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兩人站的很近,婦人的眼睛被頭發遮住,露出的唇幹裂出血跡,凝成結痂一點點糊在傷處。

她靜靜地看着趙榮華,如同一具沒有生氣的木頭。

趙榮華心跳的很快,她默默扶住胸口,伸手,落在婦人的前額。

素白的手指慢慢撥開濃密的頭發,露出婦人的眉眼。

黛眉如雲霧一般,睫毛很長,遮住了眼眸。

她皮膚很白,甚至有些白的不正常,像是久未曬過陽光,透過皮膚下細細的青色血管,好似能看見血液的流動。

趙榮華的呼吸猛然滞住。

婦人的眼皮擡了起來。

在看清她長相的一剎,趙榮華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那眼睛似一輪新月,霧蒙蒙的望着自己,空洞而又無神的瞳孔,似穿過了趙榮華,看向不知名的遠處。

跟在身後的胥臨同樣一愣。

趙榮華撫上婦人的臉,聲音帶着激動的顫音兒,“大人,她是不是跟我,長得很像?”

婦人的眉眼沿着那只手掃到她的腕子,又緩慢的擡起頭來,呆滞的張了張嘴。

像…”

胥臨倒吸了口涼氣,兩人上半邊臉簡直是照樣刻出來的。

婦人約莫三四十歲的樣子,面容蒼白且茫然,一雙手上布滿煙灰。

胥臨反應過來,連忙急急踏進院門,拐過影壁後,果然看見廚房裏頭濃煙滾滾,竈上炖着的藥也燒了起來,黑壓壓夾雜着嗆人的煙味竄出門外。

他忙不疊用院子裏大缸的水滅了火,廚房已經燒得面目全非,瓦罐裏的藥撒在地上,辨不清原來模樣。

趙小姐,進來說話吧。”

巷子裏人來人往,有些紮了堆,朝着她們投來逡巡的目光。

那不是文娘嗎,怎麽出門了?”

就是,老葛是不是不在家?文娘身邊那個姑娘怪好看的,不像咱巷子裏的人。”

肯定不是,要有這麽個人,鄰裏鄰外的早就知道了,可真是好看,雪白雪白的透着光似的。”

文娘竟然沒鬧,跟她一同進了院?!”

幾人驚呼着,上前趕了兩步追到門口,只瞧見了背影,胥臨面無表情的合上門來。

真是稀奇了,老葛家八百年見不到一個生人,今日倒有客人來了。”

看樣子名頭不小,我瞧着那個姑娘不像尋常人家的孩子,倒像是高門大戶養出來的。”

啧啧,那手白嫩嫩的跟豆腐似的,小臉巴掌大,我一個老婆子見了都喜歡,不會是老葛的遠親吧。”

厚重的木門隔開了兩片天地。

小院不大,院中擺着兩張藤椅,像是晌午曬日頭用的。

趙榮華牽着文娘的手,能感受到她掌心的薄繭,還有煙灰的粗澀。

文娘,文娘…”

房中傳來老婦的聲音,蒼老而又綿軟無力,叫了兩聲,又連連咳嗽起來。

文娘怔愣地轉過頭,看着屋門,複又撇開趙榮華的手,一步一步往門口走去。

她反應很慢,甚至可以說有些遲鈍。

走到門口,她忽然回過頭,呆呆地看着趙榮華。

趙榮華的眼淚一下繃不住了。

她跑上前,一把抱着文娘的腰,在她懷裏蹭了蹭,通紅的眼睛蓄滿了淚珠,撲簌簌的沿着腮頰滾落。

她委屈的抽噎,像是找到了依靠,聲音被淚水泡透,又苦又澀。

你是不是我娘,你是嗎…”

胸腔裏擠滿了酸楚,脹的她哭岔了氣,哽咽着嗓音淚眼朦胧。

哪怕過去的十幾年在趙家如何被刁難,如何被孤立,她也只是笑笑,不敢當着人前哭。

更深夜靜之時,她才敢縮進被窩,想着日間的事,偷偷落淚。

天明卻又是一副安寧歡喜的模樣。

祖母不喜她哭,說她本來就是刑克雙親,再哭難保不會哭掉趙家的氣運,哭沒自己的福氣。

文娘腰側的手擡起來,落到她的發頂,拇指劃過細滑的頭發,一遍遍耐心的撫觸,她不說話,只是動作極輕,像怕驚擾了夢境。

趙榮華緊緊箍着她的腰,兩肩一顫一顫地抖動。

她知道,這一定是她的母親!

