陸星星蹲下來，把他擋着臉的手掰下來。

“方尋之，看我。”

“你只有好好治病，好好痊愈，才能見到陸禾。”

“知道嗎？他在等你。”

*

方尋之開始了正式治療。

他住進了精神病院。

有陸星星的指示，其他醫生除了提醒他吃藥，不會對他做什麽。

精神病院平時很安靜，安靜到詭異。

“放開我！我沒病！”一個男人在醫生的鉗制下大叫着，四肢不斷掙紮。

方尋之從病房裏淡淡地望了外面一眼。

那個男人他認識，是他隔壁病房的病人，聽說是被家人送進來的。

“只有有病的人才會說自己沒病！”

“不要啰嗦了，上電擊！”

男人被電擊，抽搐了一下，随即沒了聲音。

醫生們把他拖走了，醫院又安靜了下來。

沒有人從病房探出頭來，沒有人說話。

他在這裏呆了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覺，已經一年多了。

原來已經這麽久了啊，阿禾應該還在吧。

自從那天丢下那句話後，方衍沒有再出來過了，突然消失在了他的世界裏。

我快好了。

這次是真的快好了。

對吧？

*

方尋之找了陸星星。

“我快好了，是嗎？”

“看你現在的狀态，”陸星星思索了下，“差不多快好了。再過段時間吧，大概三個月後，我再找你做一次測評，如果你的測評報告顯示你好了，你就可以出去找陸禾了。”

三個月。

他還有三個月就能見到陸禾了。

“好。”

今天去找了陸醫生，她告訴我，我還有三個月就能出去了。

我馬上就能見到你了，你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

——《阿尋》

*

兩個月後。

“方先生晚上好，我來送藥。”

護士小姐姐推着裝滿各種藥品車來到方尋之的病房門前，敲了敲門。

方尋之打開門，接過藥，說了聲“謝謝”。

護士小姐姐笑了一下，繼續推着車去別的病房了。

她是三個月前新來的護士，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在她看來，方先生是個待人友善的人。雖然比較冷漠，但是每次她來送藥，方先生都會說謝謝。

而且，她從來沒見過方先生發過病，給的藥也永遠會乖乖吃完，沒有一點怨言，怎麽看都不像個有精神病的人。

只是，她聽說方先生是自己要求進來的。

護士小姐姐百思不得其解，不懂為什麽好好的一個大帥哥要把自己送進這人不人鬼不鬼的精神病院。

可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方尋之緊緊抱着懷裏的日記本，蜷縮在房間的角落，無聲地流着淚。

而日記本上，筆墨尚未幹全。

今天是我在精神病院的第四百四十八天。

也是離開你的第四百八十五天。

——《阿尋》

眼淚暈開了歪歪扭扭的字。

*

阿禾，我今天也有好好吃飯，好好吃藥，好好睡覺哦。

我過得很好，不知道你過得怎麽樣？上次看你你都瘦啦。

——《阿尋》

阿禾，我想你了。——《阿尋》

阿禾，沒有你的日子真的很難熬。——《阿尋》

*

“叮鈴叮鈴——”

陸星星放下手中的書，拿起手機。

看到來電顯示後，她頓了一下，還是接通了電話。

“喂？”

“姐。”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陸星星愣了，陸禾很久沒有這麽叫她了，攥着手機的手指緊了緊。

“有什麽事嗎？”

“姐，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許是太久沒聽到過陸禾叫她“姐”，有些恍神，直到他說完了話才發現陸禾的嗓子很啞。

“問吧，你的嗓子怎麽了？”

“沒事，只是有點上火。”

“好，”陸星星繼續說，“你要問什麽？”

“方尋之是不是在你工作的那家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陸禾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毫無波瀾。

陸星星頓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早在方尋之跟陸禾分手的時候，陸禾就找過她，請她幫忙留意一下一個姓方的男孩子，并跟她描述了一些面部特征。

但是醫院有規定，不能洩露病人的信息，所以即使後來陸星星知道了方尋之就是陸禾請她找的那個人，她也沒有告訴陸禾。

她不知道陸禾是怎麽了解到這些信息的。

“不……你怎麽知道的？”

