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渡船

第77章 渡船

藿小葉走進漩渦入口, 迎面而來的是黑暗陰冷,緊接着是潮濕,刺骨的寒意順着腳底竄到全身。

他微微閉了閉眼, 再次睜開時, 前方浮現出了些許光亮, 來自于一盞忽明忽暗的破舊燈籠。

不遠處, 有一條奔騰的大河,和普通的河流不太一樣, 這條河的河水隐隐發紅,彌漫着濃郁的血腥味。

河面籠罩着一層薄薄霧氣,一只小船停在河岸,挂在船頭的燈籠發出朦胧的光,微弱的光芒随着河水在搖晃着。

藿小葉雖是第一次看見, 很快反應過來自己面前的正是忘川河。

竟然直接來到了鬼界?

他瞅瞅四周,不見黃泉路,不見彼岸花,河邊也沒有那條通往對岸的奈何橋。眼前的鬼界無比安靜, 什麽都感受不真切,什麽都尋不得。

藿小葉糾結小會兒,這裏沒有自家的幾個孩子,也沒有帝則。單憑目前的景象, 自己最先考慮的應當是盡快渡河,到達對岸再根據那邊的情況,思考接下來怎麽樣。

原本他有些愁,自己不懂劃船, 哪知這條船無需擺渡人。在藿小葉登上小船之後,這條船就自動自覺的晃悠悠的劃去大河另一邊。

不一會兒距離過半, 藿小葉以為這一路注定清靜到底,是一段是安全的路,卻聽到了驚恐萬分的慘叫。

透過薄薄的霧氣,另一只船逐漸顯現。那只船遠比藿小葉的小船寬大,船裏足足有十多人,他們裝扮各異,分別來自各界各族。

藿小葉有心接近對方,打探河水相關的消息,無奈小船原地打轉無法靠近另一只船。

慘叫那人是一名藍衣的書生,左肩不幸被河中伸出的枯手抓住,正在死命掙紮。

藍衣書生身旁,是氣質溫文爾雅、身穿華服的富家公子。對方或許與書生熟識,或許是陌生人,這會兒書生死死抱住富家公子的胳膊,瘋狂大喊:“你不能放開我,不能放開我!不然我不會放過你的!”

富家公子點頭承諾,即使這位彬彬有禮的溫潤公子臉色蒼白,依然用力拉住書生,同時不忘尋求旁人相助:“能不能請大家幫一個忙?我有金銀珠寶酬謝。”

絕大多數人別過視線,更有人不屑冷哼,對金銀珠寶買命完全不感興趣,僅有一名瘦骨嶙峋的青年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清瘦青年腰間別着一柄長劍,明明自己已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劍勢卻銳不可當。明亮的劍光一下又一下劈向枯手,只要枯手松開書生的肩膀,眼前的危機即刻消除。

清瘦青年有心救人,奈何被抓的書生不怎麽領情。覺察肩上的力道收緊,書生簡直吓瘋了,一邊驚聲尖叫,一邊胡亂揮舞着胳膊。

不僅富家公子被誤傷,好幾次被打得差點松開手,就連清瘦青年也險些對方砸中。

富家公子也算是講信用,哪怕受到刺激的書生口無遮攔、破口大罵,救自己的和不救自己的一起罵,富家公子依舊一次次鼓勵對方,只要書生不放棄,自己也不會放棄。

随着清瘦青年的攻擊,枯手上的傷口深可見骨斷裂在即,清瘦青年的狀态也越來越低迷,力氣肉眼可見的減弱。

他先是對書生和富家公子說道:“再堅持會兒,就要結束了。”

接着,清瘦青年看向船上的其他人:“敵人只此一人,彼此相助,獲勝不難。”更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遺憾的是,聽到清瘦青年的話,大部分人低頭不語,身材高大的壯漢更是不屑一顧:“要逞能就自己想辦法救人,別指望別人和你一樣賣力不讨好。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爛好心。”

衆人沖着六界歷練獲勝而來,哪有精力管閑事。來這兒之前,難道不清楚六界歷練要命?難道不懂富貴險中求的意思?能不能邁過這樣的險,能不能得到滔天富貴,要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沒那個命的,就沉在河底喂魚。

