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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空氣好悶。

前天晚上下了?暴雨, 連續至今日天空都灰蒙蒙的，空氣裏帶着泥土潮濕的氣味，被?熊貓同學一下撞倒後?, 後?背摔在草坪上，會黏上濕漉漉的雨水和草屑, 用手按壓地面、支撐着坐起來, 掌心會沾滿污泥。

熊貓同學哈哈哈笑着, 好似對他說了?句什麽。

但此刻的他好像喪失了?聽力?, 眼睛也?變成?了?蒼蠅的, 腫脹着塞在他的眼眶裏，看不清近距離的事物，只能?注視到訓練操場邊上的位置。

今天抽簽, 稚名?同學抽到了跟狗卷同學一組。

自?昨晚她主動親了?狗卷同學後?，今天一整日?, 她都沒怎麽顧得上看他, 狗卷同學會找她說話，找她打?游戲, 給她奶糖吃, 陪她練習飯團語，約下晚上一起打?游戲的事。此刻他們在練習格鬥術, 與其說是?練習，不如說是?狗卷同學在教她。

因為跟狗卷同學用格鬥術對練, 她總是?沒幾下就摔地上。

每當這時，狗卷同學就會彎腰、朝她伸手。

拉她起來。

他甚至能?看清她因按壓地面, 手上沾滿跟他相同的淤泥。

這樣髒的手, 因相握，把狗卷同學幹淨的手也?變得髒污起來。但狗卷同學卻毫不在意, 用衣角将手擦幹淨後?，還會抓住她的手，往他衣服上蹭，直到她的手也?幹淨起來。

其後?，狗卷同學遞糖給她。

她伸手接住，彎起眼睛開開心心說了?些什麽，隔得太遠了?，他聽不清，但他知道肯定是?‘我最喜歡吃了?，謝謝你’之類的話。

一種淡淡的惡心湧上來，堵住了?喉嚨，等他回過神來，已經将手裏的木刀丢出去了?，方向是?面對面說話的狗卷棘和凜凜的中間。

狗卷棘反應很快，一把抓住凜凜的手，将她扯到身後?去，其後?擡手接住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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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太？！”

熊貓驚詫出聲。

也?是?由此，他才一下子清醒過來，看着狗卷棘不解的目光，看着躲在狗卷棘身後?、探頭探腦看他的凜凜，看着熊貓驚詫之後?很快就變成?欲言又止的表情，他腦袋嗡一聲，變得一片空白。

“憂太……你怎麽了?？”熊貓走過來，問他。

“……”乙骨憂太僵僵地站在那裏，沒有回複。

熊貓嘆了?口氣，拍拍他肩膀，“憂太，你現在對凜凜是?不是?——”

“沒有！”熊貓話還沒說話，就被?快速打?斷了?。

迎着熊貓愣住且不解的目光，乙骨憂太快速将腦袋埋下去，借着額前的碎發将臉上的表情擋住，聲音微微發顫地說：“我…讨厭她。”

對……

他讨厭她，就是?這樣。

他讨厭她。

明明狗卷同學的衣服不會被?弄髒，完全是?因為她，明明狗卷同學可?以?不用送出去一顆糖，完全是?因為她。

也?正是?因為她來了?，狗卷同學經常跟她在一起，才會與他相處的時間減少。

也?正是?因為可?恨的是?她，再次見面，才讓他又回憶起之前的事，回憶起她可?恥肮髒下作的行為。

也?正是?因為惡心的是?她，所以?只有他一個人被?戲耍才完全不可?能?是?他的問題。

明明同樣是?做朋友，為什麽只戲耍他一個人，為什麽不像玩弄他一樣去欺負狗卷同學，問題也?全部出在她身上。

他讨厭她，厭惡她，想要殺死她。對，他剛才之所以?朝那個方向丢木刀完全是?因為想要殺死她，從之前就是?這樣，從發現自?己被?騙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這樣，他一直都厭惡她，讨厭她，想要殺死她。想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地，用力?，讓她徹底死掉，再把她的屍體藏起來，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尤其是?狗卷同學，這樣她就搶不走狗卷同學了?，這樣就不用看見她跟狗卷同學的互動了?。這樣她灰撲撲黯淡下去沒有神采的死掉的眼睛，就再也?不能?跟狗卷同學對視了?。

