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16章
夜凡塵沒有說話,他愣了一下,随後伸手沾了些藥膏往折風渡的側頸抹去。
冰涼的指尖觸上溫熱的側頸……
很燙。
夜凡塵的長睫顫了顫,他下意識地擡頭,便與折風渡的視線對了個正着,月光下對方的眼瞳顯得愈發深邃,裏面倒映着湖光、樹色,還有……
自己。
這一瞬,目光好似化成了物體,又像是有細微的電流躍過,他偏過頭,不再去看折風渡的眼睛而是将注意力轉到對方脖頸上的傷口。
夜凡塵的指腹輕輕擦過那道血痕,傷口很淺、很細,但指尖的溫度卻越來越高。
短短幾秒,又像是過了很久。
夜凡塵将藥瓶匆匆收回袖中:
“好了。”
“多謝師兄。” 折風渡沖他笑了一下,“落楓試煉名額的選拔我會努力的。”
夜凡塵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看了眼周圍已完全黑下來的天色:“時候不早了,早點回去。”
……
三清門的藏經閣位于浩渺雲端,從遠處望去正是一片碧瓦朱甍、飛檐鬥拱。
藏經閣一共有六層,頂端幾乎與浮雲融為一體,六角法陣,只有擁有特殊權限的人才可進入。
是日清晨,天還未完全亮,樹幹上兩個“晨起鍛煉”的年輕人隐蔽了自己的聲息,在密謀着一件“大事”。
景岚從懷裏取出一個小物件:“封兄,這是我好不容易搞到的傳送密鑰,它可以無視陣法的禁制将你傳送到任何地方……只要你念出那個地方的代碼。”
說到這,他又抖開那張潦草的圖紙,“看到了嗎?就是對應着藏經閣的這串數字。”
折風渡往對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見上面是一個數字“6”。
“好的,沒問題。” 折風渡朝景岚比了個OK的手勢。
“行,那我和你在那兒碰頭。” 景岚拍了拍他的肩膀,捏着手中的傳送密鑰默念了個詞,轉眼間便沒了蹤影。
景岚離開後,折風渡接過他手中的圖紙,又看了眼那個數字……
等等?
怎麽特喵的變成“9”了?
折風渡看着上面如幼兒簡筆畫般的草圖,好像倒過來看也完全沒問題啊?
在反複将地圖颠來倒去地看了數十次後,折風渡忍無可忍地拿出傳送密鑰,選了一個比較順口的數字:
“六。”
在一片天旋地轉中,他有些不确定地想……
那個代碼到底是“6”還是“9”啊?
……
充滿書卷氣息的書房中燃着幽香,茶壺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
清筠俯瞰着下方霧霭茫茫的景象,不由得感嘆這個露天陽臺的景觀實在是太好了。
還好當初自己搶房子搶得快,否則這地段現在哪兒找去喲。
然而,清筠回過頭望了一眼略顯寂寥的書房和擺在正中央空落落的棋盤,心中又生出些感慨。
此刻雖有良辰美景作伴,卻沒人陪他下棋解悶。
哎,要是有人能陪他下棋就好了。
找誰呢?
清筠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乖徒兒。
他轉念一想,乖徒兒現在在幹嘛呢?
夜凡塵現在應該在洗劍鋒上練劍,周圍是簌簌冷風和他呼嘯的劍意,如果現在找他來下棋的話……
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夜凡塵帶着一身寒意出現、随後滿面冰霜地問自己“師父,您找我有事嗎?”的場景,清筠頓時渾身一個激靈,人給整清醒了。
罷了罷了,還是別找乖徒兒了。
哎,天大地大,為何就找不到一個能陪他下棋的人呢?
“轟隆!”
就在這時,書房內忽然發出一聲巨響,清筠微微蹙眉,端着茶杯往屋內走去。
這大清早的,難道有人在違法施工?
……
大概經歷了四五次海盜船般的搖晃,折風渡終于降落了,他摔在了一堆錦帛竹簡上,整個人被摔得有些七暈八素。
誰能想到這傳送密鑰還附帶一次過山車的體驗呢?
不過還好,自己身下有一堆書墊着,并沒有摔疼。
不愧是藏經閣,就是有文化。
想到這,折風渡拍拍自己身上落下的灰,從淩亂的書堆中起身,然後便與清筠詫異的視線對了個正着。
他有些淩亂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書房、卧榻、露臺……
這是個錘子的藏經閣?
雖然這個比喻可能不太恰當,但折風渡覺得,此時的場景想極了在廚房裏發現了大老鼠的女主人和那大老鼠在面面相觑。
兩人就這麽幹瞪眼了片刻,
折風渡拿出自己的佩劍準備找個理由開溜:“掌門,我迷路了……”你信嗎?
清筠卻樂呵呵地捋着胡子打斷了他的話:“小友,你來得正好,此乃上天的旨意……”
折風渡:啊?
清筠拂手一揮,擺着棋盤的書案兩旁憑空出現了兩把椅子:“陪我下盤棋再走吧。”
折風渡:“……好。”
畢竟是自己擅自闖入了別人的家門,那陪他下盤棋好像也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
清筠挽起袖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你先。”
折風渡執黑子落星位。
清筠看着他笑而不語,将手伸向棋罐白子之際忽然目露驚訝之色,只見那白子堆中混了個黑的棋子:
“你瞧,真是巧了,這堆白子中竟有一個黑的混進去了,我先前是怎麽把它給放進去的?”