陸禾知道自己猜中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過了良久，才開口道：

“能不能告訴我他在哪個病房？過得怎麽樣？還有多久才能出來？”

陸星星遲疑了。

見陸星星不說話，以為是她不答應，陸禾平靜無波的聲音終于慌亂了，還帶了點細微的顫抖和哭腔。

“我求你了，姐，告訴我吧。”

“我等不了了。”

“姐求求你了，我真的好害怕。”聲音越來越沙啞，語氣也越來越懇求。

我真的好害怕失去他。

“……你別哭，我告訴你。”

半晌，她像是做了什麽重大的決定，猶豫着開口。

“他現在過得很好很乖，每天都有乖乖吃飯，吃藥，睡覺。”

“他還有一個月就能出來了。”

“他很想你，也一直在等你。”

到這裏，陸星星沒有再說下去了。

“我只能告訴你這麽多了。”

*

陸禾迫切地開始找方尋之。

而在精神病院的方尋之發現，最近老是有醫生和護士被叫走。

從他們閑聊的只言片語中，方尋之拼湊出有什麽人在調查一個男人。

他靠着人緣，從護士小姐姐那裏打聽到了，那個人在找的人就是他自己，還說那個人好像姓陸。

得到消息的瞬間，方尋之的腦子停滞了。

“哎，你可別告訴別人啊，告訴別人也別說是我說的，不然我的工作就沒了。還有，你小心點，我怕那個人是跟你有什麽仇，知道沒？”

方尋之沉默了一下，點點頭道

“知道了。”

護士小姐姐滿臉擔憂地走了。

方尋之呆呆地回到床上，從枕頭下拿出那本他随身攜帶的日記本。

……阿禾？

是你來找我了嗎？

——《阿尋》

*

方尋之再次找了陸星星。

“我現在還不能被他找到，你能幫我嗎？我不能見他。”

陸星星靜了一會，似是在權衡利弊。

“以我的職位，只能暫時掩護你，無法将你轉移。至于能不能瞞到底，就看你自己了。”

“我知道了。”

對不起，阿禾。

我還不能被你找到。

我怕方衍再出來，我怕我再傷害你。

對不起。

——《阿尋》

*

盡管陸星星再掩護方尋之，還是被找到了。

“……阿尋？”

熟睡的方尋之驚醒，聽出聲音是誰，他很惶恐。

他連忙赤腳跑下床在角落裏縮着。

“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出去！！”

他刺耳的聲音在空曠安靜的醫院裏回蕩着。

陸禾的腳步頓住了。

“你看，他的腳步停下了。”

“我說過的，不會有人愛你。”

方衍，又是方衍。

方尋之維持了一年多的冷靜，在這一刻全線崩潰。

“我明明都快好了！！馬上就能出去找你了！！你為什麽非要這個時候來？！！為什麽啊……”

“為什麽？！！為什麽！！你告訴我為……”

突然，他的話戛然而止。

——陸禾抱住了他。

“阿尋，我找你找了好久好久。”

陸禾的聲音有些委屈。

方尋之的理智驟然回籠，閉上眼，沒有反抗，任由陸禾抱着他。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我可以幫你的。”

“你這樣折騰自己我很心疼。”

“我不在乎你是精神病還是正常人，只要是你就好了。”

方尋之的睫毛顫了顫，伸手環住了陸禾。

因為他比陸禾高些，很輕松地就把陸禾整個人圈在了身體裏。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陸禾的聲音帶了哭腔，在懷裏哭着，方尋之的鎖骨處濕了一片。

方尋之整個人都僵住了，猶豫了一會，慢吞吞地将一只手放到陸禾的頭上，試探性地摸了摸。

見陸禾沒有抵觸，他繼續摸着，垂眸看着懷裏的人。

“你把別人惹哭了，你怎麽這麽廢物啊？”

“我說了，你不配。”

方衍嘲諷着。

滾。

方尋之冷着臉，對着方衍說。

“看來你要好了。”

方衍沉默，無頭無尾地來了一句，然後就閉上了嘴。

方尋之聽懂了。

“對不起。”