其他人有些懼怕清瘦青年的實力,如今從高大壯漢的話得到了鼓勵,紛紛指責清瘦青年多管閑事,還妄圖拖累別人。

他們小心翼翼瞄了眼血紅的河水,下意識往船裏縮了縮:“誰願救誰自己救,別喊我。他瘋得這麽誇張,天知道是不是招惹了一堆髒東西。”

要不然那只枯手為什麽不攻擊其他人,始終扯着藍衣書生不放,絕對就那個男人有問題,不該救,不能救。

清瘦青年得不到支援,倍感無奈,他再次擡劍要攻向枯手,動作突然一頓,接着止不住的咳嗽,咳出了血。

同一時刻,河面形勢再度惡化,河裏冷不丁伸出第二只枯手。這次不是抓向大喊大叫的書生,而是直指一旁的富家公子。

“當心!”眼看着富家公子有危險,清瘦青年急忙上前阻攔,後背卻莫名一沉。

前一刻眉眼柔和的溫潤公子,此時已松開書生的手,眼神冷漠無情,對方毫不猶豫的将虛弱的清瘦青年推向了枯手。

猝不及防跌出渡船,清瘦青年一怔,随即意識到問題所在。他看到了富家公子眼底一閃而過的血光,驚覺對方是隐藏的血咒者,懊惱自己太過大意。

救人是自己的決定,出事也應由自己承擔,怨不得旁人。清瘦青年揮劍刺向枯手,借助枯手的力道向上一撐,避開對方攻勢的同時,借力重新回到船上。

失去富家公子相助的書生,轉眼被枯手拖進河水,慘叫戛然而已,只餘渾濁的鮮血散在河面。

船上其他人同樣也身陷險境,慘叫着四散逃竄,可惜渡船只有那麽大,他們根本沒有地方躲避。

這次動手的不是河裏的詭異枯手,而是那個高大的壯漢。其他人不是高大壯漢的對手,高大壯漢抓住一個,揚手往河裏丢一個,一邊丢一邊嫌棄:“又是一群沒用的廢物。”

清瘦青年剛避開河水中的枯手,返回船上,又被逃竄的衆人視作擋箭牌,直面高大壯漢的拳腳攻擊。

他一邊阻擋一邊咳嗽着後退,狀态太差再次被高大壯漢丢到了船外。看着越來越遠的船只,越來越近的河水,他深感力不從心,自己興許不久就将命喪于此。

清瘦青年的劍尖在河面一點,借力拉開與河水的距離,他難受的咳嗽,皺着眉緊盯高大壯漢。

對方動手時,額頭魔紋浮現,清瘦青年也因此更氣急:“身為魔族,為何背棄六界,與血咒者同流合污?”

“背棄?”高大壯漢冷笑,“和誰合作,我都無所謂,只要能渡過這條該死的破河。”

富家公子手握白扇輕輕扇了扇,看着高大壯漢把一個個礙眼的廢物丢進河水,河水只騰起了血水,再無其他。

“祭品太差,河神還是不滿意。”他自顧自的說着,“這年頭,找個好心人,找個有實力又爛好心的家夥,怎麽就那麽難?全都一副廢物樣,祭祀怎能成功,又如何渡這條河?”

富家公子多打量了清瘦青年兩眼:“堕仙,都淪落到這地步了,還在多管閑事,生怕自己死得不夠快?可惜了,不是正統仙族。之前我也抓了一個小仙,照樣是廢物,根本滿足不了河神,過不了這條河。”

他們要過河,就要留下買路錢,被丢進河裏的祭品就是買路錢,很顯然,這些買路錢完全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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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等下一批歷練者到來,從中挑選一顆善心能被這條河認可的蠢家夥了。