文娘…”

屋內的聲音再度響起,似聽到了異樣,“是不是有人來了?”

文娘垂下手臂,等趙榮華松開自己後,給她擦去臉上的淚痕,轉頭往屋裏去了。

趙榮華身子一軟,胥臨怕她跌倒,忙往前一步,卻見她貼着門框,站穩腳步後,亦随着文娘走進內屋。ā陸kSω.℃οm文娘坐在床頭,手裏握着一只碗,碗裏的藥汁涼透了,一絲熱氣也無。

她茫然的看向平卧在床上的老婦,又回頭看看趙榮華。

老婦聽到了動靜,撐着手臂直起身子,歪頭往文娘身後一看。

兩只眼睛登時瞪了起來。

幹癟的唇抖了抖,她咣當一下落到床上,文娘手中的碗被撞掉,在地上滾了幾圈,滾到趙榮華腳邊。

許久的沉默。

除了文娘輕輕拍打着老婦肩膀,發出細微的“噠噠”聲。

老婦的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兩只手緊緊攥起,又抖動着張開。

你是怎麽找來的。”

葛嬷嬷,你在宮裏第一次看見我,便知道我是誰,對不對?”

趙榮華一步步走近,低頭看着文娘無動于衷的樣子,心裏的恨意如同失控的藤蔓,肆意的纏繞盤旋,讓她無法不去憎惡,不去憤怒。

當年是你發現了我爹我娘的死,又是你第一個去報了官,将那封殉情自盡的手書交給了官府,所以官府比對了爹爹的字跡,認定不是謀害,便由你親自埋了我娘的屍首…

而趙家将爹爹的屍首運回京城葬下…

那她是誰,葛嬷嬷,你起來告訴我,她是誰,為什麽我跟她長得如此相像!”

胥臨還是頭一遭見趙榮華惱怒,如同一只瘋狂的小獸,歇斯底裏地質問卧床不起的老婦。

屋子裏是駭人的安靜。

葛嬷嬷的眼珠隔着眼皮動了動,兩行熱淚沿着眼尾默默滾到枕上。

她睜開眼,渾濁的眼睛布滿了血絲,枯槁幹脊。

我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我知道。”

她橫起胳膊,緩緩搭在額上。

這事像根毒刺一樣,紮進我心裏,一日日的發膿發臭,我卻不敢将其示之于衆。”

當年的确是我奉命在臨安宋家祖墳附近掩埋你娘的屍首,那日雨下的大,坑挖好後,我忽然發現蓋着你娘的席子動了下,那一刻,我真的怕,我怕…”

你怕什麽?”趙榮華盯住了她的眼睛,卻見她渾是痛苦的不願提起。

我讓那幾個挖坑的小厮先走,然後我将文娘藏到灌木叢裏,又去給老夫人複命…”

你的意思,當時祖母亦在臨安?!”

趙榮華吃了一驚,李氏從未說過當年她在臨安。

她當然在。”

葛嬷嬷神色肅重,“當夜,我偷偷拿着提早收拾好的行禮,帶着尚有一□□氣的文娘逃離了臨安,我們輾轉去過好些地方,後來到了幽州,進了汝安侯府,也就是當今聖上的潛邸。

聖上揮師入京,我們也跟着回到京城。

再後來,我在采辦處看見了你,從那日起,我就知道,你早晚都會見到文娘,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

……

容祀處理完朝務,日頭早已西下,回到寝殿,卻還是沒見趙榮華身影。

他裏裏外外轉了個遍,不禁有些生氣。

說好的兩個時辰,眼下已經過去四個時辰多了,便是晚些回來,也該着人通禀一聲。

他踹開面前的屏風,又胡亂拂去案上的書籍,徑直斜躺在太師椅上,腦袋枕着椅背,沒好氣的喚道。

胥臨還沒回來嗎?”

胥策聞聲,連忙從外頭進來,“回殿下,沒看見胥臨的影子。”

呵,”容祀嘴角噙上一抹冷笑,“心大了,野了,不把孤的話放在眼裏了。”

殿下,胥臨辦事謹慎妥帖,定是有什麽棘手的不能立時回禀。”

能有什麽棘手的事…”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緊接着,胥臨滿頭大汗的奔襲進來,氣都沒有喘勻,便趕忙說道,“殿下,殿下…”

容祀目光往他身後掃了眼,沒看到趙榮華跟來,不禁湧上一股邪氣。

人呢?”

