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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安墨撞到這人正是謝醉橋。

他昨日便先過來拜訪了江夔。江夔一時興起,喚他同上西嶺山,他自欣然相随。昨夜僧廬中聽松觀弈,今早結伴上峰而去。待到了梅峰,見滿崖野淩霄,攀援百尺而上崖頂,花開如赤玉杯盞,迎風密密盛放,蔚為壯觀。江夔道:“此花雖無梅之傲骨,須攀木援岩才上。只人生何曾都是如意,弱質也未必無淩天之志。”喟嘆一番,一時手癢,便欲将此感喟寄于畫中,偏出來時未帶畫具,謝醉橋腿,便自告到寺中去取了送上去。方才正剛抄了近道,從靠山一面野徑下了松香院,正要去禪房中取畫具,恰卻岔路口與安墨撞到一處。

他頭尾雖江州停留了将近兩年時間,之前去從未見過安墨,此時自然認不得。一把扶住了這胖嘟嘟小娃娃,見他一臉哭相,還道跟随大人到寺中游玩時走失迷路了,這才問了一句。不料他抽噎着這般回答,便以為是個比這娃娃大不了幾歲小女娃此刻受傷了,立時便道:“你阿姐哪裏,帶我過去看下。”

安墨正心慌意亂,忽見有大人願意相助,似找着了主心骨,立時便拉住了謝醉橋手,轉身往來路跑去,道:“我阿姐就前面!”

明瑜一個人蹲那石塊後等了片刻,忽然又有些後悔就那麽放了安墨一個人跑開。他年歲小,這地方又陌生,萬一迷了路那才真當麻煩。方才應該留住他一道等這裏,反正春鳶雪南她們遲早也會尋過來。

明瑜四顧了下,見空寂寂并無人影,耳邊只聞鳥鳴山澗聲音。此刻身下雖濕漉有些難受,只猶豫了下,終于還是慢慢站起了身,欲往方才過來路上去。安墨此刻應未走遠,想将他叫回。

明瑜剛站起身,就聽見身前小路十幾步外樹叢後傳來一陣孩童腳步聲,立刻辨出是弟弟安墨。心中一喜,正要張口叫他,只聽見安墨氣喘籲籲道:“到了,到了。就前面!”話音剛落,便見樹叢後出現了一高一矮兩個人。矮正是自己弟弟安墨,那個高……,是個年輕男子!

雖已經兩年不見,只此刻明瑜仍一眼便認了出來,這人竟然是将軍府謝醉橋!

他一身茶青便衫,個子比從前高大。膚色想是曬多了烈日緣故,比從前也要黑了些,卻顯目光炯亮,臉廓棱角分明,已完全脫了記憶中那縷少年稚氣。

“你阿姐……”

謝醉橋停下了腳步,擡眼望去。()

他方才見安墨小,以為他姐姐應也是不過是個七八歲小女娃。此刻驟擡頭,也沒仔細看臉容,見是個身着黃衫少女立自己十幾步外,一下有些意外。

若是平日,這般撞見了避過便是。只記得方才那男童說她受傷不能走路,怕吓到她,也沒靠近,只看了過去,微笑道:“我方才聽你弟弟說,你受傷不便行走……”

謝醉橋話說一半,忽然停住了,望着這十幾步外少女,一動不動。

明瑜方才被他驟然出現給吓住了。此刻見他定定望着自己,眼中先是有些迷茫之色,忽然間綻出了一絲驚喜之意,曉得他應該是認出了自己,臉一下漲得緋紅。顧不得別了,猛地又蹲了下去,把自己藏了那石塊後。

謝醉橋确實已是認了出來,自己面前這女孩便是榮蔭堂大姑娘阮明瑜。

對她印象本一直還停留數年前後一次碰面。不想仿佛一夕之間,她竟已經長成了這樣少女模樣。雪膚明眸,亭亭而立,依稀仍是自己腦海中那臉容眉目,再看卻又仿佛有些不同,仿佛一枝破水而出芙蕖,少女嬌豔呼之欲出。但他還沒來得及想好此刻該說什麽,卻看見她突然飛地蹲了那石塊後,只露出半個身子。

她神情帶了些倉皇,仿佛躲避他目光。從臉到耳根卻又全是嫣紅一片,像染了層淡淡輕薄煙霞。

她神情直直擊了他心髒之上。謝醉橋心忽然“咚”一聲跳了下,這一刻竟有呼吸不暢感覺。

“阿姐,阿姐,我尋了他來幫你了!”

安墨松開了謝醉橋手,朝明瑜飛奔而去。

“別,別過來!”

明瑜慌忙擡頭,開口阻止他兩人靠近,臉漲得紅。

她不是個真正什麽都未經歷過少女,但這樣事,便是叫平日親近異性碰到了也足夠尴尬,何況還是眼前這個已經許久未見,此刻卻突然冒出來謝家男子。

謝醉橋也終于發現她有些不對了,遲疑了下,停住了腳步。

“阮姑娘,方才你弟弟說你流血不能走路,傷了何處,可需要我幫一把?”