如果殺死她就好了?。

如果控制住她的屍體就好了?。

他的思維開始變得混亂，聲音雖一如既往弱氣到什麽阿貓阿狗都恨不得上去踩一腳，但臉上的表情卻漸漸消失，睜得大大的瞳孔裏漆黑一片：“我讨厭……稚名?同學，很讨厭很讨厭，很讨厭。”

熊貓似乎想要說什麽，但剛張開口，就頓住了?，它的視線落到他身後?，表情一僵。

乙骨憂太似有所感，快速轉頭，就看到了?來送木刀給他的狗卷棘，以?及呆了?吧唧看他的凜凜。

“……”

他神情滞了?一瞬，呼吸都忘記了?。

狗卷同學看向他的目光十分複雜，像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肢體動作已經不着痕跡地輕輕抓住了?凜凜的手，然後?往前邁了?半步，将凜凜盡量擋到身後?去。——所以?，現在狗卷同學是?覺得他是?因為讨厭稚名?同學，所以?才朝他們丢木刀的嗎？是?覺得他讨厭稚名?同學，所以?丢木刀的對象是?稚名?同學，對嗎？

對，本來就是?這樣。

因為被?戲耍很讨厭，所以?恨她，一直都是?這樣，他一直都很讨厭她，超級讨厭……

他不停在心底反複強調，不停地強調。随着空氣開始變得稀薄，他整個人都變成?了?一條又黏又臭惡心至極的白蠕蟲，正在地上不停的蠕動爬行，凡是?路過他看見他的人都會露出眉頭緊皺看見髒東西?的表情。

熊貓同學反應過來，開始哈哈笑着轉移話題，狗卷同學順應着熊貓同學的話題，用飯團語回應。

他緩慢低頭，看着自?己微微發抖的右手，他抓住，想要穩住，但抓住之後?才發現，他的肩膀也?在抖。

他忽然明白過來。

不想跟人有接觸，與其說是?因為裏香的存在，不如說是?他在排外。将人塞進垃圾桶，儲物櫃，與其說是?裏香看不下去他被?人欺負，不如說是?他當時湧現了?想要殺死那些人的想法。

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掐住右手手腕的手越來越用力?，泛白的指尖都将要陷入皮肉。

明明最該死的人是?他。

明明最不配活着的人是?他。

明明發現了?稚名?同學可?能?是?因為‘五條老師’最近才刻意多關注他，卻總下意識忽視這點，卻又在某些時刻故意利用這一點。

好肮髒，好下作，好無恥的人，明明也?全部都是?他。他很惡心，很髒，渾身都散發着嘔吐物的惡臭，垃圾桶的馊味，也?完全是?因為他本身就是?這樣惡濁卑劣的人。

居然還妄想把原本就是?屬于他的污七八糟全部推到別人身上，明明被?戲耍，完全是?因為他惡心，明明被?讨厭，完全是?因為他惡心，明明完全都是?他的錯……

*

狗卷棘一大早就去做任務了?，到現在都沒回來。而?凜凜也?剛剛出去做任務不久，目測得晚上八點多才能?回來了?。

操場上，此刻只有真希和熊貓兩個人。

熊貓唉聲嘆氣的，“憂太把自?己鎖在寝室有好幾天了?吧？”

真希在打?哈欠，“快一周了?。”

“哎，給他發LINE也?不回，敲他寝室門也?假裝自?己不在，要不是?高專的寝室隔音效果太差，而?熊貓我又住他隔壁，還真被?他糊弄過去了?。”熊貓一屁股坐到真希旁邊，長籲短嘆，“你說說，他這麽多天不出門，吃啥啊，不會餓死了?吧？這麽說起來，我好像有兩天沒聽見他寝室有動靜了?。之前還能?隔着牆聽見他神叨叨地一直重複什麽……什麽‘對不起’的，最近兩天我趴在牆上聽，都沒聽見憂太寝室有聲音了?。”

越這麽說，熊貓越覺得乙骨憂太餓死的可?能?性很大，一骨碌爬起來，就想直奔宿舍樓，然後?就看到了?一抹埋着腦袋走路的黑色身影從宿舍樓出來，正慢吞吞地朝校門口的方向去。

熊貓眼睛一亮，立馬揮手：“憂太——！”

那身影微微頓住，擡頭朝這邊看來。又很快就轉移，重新盯着腳下的路看。

他朝這邊走來。

看這乙骨憂太背着的武器袋，一副準備出去做任務的樣子，熊貓問：“憂太，這個點了?，你要出去做任務？”

“…嗯。”他聲音很輕地回應。

“幾級的任務呀。”

