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三十年

第73章 三十年

“母親——蒙多欺負我！！”

奔跑着的瘦小男孩哭嚎着跑向木屋, 他身後更加高大一些的少年大驚失色，慌忙的沖過來，用強健的手臂一把将地面上的小豆丁撈起來, 先是恐吓, 在意識到他哭的更大聲了之後, 連忙軟了臉色：

“乖弟弟不告狀, 哥哥去給你買……買你最喜歡的魔法糖果好不好？”

咬牙的健康少年面露苦色，看着自己手臂裏壓制着的小少年瞬間止住了哭聲, 氣的忍不住發笑, 又只能無可奈何的拉着他離開院子——

“喝點水吧。”一個木質的杯子被放在呆坐着的邁爾斯面前, 杯子與桌面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音。

邁爾斯怔愣的擡起頭, 對上了一個強健的男人的面龐——那張讓他做夢都忘不掉的面龐。

強壯的青年看着邁爾斯呆傻的樣子, 揚了揚眉毛, 擡起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不會吧…是個傻子？”

“……不是。”

在他的手掌落在邁爾斯面前的那一刻, 邁爾斯看到了男人掌心那道深邃的疤痕。

他微微垂眸，在看了看自己幹淨的掌心毫無痛感之後, 忽然閉了閉眼睛。

嗓子幹澀的邁爾斯并沒有喝水, 在他發軟的腿恢複了力氣之後, 他冷淡的站起來, 在眼前男人意外的注視下, 毫不猶豫的直接轉身：

“多謝你, 我要離開了——”

“诶？”邁爾斯突如其來的動作讓男人吓了一跳，他直白的上前一步：“你去哪兒？你剛醒，需不需要我去找村長……”

“不用了。”邁爾斯果斷的打斷了這個長相酷似蒙多的人的話, 他的語氣堅決——如果忽視他放在身側不斷顫抖着的手的話。

……他不是蒙多。

如果是蒙多的話，肯定會第一時間認出我的。

邁爾斯緊緊地抿着唇, 他的腳步卻仿佛被膠水粘住了一般，就這麽站在半敞着的大門面前，卻踏不出半步。

站在他身後的男人有些疑惑的歪了歪頭，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看着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邁爾斯，思索了片刻，忽然“啊”了一聲。

他快步走上前，沒有注意到邁爾斯的顫抖，而是如夢方醒一般，一如既往霸道的一把拉住對方的手臂、動作熟練的好像這樣的舉動做了無數次一般，迎着邁爾斯發呆的注視，從口袋裏掏出什麽東西。

當男人将自己的手掌攤開在邁爾斯面前的時候，邁爾斯雙眼顫抖了一下。

……記憶中手掌裏的糖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讓他瞬間寒毛豎立的純黑色羽毛。

“這是你昏迷在草地裏的時候抓着的。”男人攤着手掌，語氣爽朗：“當時你怎麽都不松手，後來醒了掉了，我把它撿回來了。”

“這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吧？”他笑容燦爛的看向手腳發涼的邁爾斯。

“……是。”邁爾斯張了張嘴，嗓音幹澀，緩慢的接過了這根黑色羽毛，在自己的手掌接觸到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覺自己的掌心有些發燙：

“謝謝你。”

這一次，邁爾斯離開的很堅決。

他甚至沒有詢問那個酷似蒙多的男人的名字——知道也沒有意義。

握着手裏發燙的黑色羽毛，在身後男人雙手抱臂的注視下，邁爾斯大步離開了院子。

無論他是不是蒙多，既然他身上的傷不會反饋到自己身上，那就已經不重要了。

邁爾斯的腳步有些輕快。

……太好了，我終于擺脫了這個該死的詛咒，即使那個人真的是蒙多、他沒有認出我，也無所謂了。

我終于自由了。

前半生都是在這樣的目标支撐下生存的邁爾斯腳步前所未有的輕快，甚至在身後男人疑惑的注視下，因為身體虛弱險些跌倒，也沒有在他的呼喊聲中停下來奔跑的腳步。

……他不像獲救的人。

逃離那個男人、逃離那個庭院的時候，邁爾斯的神情并不像他的心聲那麽暢快，反倒帶着濃厚的陰沉和恐懼。

他死死的握着手裏的黑色羽毛，像個逃亡的犯人一樣逃離了那附近。

……

“奇怪的人。”

站在原地的男人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忽然，他身後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走過來的老者走進他的院子：

“——蒙多！”

聽到呼喚聲，男人…不，蒙多·梅洛徹弗立刻轉頭，笑容燦爛的看着身後艱難的挪進來的老者：

“村長，你腿腳不利落，怎麽還過來了？”

“混賬小子，我曾經好歹也是個3星冒險家！”老者在靠近蒙多之後，雖然腳步十分虛浮，但擡起拐杖打向蒙多的動作卻又快又準，毫不客氣的直擊蒙多的痛點——

蒙多靈活的一彎腰，同樣輕松的躲了過去，笑嘻嘻的看着本來也沒打算真打他的老者：

“村長，都不做冒險家了，怎麽火氣還這麽大。”

“……少廢話。小鬼，你說那個突然出現在後山的年輕人呢？”村長拄着拐杖，不耐煩的止住了蒙多的繼續調侃。

“唔。”說到這個話題，蒙多原本笑吟吟的表情一變，有些糾結的看向空蕩蕩的正門。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眼神中帶着困惑不解、以及有幾分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複雜情緒：

“……離開了。”

老村長眯了眯眼睛，并沒有回答。

在沉默着的二人身後，一道忽然出現的黑色烏鴉身影出現在屋頂。

烏鴉随意的用鳥喙梳理了一下羽毛，悠悠的看了一眼下方，振翅離開。

*

“……呼、呼……”