回殿下,趙小姐她說,她說今夜不回宮了。”

胥臨左右為難的低下頭,轉眼便瞧着太師椅上那人,面孔驟然陰沉下來。

修長皙白的手緊緊攥着雕花扶手,發出“咯咯”的摩擦聲。

不回宮了?”

他聲音輕輕地,帶了些許疑惑般的質問,那眼睛擡起來,若有所思的看向揩汗的胥臨,笑道,“那她想睡哪裏?”

容祀覺得自己有些縱容了趙榮華,縱的她想試探自己的底線。

這一刻,他像是怨婦一般,等不到歸來的夫君,心生嫉恨,而這嫉恨,讓他發洩不得。

邪火在體內上蹿下跳。

他微不可查的動了動手,捏碎了案上的薄瓷小盞。

她要去趙家,要去找趙老夫人拼命!”

什麽?”

容祀從太師椅上彈了起來,那股子邪火頓時全無。

胥臨将今日發生之事原原本本講給了容祀,那人甫一聽完,便臉色發青的嗤道,“那個蠢貨,去了還不叫人欺負死!”

拿孤的長劍,孤要給她去撐腰!”

此時的趙府,将将湊完了聘禮的銀子,由趙大郎呈到太府寺,被程雍接手。

阖家人的臉色都很難看,陰雲密布了數日,黑壓壓的籠下沉重的寒芒。

李氏撚着珠串,好似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額頭嘴角的溝壑深邃的浮現,連鬓發也仿佛全白,那珠串在她掌中一顆顆盤落,她心中的煩悶,積壓的無法纾解。

堂中大郎和二郎争吵起來,大嬢嬢在那暗自抹淚,雖不敢明面與她争執,暗地裏早就罵了許多遍。

那日可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趙榮淑非但沒有攀上太子,還因着李氏派人到外頭傳播流言,抑郁寡歡,整日裏悶在房中,飯都不肯吃。

二嬢嬢叫魂似的呻/吟沒日沒夜的堵在耳邊,跟鬼似的。

李氏一閉眼,就想起那日親手縫了二兒媳的嘴,許是老了,連這點風波都能叫她做起噩夢。

趙榮錦跟趙榮繡哭哭啼啼的小跑進來,見李氏閉眼誦經,一副不關己事的樣子,不由嚎啕起來。

那聲音震得李氏腦子嗡嗡作響,手珠啪啪撚的飛快,忽然,線斷了,珠子像散落的豆子,噼裏啪啦滾了一地。

李氏兀的睜開眼睛。

有小厮急急來報,“老夫人,小小姐回來了!”

衆人止了聲音,回頭,便看見一道纖瘦的身影自廊下走來。

趙榮華徑直踏進廳內,繃緊的臉上寫滿了憤怒與憎恨,她攥着拳,看着坐在上首道貌岸然的李氏,種種往事鋪天蓋地翻湧而來。

花朝節,她跟大房姐姐趙榮淑帶着帷帽出去對了幾句詩文,回來後,李氏便罰她去跪佛堂,只罰她一人。

春雨淅瀝,帶着刺骨的涼意。

李氏刻薄的咒罵一點點淩遲着她的自尊,将她本就稀薄的臉面如同踩在腳底,狠狠碾成爛泥。

你娘不要臉,害死了我兒子,難道你也要同她一樣,自甘下賤,出去勾搭男人嗎!”

我把你養在膝下,你卻跟白眼狼一樣回報于我,骨頭裏帶的輕浮,便是我如何教養,還是如此寡廉鮮恥!”

你跟你娘一樣,一心都是放浪!輕浮!她死了,為什麽還要害死我兒子,為什麽!”

對啊,為什麽連爹爹也不放過?

趙榮華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李氏面前。

那些碎落的珠子,顆顆瑩潤飽滿,她低頭,從李氏衣袍上撿起那枚掉落的墨綠色珠子,捏在指間。

李氏蹙起眉頭,冷厲的臉上帶着難以掩飾的厭惡。

你來作甚,難道我們李家,還有你這個白眼狼想要的東西?”

趙榮華輕輕一笑,她将珠子舉到兩人之間,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這個白眼狼,的确想要從祖母身上拿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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