“二級。”

“二級？！”熊貓震驚住了?，“是?有人同行嗎？”

乙骨憂太搖一下頭，“就我一個人。”

“悟瘋了?嗎，居然現在就給你安排二級任務？！”

不止是?熊貓，就連真希也?微微皺了?下眉，“那個白癡是?又在胡亂發瘋嗎？你現在可?是?連将咒力?灌入咒具都不能?順利做到。”

乙骨憂太眼神木木地看腳尖，“五條老師既然這麽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吧。”

熊貓拍拍他肩膀，說起別的來，“憂太，你還好嗎？那天的事你不用太在意的，凜凜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而?且我感覺憂太你跟凜凜之間肯定有什麽誤會吧，找個機會說開就好了?。”

乙骨憂太抓劍袋系繩的手微微收緊，但很快就又松開了?，“沒事，不用了?。”

熊貓嘆一口氣，随即，他就注意到了?乙骨憂太的右手，“憂太，你還戴着戒指呢啊？”

乙骨憂太也?跟着看向自?己右手上的戒指：“嗯，這是?裏香給我的。”

熊貓頓時露出了?複雜的表情，“你該不會……真的打?算戴一輩子這個戒指吧？你現在可?才17歲。”

“什麽？”

“哎我的意思是?，你難道決定以?後?都不喜歡其他女生?了?嗎？”熊貓活像一副過來人的口吻，繼續說，“憂太你現在才十七歲，以?後?還有那麽長時間呢，你一直戴着裏香送給你的戒指，萬一之後?遇到了?有好感的女生?怎麽辦？對方會被?你的戒指吓退，以?為你真的英年早婚了?呢，哎……我也?不是?說你跟裏香之間不是?，只是?…畢竟還是?有點不同的。”

乙骨憂太大腦空白一瞬，“……喜歡？”

“對啊，等等……憂太你這個樣子該不會不知道喜歡是?什麽吧？！”熊貓露出瞪目結舌的表情來，但其實也?不是?太驚訝，因為憂太跟裏香的感情是?小學時期的事了?，那個年齡段哪裏分得清對對方到底是?愛情還是?只是?同伴之間的感情，再加上憂太後?來的經歷，完全是?邊緣人物，估計都沒跟幾個人正常交流過，不清楚感情這些事很正常。

“該怎麽跟你解釋呢……”

“我給你舉個例子好了?，就比如你一直戴着裏香給你的戒指，但是?有一天你忽然遇到了?一個很喜歡的女生?，你看到她的那一刻，你就會心髒砰砰亂跳，在對方朝你看來時，你會下意識做出捂住裏香送給你的戒指這種行為。這就是?你對人家動心了?，是?喜歡上人家了?。明白了?嗎？”

‘轟’地一聲巨響，在乙骨憂太的腦袋裏炸開，把他所有意識都炸得支離破碎，他猛擡起頭，看跟前站着的熊貓，心跳幾乎停止。

熊貓還在忘我的繼續說：

“雖然我覺得憂太大概率不會做出捂戒指這種看起來有點LOW的行為，而?是?那種大大方方露出戒指給對方看，然後?告訴對方你有一段無法忘懷的過去，如果對方介意的話就沒辦法了?。”

“但熊貓我覺得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女生?都會介意。”

“然後?許多年後?，再次跟那個女生?見面，就是?在對方的婚禮上，那個時候女生?也?已經有了?決定共度一生?的另一半，憂太你只能?站在臺下，戴着裏香送給你的戒指，眼睜睜看着你喜歡的女性跟別的男人交換戒指。”

……

熊貓說了?很多，直到口幹舌燥，都沒見乙骨憂太有什麽回應，才注意到他眼睛空洞無光，好似失神般正愣怔在原地。

“憂太，你怎麽了?？表情看起來怎麽怪怪的。”熊貓拍了?下他的肩膀，發現他的身體已經硬得像塊石頭了?。

直到熊貓擔心他餓昏頭了?又多喊幾聲，他才僵硬着回過神來，但腦袋依舊嗡嗡響個不停，無法集中思考，他瞳孔顫啊顫的，聲音發緊：“沒……時間有點來不及了?，熊貓同學，我要先去做任務了?。”

“好吧，那小心啊！做完任務回來，記得先來我寝室一趟啊！”

“嗯，我知道了?。”乙骨憂太揚起一抹勉強的笑，捏劍袋系繩的手無知無覺地收緊到指甲都陷入手心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