奔跑着的邁爾斯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他感覺自己都快要累昏過去時，他終于停了下來。

急促跳動着的心髒也穩定了下來，他吸了吸鼻子，緩緩擡起頭來，環顧四周——

嘈雜的街市、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行人，看上去十分和平舒适的小鎮。

熟悉的人間氣息讓邁爾斯狂躁不安的內心微微有了些許平靜。

他腳步緩慢的在街道上前進着，耳邊不斷的回響着行人交談的聲音，歡聲笑語和嬉笑怒罵的聲音在他身側一點點掠過。

“……”邁爾斯無神的雙眼呆滞的從那些人的身上掠過，大腦內如一片漿糊一樣麻木的他像具行屍走肉一般，放在身側的手甚至還用力抓着那根鋒利的黑色羽毛。

他的目光凝結在每一個歡笑的幸福家庭身上，當他看到一個婦女拉着一對孩童時，他的眼神微微凝滞。

在他的視線中，那對少年中年紀稍小的那個指着街邊的攤位嚷嚷着什麽，旁邊的哥哥立刻給了他腦袋一拳，站在他們身後的母親忍不住掩唇微笑。

“……唔！對不起。”

看的入迷了的邁爾斯忽然撞到了一道身影，他本能的低頭道歉，卻在低頭的那一刻，看到了對方胸口上一個熟悉的徽章。

“沒關系，小哥，你需要幫助嗎？”

被邁爾斯不小心撞到的男人笑容爽朗，身上穿着邁爾斯有些眼熟的服裝。

“……你是、冒險家公會的人？”認出了那個徽章的邁爾斯有些訝然的下意識道。

這個徽章，在蒙多當年興奮的離開家、嚷嚷着自己“會成為最棒的冒險家”的時候也展示給他看過。

此時真正讓邁爾斯驚訝的不是冒險家公會，而是冒險家居然會出現在城鎮中。

在他的認知中，冒險家會出現的區域大部分都是北方的雪山，那裏是冒險家的聚集地，當年為了尋找蒙多，邁爾斯還在北方雪山的冒險家公會駐足許久。

可北方雪山的氣候和這裏截然不同，這裏溫暖且富饒，看上去是自己的故鄉——伊斯塔帝國的氣候類型。

可伊斯塔帝國向來看不起冒險家，這裏怎麽會出現……

“對！”在聽到邁爾斯一眼指出自己的身份後，男人驕傲的挺起了胸膛，笑容更加燦爛驕傲：

“我是安東大人的王國冒險家軍團第八分隊的……”

“——你這家夥又在吹牛了吧？！”不等驕傲的男人說完自己那冗長的職稱，就被身後笑嘻嘻的同伴一把摟住脖子拉了回去，那個長臉的男人穿着同樣的冒險家服飾，胸口有着同樣的徽章：

“小哥，你千萬別信這家夥的，他才當上王國冒險家沒幾天，轉正還要一個月嘞！”

“該死的，你別拆穿我啊！！”

……

王國…冒險家？

聽到陌生的詞彙，邁爾斯無神的雙眼中帶着一抹恍惚與不解。

忽然，一道閃光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等等。”邁爾斯忽然擡起手來，他的臉上帶着驚疑，聲音有些許顫抖，指向自己下方的土地：

“……這裏、是、哪裏？”

“嗯？安塞斯小鎮。”原本還在和同伴争執着的男人一愣，随後爽快的回答了邁爾斯的問題。

“……北方？”邁爾斯的聲音顫抖着。

“當然。”男人一臉疑惑，不過還是一字一句的将這裏的全稱說了出來：

“北方雪之國，安塞斯小鎮。”

……

在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後，邁爾斯就低垂着頭，他身體微微顫抖着，在身前兩個冒險家關心的呼喚聲中，雙眼震顫着看向眼前的土地。

這裏、這裏是北方？！

這裏居然是北方雪山！？不、這不可能！

北方根本不是這樣的氣候！那裏終年冰雪，根本不可能有溫暖的日子！！

而且那裏游走的只有魔物和冒險家…不可能會有這麽多居民的！！

原本就因為虛弱和接連不斷的震撼而神情恍惚的邁爾斯此刻瞳仁顫抖着，耳邊越來越焦急的呼喚聲在大腦宛如漿糊的耳中十分嘈雜。

“——那、雪山呢？！”擡起頭來的邁爾斯忽然聲音放大、他像是個得了瘋病的人一般，不敢置信的一把握住了湊過來的男人的手腕，語氣激烈道。

“啊？”

忽然被他用力抓住的男人面露疑惑，單純道：

“雪山…三十年前就消失了啊。”

在邁爾斯震撼的注視中，男人一臉奇怪的看向他：

“三十年前，北方的雪山連帶魔物消失平移，北方變成了平原，冒險家公會建國，已經成為了以戰鬥和農業為主的雪之國。”

“——這不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嗎？”

三十年……？

恍惚的邁爾斯跌倒在地。

可我不是、不是才在地獄裏停留了幾個月嗎？

這難道…是我的幻想？

坐在地面上的邁爾斯無視身旁男人關心的呼喚和攙扶，被強行拉起來後，眼神恍惚。

——難道、我已經…死了？

被拉起來的邁爾斯倒在強壯的冒險家身上，微微擡起頭的他看向眼前湛藍的天空，忽然，一抹快速飛過的黑色鳥影一閃而過。

“……！！”

剎那間，邁爾斯的瞳仁微縮，他忽然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迅速掙脫了冒險家的攙扶，不顧身後的呼喊聲，滿臉驚恐的踉跄着逃離了這裏。

不要……

——我不要死！

北方不對勁…那我就回家、回伊斯塔！

只要回了伊斯塔帝國……一定能逃離那個家夥的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