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油甘

“別哭啊。”樂連忍着痛朝床邊挪了挪,擡手給江縱抹眼淚,順便抹他臉頰上的灰土,攬他過來,在額頭上親了一口,“嬌氣。”

江縱抹了把眼睛,洗了塊布巾給樂連擦手,細細地把指節和指甲都擦淨,邊擦邊念叨:“小傻子,哥這回好好疼你,你可得争氣,別落下什麽殘疾,等這事兒完了哥帶你回家,咱們出去玩。”

樂連彎起眼睛,看樣子很高興,忍不住問:“你怎麽了。”

江縱不忍回想,捧起樂連的臉,親他的唇角,舌尖勾着樂連纏綿。

樂連扶着江縱的細腰,很快便反客為主,把江縱壓在膝頭深深吻着,興奮得顧不上腹部傷痛,江縱被親得喘氣都喘不勻,被迫聽着樂連在耳邊一次次輕聲念叨:“樂連喜歡哥哥。”

“行了,別把傷扯開了。”江縱兩指擋着樂連的唇推遠了些,“你在這兒歇着,我還有事。”

樂連皺起眉:“你在忙什麽?咱們丢了十萬斤石珍珠,你不如現在就趕回去置辦,不用管我。”

“雲行那個黑心窩的狗郎中,要我七天內拿出二……二百兩給他作報酬,才肯給你換藥。”江縱沒敢把二十萬這個數說出來,怕小連兒吓着。

‘二百兩,七天。這麽緊。”樂連皺了皺眉,“咱們還有錢嗎?”

“全身上下就十來個銅板了。”江縱嘆了口氣,又振作精神道,“放心,小事兒。”

樂連知道縱哥有手段有能耐,七天賺二百兩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可惜是白手起家,難上加難,一定很辛苦。

“那你抱來的那幾床破棉被是……”樂連擔心縱哥走投無路去撿破爛了。

“我給幾個小乞丐每人三文錢去鏟沙土了,等他們拿錢回來,我去買一把碎骨刀。”江縱給樂連理了理發絲,“這些就是他們的抵押。”

樂連嘆了口氣:“你不怕他們帶錢跑了?都是乞丐,沒有信譽。”

“哈哈。”江縱伸出手,在空中扇了扇,“感覺到了嗎?”

樂連愣了愣,涼風吹在臉上,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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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地勢所致,這座閉塞的小島早晚溫差極大,來時白天炎熱暴曬,到了晚上卻寒氣透骨。

江縱笑了:“不還錢就拿不回棉被,我去逛了一圈,市面上能買到的新棉被要四十文,湊起來的乞丐凝聚力和互相信任都非常差,別指望他們肯湊錢買任何東西,這一晚上天寒地凍挨過去,明天乖乖會還錢來的。”

樂連皺眉笑笑:“還是你有法子。一百文而已,去當一日賬房也夠了。”

“要不說你嫩呢,什麽東西能貴過時間,給別人打工是賺不來大頭的,七天二十……二百兩,那可不是個小數目。”江縱恨鐵不成鋼地敲他腦門,“給我說說,這島上最貴的是什麽?”

樂連來時雖已然傷重,意識模糊,商人的靈敏嗅覺卻仍然讓樂連精細入微地注意到這島上的特點。

“我粗略了解,大概是雲黃石。”

“嗯,孺子可教。”江縱揉了揉他的腦袋,“早點睡。”

樂連擔憂地盯着他:“別亂來。你不用管我,你先去把石珍珠搞定。”

“行沒事,你放心吧,哥有數。”江縱敷衍安慰,他們現在沒有能置辦十萬斤石珍珠的銀子,也沒跟樂連提起那黑心郎中獅子大開口,開口要價二十萬兩,免得樂連心神不寧,誤了療傷的好時候。

“我不管誰也不能不管我的寶貝兒啊。”江縱輕輕捏了捏他修長的指節,“安心養傷,哥一直在附近。”

“……”樂連古怪地看着他,總覺得自從沉船之後,江縱對自己的态度變得特黏糊,寵小孩兒似的哄着。

“我不是要死了吧。”樂連默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傷,然後擡眼怔怔看着江縱,仿佛身染不治之症的少年絕望地看着即将變成寡婦的媳婦,憐憫又不舍。

江縱被這眼神紮得渾身痛,踩尾巴似的嚷嚷:“死什麽死,再胡說八道給你按屎坑兒裏去。”

