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第75章 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邁爾斯前往伊斯塔帝國的願望也失敗了。

作為解決辦法, 他只能坐在同一輛馬車上，晃晃悠悠的返回北方。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裏了。

莫爾王國怨恨伊斯塔帝國的人，自己的外貌又相當的伊斯塔, 是絕對無法在這裏生存的。

于是, 即使最開始的邁爾斯是帶着恐懼瘋狂的從北方逃出來的, 現在的他經歷了現實的震撼, 已經變得麻木之後，他就這麽接受了這趟從南方重回北方的旅程。

*

“到了, 先生。”

伴随着身後馬車的離去, 回到了安塞斯小鎮上的邁爾斯目光渙散, 他的外表十分狼狽、身上還穿着那件滿是灰塵的外衣，頭發也亂糟糟的, 不修邊幅的臉上也難以看出原本的相貌。

正因如此, 在看到他的時候, 那個年輕的冒險家傑克, 甚至沒能認出來他就是半個月前那個奇怪的少年。

“您好？先生，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嗎？”

傑克還是一如既往的熱心腸, 他站在街邊, 看着呆滞的站在這裏一動不動的邁爾斯, 絲毫沒有嫌棄他髒的意思, 關懷的湊上來：

“您家在哪兒？還是說您要找誰？”

“老先生？”

“……”邁爾斯沉默着, 即使他被眼前這個看上去也就小自己幾歲的青年叫“老先生”, 他也沒有絲毫反駁的意思。

這可愁壞了傑克。

雖然他在前些日子的表現中十分卓越，被安東先生看中，提前加入了他的冒險家隊伍, 但是習慣了整日在安塞斯小鎮上幫助其他人的傑克并沒有再也不來了的意思，反而一如既往的進行着他的義務巡邏。

此時此刻, 他略顯迷茫的看着眼前一言不發、站在原地的邁爾斯，憂愁的嘆息一聲。

無法解決問題的傑克只能在周圍其他居民的視線投過來之前，率先想辦法解決這個人——

“這樣吧，先生，要不我先帶你去……”

“——啊，冒險家小哥，打擾一下。”

忽然，一陣輕快爽利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面露苦色的傑克的話頭。

在傑克驚訝的回頭注視中，一個身形比他還要高大幾分的健壯男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後，此時摘掉了腦袋上的草帽，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陌生的面孔讓傑克微微一愣，又在見到這個農夫打扮的男人精壯的身材時有些警惕，他一臉嚴肅的看着對方：

“有什麽事嗎。”

笑吟吟的蒙多指了指他身後猛然間擡頭、露出那張年輕面龐的邁爾斯：“這個人是我認識的人。”

“诶？”傑克微微一愣，他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

先是看了一眼身形高大的蒙多、又轉頭看了看身後擡起頭來的邁爾斯，只覺得身後這個家夥有點眼熟，但他一時間也無法将和半個月前相比狼狽不堪的身影和記憶中的影像聯系起來。

“……好吧，那這位先生，請問你認識他嗎？”傑克雖然松了一口氣，但出于安全考慮，他還是在意的嚴肅轉身詢問了一下他身後怔愣的邁爾斯。

“……嗯。”

僵硬的邁爾斯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這個在對他來說相當陌生的世界中唯一熟悉的面龐，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亦或者他什麽也沒想，只是在後者笑容愈發燦爛的注視下輕輕點了點頭。

現在的他，依然無法确定眼前這個和記憶中的身影宛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人，究竟是不是蒙多，但他還是在傑克将信将疑的視線中，回應了蒙多的呼喚，緩緩的走到了他的身邊。

“……”面無表情的凝視着身側正笑容燦爛的帶自己穿過街道的蒙多，邁爾斯的眼神複雜無比。

他亦步亦趨的跟在蒙多的身側，聽着後者講述變成了平原的北方土地有多麽肥沃、有多麽适合耕種，邁爾斯的眼神一點點變得沉靜下來。

這家夥是不是蒙多那個混賬已經不重要了。

……甚至于直到現在，邁爾斯依舊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而這個世界只是他死之前幻想出來的一個不存在的烏托邦。

但他知道。

微微擡起頭的邁爾斯迎着什麽也沒說、自然的接受了他的到來的蒙多的笑容，僵硬的唇角輕輕勾起一抹弧度。

——現在的他，已經無處可去了。

……

“唔。果然還是感覺有點眼熟呢。”

站在原地的傑克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呢喃着，一只相比其他同類體型略大的烏鴉緩緩降落到他的腦袋上，好脾氣的傑克也沒有趕走他，而是維持着原本的狀态，好奇的盯着眼前一高一矮離去的背影。

話說回來……

“啊！我怎麽感覺之前在冒險家公會的成員表上看到過那位農夫的臉？”

忽然意識到究竟哪裏違和了的傑克忽然握拳砸進手心，恍然大悟。

“原來是曾經的同事轉行了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自以為解開了疑惑的傑克擺了擺手，正準備吹着口哨離開，忽然被遠方一對打鬧玩樂的兒童所吸引，他連忙表情一肅：

“喂！那邊的那兩個小鬼！不許用石頭丢同伴，太危險了！！”