說罷,他伸出二指夾住那顆黑棋,靈巧地一撥,黑子徑直朝折風渡的方向飛去。
在那黑子落入自己棋罐的一瞬間,折風渡感覺到了一股裹挾着壓迫感的靈力向他襲來。
那股靈力沿着自己的經脈不斷向丹田肺腑湧去,仿佛在逼迫他解除自己的封印一般。
他反應過來……
這根本不是場常規的博弈。
清筠在試探他!
另一邊,清筠仍舊和個沒事人一樣垂眸觀察着棋盤,仿佛在認真研究該怎麽落子。
頂着一股無形的壓迫,折風渡面上不動聲色。
他緩緩落子的同時也在悄悄觀察着清筠的神色。
對方臉上笑意依舊,完全瞧不出任何端倪。
清筠就像是位慈祥的老爺爺,但這老爺爺力能扛鼎。
而此時他就舉着個大鼎堵住自己面前的去路,笑嘻嘻地說:“年輕人,要往哪兒去啊?不如留下來陪爺爺我說說話?”
清筠是在何時察覺出異樣的?
系統的封印能瞞過合體期的閻魁和沈玉槐,難道瞞不過有大乘期修為的清筠嗎?
還是說……他是在那次入門試煉的時候察覺到不對的?
想到這,折風渡的瞳孔驀地緊縮了一下,面上卻依舊雲淡風輕地在與清筠對弈。
“叮!”
黑子落盤。
折風渡下子利落、幹脆,攻勢疾猛,全然以圍剿為目的。
清筠卻是看着棋盤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突然冒出一句:
“有時候一心求勝、過于心急,未免是件好事。”
可能現在折風渡自己察覺不到,但在他的視線中,對方的額頭上已經開始隐隐浮現赤紅魔紋。
“滴答,滴答,”
茶壺的水沿着壺口漏入杯中,茶杯幾乎就要滿溢出來,全靠表面最後的一層張力在苦苦支撐。
宛如這場上的局勢一般。
應該堅持不了多久了吧……
只要自己再施些壓。
可就在這時。
一道金光驀然浮現于那紅蓮标記的上方,耀眼得讓人不能直視,一時間清筠竟覺雙目刺痛,隐隐有灼燒之感。
他心下訝異,發散出去的靈力再無法前進一步。
清筠是大乘期的修為,神識可與天地溝通,即使在多年前修為受創,至今實力仍是三清第一,可以說這天地萬物已被他看了個透徹。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無法看透眼前人的命格。
或者說那道金光中透着仙人之相,就如同凡人在凝視神祗一般,不能直視,更無法窺探。
清筠垂目,與折風渡的視線對上。
他嘆息一聲,終是放棄了試探。
此刻折風渡的承受已至極限,若清筠再施壓幾分,他必然得解除封印。
可那靈力卻突然停滞了……
“啪!”
黑子落盤,碎得四分五裂。
一滴水從棋盤旁的茶杯中溢出。
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終于被打破。
清筠感慨:“小友好大的手勁。”
此刻棋盤上的黑白子呈犬牙交錯之勢,徹底陷入了僵局之中。
“平局。”
清筠看了眼棋盤,勝負塵埃落定。
折風渡緩緩擡眸,看着清筠的眼睛道:“掌門本可以在邊位設伏,将我的子吃幹淨,可您卻沒有這麽做,說是平局,實際上應該是掌門贏了。”
他心中全然不似面上那般輕松,折風渡十分确定清筠已經對他的身份産生了懷疑,或者說這盤棋從最開始就不是單純的博弈,而是步步為營的試探。
可剛才對方為何停在最後一步沒有再試探下去?
清筠捋着長須,搖了搖頭:“未必,我若是強攻,稍有不慎則中位失守,到頭來落得個滿盤皆輸,凡事還是要講究一個‘緣’字,有些事不必強求。”
“就像這盞茶……”
他伸手指向茶杯,茶杯的邊緣已出現了細小的裂縫,
“滿則溢,盈則虧,天機不可窺探。”
最後一句話,清筠是對着折風渡說的。
後者沖他露出一個微笑:“掌門說的是,今日這盤棋我受益良多。”
受益個錘子……手心都出汗了。
也不知道景岚那邊怎麽樣了。
言語間,天邊泛起魚肚白,整個山間回蕩着幽鳴的鐘聲。
清筠撚着長須笑笑,從座位上起身:“你瞧,我這一下棋就忘記了時辰,都耽誤了小友用早膳……”
說着他從一旁的櫃子裏拿出一帶吃食:
“正好,我這有些桃花酥,你若是不嫌棄的話便拿些去吧,順便給我那只知道練劍的徒弟也帶一點去。”
折風渡沖他笑了一下:“那就多謝掌門了。”
看來清筠早已知道自己前幾日選了夜凡塵作為指導人這件事。
這老頭每天看似稀裏糊塗、對啥都不上心的模樣,實際上心中跟明鏡似的,看得比誰都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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