謝醉橋看着明瑜問道。

明瑜見他終于停自己七八步外路上,這才稍稍松了口氣,眼睛盯着他腳前路邊石縫裏鑽出一蓬蒿草道:“我真沒事。多謝謝公子。不敢再煩擾。”

謝醉橋聽出她話裏意思是不願自己再留此處。雖覺她這藏身石後舉動實怪異,與閨秀姿儀相悖。只看着人倒确實是未受傷樣子,且又開口趕自己走了,雖心中掠過一絲淡淡失望,只也曉得确實不該再留下,便颔首笑了下,正要轉身離去,又聽一邊安墨着急嚷道:“阿姐,我明明瞧見你流血了,你動都不敢動,裙衫上還沾了一片……”

“墨兒!”

明瑜急忙出聲喝止,聲音有些重。

謝醉橋一怔,再次看向明瑜,見她臉上方淡下去紅暈又泛了上來,又羞又氣一副模樣,忽然隐隐有些明白了過來。

大昭國雖不禁納妾娶小,只也不乏終身只娶一妻朝官或名士,如他父親,雖身居朝堂重位,卻只娶他母親一人,他亦自小就有非心愛女子不娶,非心愛女子不碰意願,故而不似京中旁些高門子弟,十三四歲便與身側美婢厮混到一處去。這幾年為守母孝,是潔身自好。女人身子對他而言實是白紙一片,本也不曉得這其中關竅。只是他十四五歲起便與皇家禦林軍和禦前侍衛們混一起。男人多地方,免不了私下就會談及女子,聽多了,這才算是受了些啓蒙。此時便似福至心靈,一下便想到了那上頭去,吃了一驚,渾身血液都似趕着湧到了臉上,心跳得飛。哪裏還敢再多看明瑜一眼,一下倉皇地轉過了身。

明瑜見他突然背過了身去,也是明白他必定曉得其中緣故了。還沒來得及惱羞,見靠了過來安墨睜大了眼,眼中又是淚光盈盈,嘴巴扁了起來,一副委屈至極樣子。這才驚覺自己方才對他口氣太重,想是吓到了他,心中一下有些後悔,也顧不得那人了,急忙朝安墨招了下手,柔聲道:“墨兒乖,方才阿姐不該兇你。”

安墨這才破涕為笑,跑到了明瑜邊上抱住她脖子。明瑜低聲安慰了他幾句。安墨回頭看了過去,咦了一聲:“阿姐,那人呢?”

明瑜望去,見前面路上他方才站過地方已空了,只剩一件茶青色外衫挂路邊枝葉上,衣角随風拂動。

“阿姐,他會變戲法嗎?怎一眨眼就沒了?還脫了衣服挂那裏?”

安墨好奇問道,又跑了過去,東張西望了下,有些失望。然後一把扯下了那件外衫,跑了回來,遞給了明瑜。

明瑜伸手接了過來。桑絲衣料光滑輕柔,流水般地從她指端淌洩下來。她慢慢站了起來,方才那種羞窘和惱怒已經消散了去,取而代之,反是一絲淡淡溫暖,心仿佛被什麽東西輕輕熨帖了下。

“阿瑜,墨兒!”

“姑娘,墨小公子!”

耳邊忽然傳來了母親江氏和春鳶尋叫聲,聲音越來越近。

“墨兒,阿姐和你做個游戲。剛才碰到那個人事,咱們以後誰都不說,不要對爹娘說,就阿姐和你兩個人曉得,好不好?你要是做到了,回家阿姐給你做你喜歡吃蜜糕。”

明瑜飛地把那件衣服緊緊卷成一團,塞到了自己袖中,俯身對安墨低聲說道。

桑絲料極其輕薄,整件衣服緊團起來,不過也就男人拳頭大小。

安墨一怔,忽然覺得好姐姐兩人保守這秘密極其好玩,立刻點頭:“好,我們誰都不說。說了就是狗狗!”

“太太,姑娘和墨小公子找着了!”

春鳶如釋重負地回頭大叫了起來,很江氏與幾個小丫頭也過來了,看見明瑜正笑眯眯牽着安墨手站路邊一塊石頭後,拍了下胸口,一邊笑着過來,一邊埋怨道:“可吓死人了,你姐兩個怎躲這裏!你爹還帶了人往那頭去尋了,去叫他知道,免得着急。”說着已是回頭一疊聲地叫人去尋阮洪天。

“娘……”明瑜微微有些忸怩,等江氏靠近了自己身邊,這才踮起腳尖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江氏眼睛一亮,立刻俯身到她身後看了一眼,呵呵笑了起來,輕輕握住她柔軟光滑手,歡喜道:“我家阿瑜原來已經成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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