傑克快速跑開，而剛剛在他頭頂歇腳的大烏鴉也飛了起來。

“……”紅寶石一般的雙眼看着不遠處離去的邁爾斯和蒙多的身影，大烏鴉懶散的打了個哈欠。

他知道那個人類究竟在糾結什麽——關于失蹤多年的兄長死而複生、再加上這位和兄長模樣酷似的人并沒有和他共通傷勢的詛咒，讓邁爾斯還處于混沌和迷惘中。

——然而事實上，在那次的酒館【大腦穿刺】的經歷中，邁爾斯·梅洛徹弗體內名為【血親】的因果律詛咒就已經被報喪鳥輕描淡寫的抹去了。

此時的他站在路燈上，盯着遠處漸行漸遠的兄弟二人，看着他們身上的因果線因為數次跨越了死亡而變得黑裏透紅，垂涎欲滴的咂了咂嘴。

詛咒是解除了……但因果線可沒有。

吸取着這股不同尋常的腐朽命運氣息，這才是他停留這麽久真正的目的，大烏鴉心滿意足的鳴叫了兩聲，在其他人類們訝異于這只烏鴉居然叫的這麽難聽的注視下，扇動着翅膀，飛向天際。

黑色的大烏鴉隐于雲層之中，而在邁爾斯的口袋裏，那根滾燙的純黑色鳥羽上的魔力、也伴随着報喪鳥的離去而一同消散。

在漸漸說服自己不要糾結那麽多的邁爾斯緩緩露出一個笑容來的注視中，他被蒙多拉着快步走向小鎮後方的農場，在快步的過程中，一根黑色的羽毛從他的口袋裏緩緩飄出——

最終落到了鎮上幹淨整潔的地面上。

平凡的羽毛下一刻被一雙幹淨的靴子踩中，感受到腳下異物感的最高榮譽冒險家安東疑惑了一下。

那張酷似安東尼奧的面龐低垂下來，在看到地面上的黑色羽毛時，心本能的微微抽動了一下，卻在下一刻恢複正常。

……真是奇怪。

*

魔王城中，地上一層。

在第一魔将堕天使西裏爾的辦公室中，正在伏案觀看着這些地獄大大小小事宜的西裏爾忽然眉心一跳。

他若有所思的用手指關節揉了揉眉心，感受到那裏傳來的波動之後，似有所察的觀察了一眼周圍。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嗓音傳入西裏爾的腦海中：

【到地下一層來。】

是魔王阿索勒斯。

西裏爾笑容不變，只是平靜的合上了自己面前的冊子，動作優雅的站起身來，和身邊的人類冒險者随從示意了一下，就腳步輕緩的走出了自己的辦公室。

當笑容溫和的西裏爾擡腿跨入地下一層的大殿的那一刻，王座上阿索勒斯吐出來的話，讓他完美的笑容陡然一滞。

“——吾打算親自前往死林。”

坐在王座上的阿索勒斯單手拄着自己的一側臉頰，面無表情的看着下方笑容微僵的西裏爾，眼神中帶着審視和冷淡：

“你已經去查探過了，西裏爾。”阿索勒斯的眼神深邃無比，輕輕敲擊了一下王座側方的頭骨頂端，語氣悠然：

“就由你為吾帶路，可以的吧？”

低沉的聲音緩緩進入西裏爾的腦海中，日常都是用魔咒封閉大腦、以防被阿索勒斯讀心的西裏爾此刻微微擡眼，露出了輕巧的笑容：

“當然。”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個标準的紳士禮：

“願為您效勞。”

“魔王大人。”

……

“——魔王大人~~”

一陣怪聲怪氣的聲音在身側傳來，安靜的撫摸着那每次觸碰都會讓自己的手火辣辣的疼痛的耕種工具，坐在荊棘椅子上的傑森無視身側再次被囚禁的阿爾夫嘈雜的聲音，愛惜的收起這枚出自詛咒魔咒創始人之手的魔具。

“初代魔王大人，就稍微拜托你一下嘛！”阿爾夫雖然姿态別扭，但說出來那些不着調的話時卻十分輕松，甚至表現的游刃有餘：

“西拉斯老師可是我唯一的老師，我已經上千年沒有見到過他了，你就幫我問問這個交易靈魂的東西能不能幫我聯系上老師嘛。”

“幫不了。”果斷的傑森語氣冷淡，毫不留情。

“怎麽會幫不了呢，初代魔王大人，您和我不一樣，您是用自己創造出的維度穿梭魔咒抵達的，您是生者狀态，靈魂能夠不斷修複再生。”阿爾夫眼珠此刻來到了胳膊肘的位置，眼巴巴的盯着旁邊冷淡的傑森，大言不慚道：

“和我這種只剩下個魂兒的亡靈不同，您就大發慈悲，幫我圓了這個夢想吧！”

……說的輕巧，雖然傑森的靈魂的确可以再生，但也不像阿爾夫說的那樣，好像和吃飯喝水一樣容易。

就算是傑森，想要補全每次達成交易時的靈魂虧空，都要耗費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歲月。

阿爾夫本身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家夥，他是一個凡事都以自己為中心的邪惡天使，完全不會顧忌其他人的感受。

正因如此，他才能把這種話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出來。

但傑森不會答應他。

“就算我獻祭了靈魂為你打開了通道，西拉斯先生見到你死不悔改的模樣，你的懲罰只會比現在更重。”傑森幽幽的擡起頭來，眼中帶着警告和告誡。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周圍到處都是被吃了一半的魔物軀體的阿爾夫：

“你忘了。”

“——當初就是因為你大肆吞吃魔物，甚至還敢膽大妄為的詢問西拉斯先生本體的味道，才會被下了靈魂詛咒，永生永世不得解脫。”

居高臨下的傑森面無表情的看着笑容一點點消失的阿爾夫：

“想讓西拉斯先生解開你的詛咒，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