富家公子合攏扇子緩步上前,要送清瘦青年到河裏當祭品。船上這些人,就數清瘦青年的實力他們看不透,衆人皆說堕仙兇殘,不曾想竟遇到一個心軟的紙老虎,輕易暴露自身劣勢。

不待富家公子動手,一聲悶響,正在對船上衆人趕盡殺絕的高大壯漢,離奇重傷倒飛掉入大河。

即使高大壯漢反應迅速,仍不慎觸碰河水,左手眨眼化作枯骨,枯骨又散成了碎末。腐蝕沿着左手擴散,高大壯漢當機立斷,狠下心斬了胳膊,才勉強阻止河水奪命。

高大壯漢和富家公子看向罪魁禍首時,藿小葉也看到了那個之前被衆人擋住的小小身影。

對方披着黑色鬥篷,站在船頭的燈籠旁,個子不高,氣勢極強,一手穩穩抓住近乎跌進河水的清瘦青年。

對方露出了一張稚氣的臉龐,以及一雙冰冷的眸子。

藿小葉一眼認出,那是小黑蛇,帝瀾。

帝瀾眸子有藍色光芒閃動,河水在渡船兩側盤旋着形成一道道水柱,似水中蛟龍随時會暴躁的發起攻擊。

帝瀾平視前方兩人,他急着尋找家人,沒時間停在這兒,更沒時間耗費在無關緊要之人身上。既已了解此地情況,那就解決這些麻煩。

血咒者,殺!

助纣為虐,背棄六界者,殺!

頃刻間,盤旋的水柱絞緊船身,撕碎渡船如同撕碎了一張紙。

富家公子和高大壯漢眼底滿是不可思議,他們以為的攻擊是利用河水,沒料到對方這麽瘋,直接把船毀了。

船毀人亡,對方動手果決的不像是小孩。高大壯漢不由懷疑,對方隐藏了真實相貌,本尊是比自己更瘋狂的大魔頭。

富家公子拽起高大壯漢狼狽遁逃,臉上不見僞裝的溫和,他一邊咒罵小崽子死,一邊躲避翻騰的河水。

作為血咒者,他好運的是吞噬的血脈能飛,倒黴的是飛不到對岸,最多只能回到原處,因此想出祭祀河神,借助河神開路的辦法。

河神有沒有不确定,确定的只是,丢進河水的祭品越多,他們距離對岸越近。可偏偏如今全毀了,不得不重頭再來,他們還要盡快搶來一條新的渡船。

且不提對方如何郁悶如何詛咒,這些情緒絲毫影響不到帝瀾對附近環境的判斷。他一手拎着清瘦青年,一手拎着船頭的燈籠,腳尖踏着河水輕輕一躍就離開了原地。

他目的明确,徑直朝着藿小葉所在的小船而來。

見狀,藿小葉心裏一喜,雖不懂旁人為什麽看不見自己,也靠近不了自己,自家孩子這會兒能找過來,也是一種本事。

果然下一刻,藿小葉看到帝瀾踏上了小船。

藿小葉暗暗驕傲自家小崽厲害,同時擔心也在所難免,河水腐蝕的威力相當可怕,他怕小家夥受傷。幸而帝瀾運氣好,河水并未造成多少的傷勢。

直到聽得咳嗽聲,藿小葉後知後覺船上有一位真傷重的,被小崽順手拎回來的病患。依富貴公子他們的意思,清瘦青年是一名堕仙,卻又不見魔紋尚未成魔,究竟處于何種狀态不得而知。

在藿小葉的印象中,帝瀾對家人格外在乎,對旁人相對冷漠,離家的玄龜都被他嫌棄了無數次,更別提毫不相關的外人。

帝瀾對清瘦青年的确是随手一抓,對方命硬且運氣好上了天,恰巧在帝瀾手邊,又恰巧沒被河水腐蝕死亡,就順便救了。

之後,清瘦青年閉目養神,藿小葉和帝瀾說了說這條河的古怪。

這是忘川河,又不同于正常的忘川河。在鬼界,入鬼門關,踏黃泉路,沿途彼岸花開,到奈何橋喝孟婆湯,而奈何橋就在忘川河之上。

據說忘川河裏全是無法投胎的孤魂野鬼,他們心裏執念太深,不肯喝孟婆湯,過不了奈何橋。這會兒,河裏的孤魂野鬼有是有,就是數目少的可憐。

富家公子和高大壯漢所謂的祭祀河神,不如說是投喂惡鬼,利用祭品喂飽惡鬼,再由惡鬼推船送他們到達對岸。

不知是富家公子自己的主意,還是河裏的鬼魂居心叵測,不吞惡人,指名道姓要吞好人,這惡鬼和這條河問題很大。

無論河裏藏着什麽秘密,都攔不住藿小葉這條船的前行,他們所在的小船很快到了對岸。

藿小葉踏上河岸,正要和帝瀾再說一說河中的鬼怪。他一轉身,驚覺帝瀾不見了,清瘦青年也不見了,那條奔騰的大河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由燈籠照明的黑暗轉為了黃昏,藿小葉站在一條雜草叢生的大路旁,前方依稀可見一座倒塌的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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