“我……我不告訴你是為了保護你，我也很想你。”

“可是我怕我傷害你。”

他把一切都告訴了陸禾。

陸禾靜靜地聽完，然後突然掙開方尋之的懷抱，捶了他一拳。

“以前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窩囊！不就是個方衍嗎？他什麽東西你什麽人？怕他幹什麽？”

方尋之挨了一拳，再次默默地将陸禾擁進懷裏。

或許是哭累了，也可能是吼累了，陸禾的肩膀一垮，不再說話。

“那你……原諒我了嗎？”

方尋之小心翼翼地問。

“原諒個屁。”

陸禾沒好氣道。

氣氛沉默了半晌。

陸禾很心疼，他想起方尋之跟自己說那些事的時候聲音微微發抖。

他不敢想象方尋之每天都在承受着方衍的冷嘲熱諷會有多難受，也不敢想象沒有他的日子方尋之是怎麽熬過來的，要是他在就好了。

“方衍現在還會出來嗎？”

“應該不會啦。”

“他剛剛在我腦子裏說話，我回了個‘滾’，然後就沒動靜了。”

“嗯。”想了想補充道，“你真棒。”

方尋之笑了一聲。

“哄小孩兒呢？”

“你不就是小孩嗎？還幻想我給你講故事。”

“……”

？！說漏嘴了！

好吧，他認栽。

實話實說，不管是在這件事上面還是年齡來看，他對于陸禾确實是“小孩”。

“我聽我姐說，你還有一個月就能出去了，是嗎？”

“嗯。”

“……不對，你姐？”

“幹嘛這麽奇怪，你難道不知道陸星星是我姐？她沒和你說？”

方尋之沉默，方尋之疑惑，方尋之思考，方尋之恍然大悟，方尋之無語。

“……我還真不知道。”

“啧，幸虧你不知道，不然你肯定不會找她，我就找不到你了。”

方尋之點頭，覺得陸禾說的有道理。

“既然還有一個月，你就好好治療吧，以後我每天都會來看你的。”

方尋之松開手，有點不舍。

“我問你個問題，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我們公司老板是我朋友，就是林蕭，我托他幫我調查了這個醫院。”

“不是，林蕭是你老板？”

“對啊。”

“……”

合着他啥也不知道呗。

“走了昂。”

*

被阿禾找到了。

他說我是小孩，還嘲笑我。

不過我很開心，我們又能在一起了。

——《阿尋》

*

方尋之在醫院接受最後一個月的治療。

在這期間，陸禾信守承諾，每天都有來看他，每天都給他講故事。

護士小姐姐，不對現在該叫姜雨薇……

姜雨薇知道了方尋之與陸禾倆人的事，她表示：“我還奇怪方先生怎麽沒發過病呢，原來是都發你這兒了。”

方尋之跟陸禾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一下。

姜雨薇：“……”

我現在瞎了聾了還來得及嗎？

*

方尋之恢複了以前的記憶，他告訴了陸禾。

陸禾聽完，深感同情，安慰了方尋之，然後轉身冷着臉拜托林蕭去解決了陳偉。

說是拜托，其實是這樣的：

“喂，林蕭，幫我解決一個叫陳偉的人……”

被無情挂斷電話的林蕭在辦公室裏崩潰大叫：“我是你老板還是你是我老板啊？！”

*

今天恢複記憶了。

告訴了阿禾，阿禾說他幫我解決了那個惡心的陳偉。

真好。

——《阿尋》

*

出院後。

“嗯，不錯，非常好，已經沒有問題了。”

陸星星非常欣慰，自己又解決了一個患者的大麻煩！

“那就好。”

“姐，謝謝你了。”

陸星星已經習慣了陸禾叫她姐，現在對此毫無波瀾。

“小事，你倆別再折騰就行。”

這時，姜雨薇跑出來，沖他們揮揮手。

“方先生再見啊！”

方尋之和陸禾笑起來，也沖她揮揮手。

“再見啦。”

夕陽很美，微風像是綢緞，柔軟地拂過臉龐。

他們就這麽一起走向回家的方向。

明天一定會是更好的一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