嗯,這樣對了。

樂連放心地靠回床頭,喝了口水。

半夜擠在一個小土炕上,江縱側身把手搭在樂連臂膀上,樂連把頭埋在江縱懷裏疲憊睡去,依賴得像只撒嬌的大狗。

江縱睡了一個多時辰,窗外天沒亮,蹑手蹑腳地把樂連從懷裏撥出去,掩上被子,低頭在樂連眉心親了親,披上衣裳出了門。

樂連緩緩睜開眼睛,默默看着縱哥打着呵欠走出了屋子。

——

江縱打着呵欠揣着手走到街頭,悠悠道:“嘿……天兒真冷嘿。”

十幾個擠在牆角的乞丐一見江縱,立刻一擁而上,幾個長得壯的撲過來把江縱按在牆上。

江縱揚起一雙鳳眼,含笑望着他們:“喲,丐幫一向磊落,可別欺負我們這些生意人。”

壯乞丐拿着根粗棍抵着江縱頸間,被凍了半個晚上嘴唇都發紫了,怒聲威脅:“把我們棉被還來。”

江縱伸出手:“把說好的銅錢還來,我貸給你們二十個人一共六十文,除了那個小子得還我十文,剩下的還我九文即可,一共一百八十一文。”

“丐爺,我給你們算筆賬,你們在那兒鏟一日沙土,辛苦雖是辛苦了,但十七文錢是确确實實掙回來了,沒有我貸給你們每人的三文錢,你們就沒飯吃沒力氣,咱們走的是當鋪的規矩,那棉被成了死當,你們拿不回去,就得買新的,這天兒這麽冷,一晚上都不好扛吧,我給你們出個主意,你們湊四十文去買條新棉被,給你們其中兩個人蓋,等以後錢多了再買新的。”

壯乞丐摸了摸下巴,點了點頭。

其他乞丐吵嚷起來:“那我們這幾天就受凍?”

壯乞丐有點失落,畢竟他是這幫乞丐裏能排上一二的,買棉被他能排前面,無奈旁人不樂意,甚至隐隐有幹架的意思。

挑撥離間這把戲江縱前世幹得多了,更何況對手不過是幾個沒什麽生意頭腦的乞丐。

“還我九文之後,棉被你們原樣拿回去,你們都還剩八文錢,足夠吃兩三天的飽飯,将來再去鏟沙土也用不着再跟我貸銀子,多劃算。欠債還錢本就是天經地義,丐爺們雖說身無長物卻也都是正直人物,這道理有什麽不懂的。”江縱微揚下巴瞧着他們。

最終收回了一百八十文息錢,江縱去鐵匠鋪拿了那把看上的碎骨刀,押了一百文,只租用一日。

他們的小船上岸那處有一大片油甘林,江縱摸了幾棵樹,找了一塊樹幹上長着個半透明大瘤子的,拿碎骨刀鋸了下來。

花了一個時辰工夫鋸了十來斤,裝在舊布袋裏扛回了臨時住處。

平時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江大少爺幹起粗活,掌心被碎骨刀磨得發紅,肩膀也被布袋磨花了皮肉,稍稍一碰就疼得厲害。

江縱疼得邊吸氣邊把東西往外掏,跟老太太借了口大鍋,把二斤樹脂洗幹淨扔進去熬成糊。

起初控制不好火候,糊鍋底兒,江縱嗆得直掉眼淚,拿了塊手巾捂着鼻子燒火,折騰半天勉強熬出了三斤油甘脂。

樂連說得沒錯,雲黃石确實是這座島上盛産的貴重石料,但人人都知道貴重的東西根本壓不下價來。

油甘脂這種東西只有極寒北方能長,很多人都不知道它熬去水分之後能當油當蠟燒,前世江縱三十六七歲的時候才發覺了這個商機,他決然壟斷油甘脂,賣價昂貴,後來常制成人魚燭長明燈,成本卻不高,想辦法和外邊商人聯絡,銷路不難找。

可惜這油甘脂是江縱上輩子一大財路,拱手讓人只當拿錢換命,就是要他拿出全部身家換樂連一命,他也不可能不答應。

這片油甘林是幾戶人家包下來的,他們每年摘葉當野菜賣,剩下的就拿來包餃子。

江縱坐在鍋邊,等着油甘脂晾幹,邊翻看着一本自己剛拿草紙訂的賬本,坐在竈臺上,拿磨細的炭條在紙上勾劃。

還有五天。

樂連站在漏風的破窗邊,借着微光望着竈房裏認真做賬的江縱。

“一定不止二百兩。”樂連默默看着他,扶着隐痛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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