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扣留

隋小侯爺無奈收回手,沉聲道:“剛收到消息,茹縣出現黑翎軍叛亂,本侯……我要去領兵鎮壓,來和你道別。”

江橫愣住:“叛亂?”

很危險吧。眼神裏不由得流露出幾分擔憂。

隋岚見他眼裏藏不住的憂心,莫名欣喜,咳了一聲道:“無妨,只是些烏合之衆。”

江橫卻是擔心茹縣沿海,算着日子,他大哥若回程,也可能從茹縣下船走陸路回瑾州,若是不慎碰上戰亂可如何是好。

“那……侯爺好生照顧自己……”

江橫話音未落,隋岚欣慰地開口答應,卻聽那小書生愁眉不展擔憂道:“我大哥不會功夫,人也嬌氣,若落在反叛軍手裏可怎麽好……若是見着我大哥,還請侯爺多照拂些吧。”

隋岚剛熱乎起來的心又涼下來,板着臉嗯了一聲:“那是自然。”

等了半晌,也沒從小書生嘴裏聽見一句中聽的體己話,隋岚板着臉踏出縱橫當鋪,從門外候着的夜影手裏奪過鷹翼長槍,飛身上馬。

夜影吓了一跳,讪讪跟上,小聲嘀咕:“咱們侯夫人脾氣真大,給侯爺都沒好臉色,娶回府來可不得了。”

“誰說我要娶他?”隋岚回頭瞪他一眼,夜影趕緊閉了嘴。

——

侯爺前腳剛走,丫鬟骨朵兒火燒火燎地跑過來,拿着封手書給江橫送來,急匆匆道:“二少爺,大少爺從茹縣送信過來了!”

江橫的臉色唰得白了,扔下賬本把信抽過來撕開,信上寥寥數語,全是用當鋪行話和潦草簡字書寫的語句,看得江橫越發心驚肉跳。

骨朵兒見江橫臉色越發凝重,心裏咯噔一聲,當下就忍不住哽咽出哭腔來:“聽說茹縣出事了,大少爺有事沒呀……”

“別哭,快給我備馬車。”江橫急得滿頭是汗,匆匆跑去收拾行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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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茹縣此時已經被黑翎軍攻占,太守被殺,城門緊閉着,裏面的人想逃也逃不出去。

黑翎軍在城中大肆打砸砍殺,将城中富貴者集中到一片空地,挨個盤問財産,以財換命的可以留一命,拒不交代的直接一刀砍了腦袋。

江縱和樂連一直躲在客棧二樓的客房裏,黑翎軍鋪天蓋地地搜查店鋪和富貴人家,很快就會掃蕩到這家客棧。

“連兒,傷好些了麽。”江縱坐在樂連身邊,弓着身子給樂連換藥,二十萬兩換來的救死草果真值這個價兒,傷口愈合得幾乎肉眼可見,幾天就長了粉嫩脆弱的新肉,終于不再滲血。

樂連靠在床頭,半敞着懷,把江縱攬到身邊:“已無大礙了。”

江縱替他包了一層藥布,擔憂道:“還疼嗎,會不會落下病根兒啊這。”

“你親一下,就不疼了。”

江縱正擔憂着,被樂連逗笑了:“小鬼,從前那麽矜持的一小古板,現在都學會不動聲色講騷話了。”

樂連輕撫着江縱的發絲,淡笑道:“近墨者黑。”

江縱挑起鳳眼:“這叫近江者浪。”

樂連彎着食指觸碰江縱眉睫,順着他道:“又狂又浪。”

“我尋摸着那幫黑翎軍快搜到咱們這邊了,出去避避。”江縱拿了衣裳扔給樂連,“走。”

樂連利索地穿齊衣裳,手握血紅刀橫在面前,拿了塊棉布擦拭,直到鋒刃寒亮。

江縱收了些幹糧和鹵味打了個包袱,悄聲拉開門。

沒想到,門一開,外邊堵了三四個頭插黑翎的反叛軍,手持利器架在了江縱脖頸上。

反叛軍裏也不都是武功高強的領頭者,偶爾也有湊上來的起義平民,其中一人刀沒拿穩,在江縱臉上蹭了一道細小的口子。

當時江大少就急了。

江縱瞪大眼睛,扶着自己的臉摸了一下,看見指頭上沾了幾滴血。

“我操你奶奶!”江縱眼睛瞪的發紅,一腳踹在那人肚子上,樂連橫擋過來把江縱拉回去,提刀出門,将客房門關了個嚴實。

半盞茶的工夫,樂連推門回來,滿身血點兒,甩下刀刃血跡,從容收了刀。

江縱坐在床上憤然照着鏡子,扒着側臉看那一道傷,仰頭望向樂連,眼睛裏飄着一層淚膜。

前後兩世,江大少最在意的就是這張臉。

樂連蹲下來給江縱擦了擦臉上血跡,哄道:“不會留疤,先離開這兒。”

江縱悶聲不說話,牙根咬得咯咯直響,出門時奪過樂連的刀,把那人屍體剁了個稀碎,才跟着樂連往別處去。

四處都有在瘋狂搶掠的黑翎軍,樂連右手拎着血淋淋的刀,左手攬着江縱的腰,始終把人護在身側。

“去城樓。”江縱拉着樂連手腕拐進小路,順着巷道石階上了城牆。

城門樓已經被黑翎軍攻占,緊閉的城門下擠滿了想出城逃命的百姓。

樂連率先闖進城門樓,将駐守的黑翎軍剿殺一空,朝江縱遞了個手。

江縱扶着樂連手腕攀上城門樓,擠進繩索盤旁研究這東西怎麽運轉操作。

樂連望着底下掙紮哭嚎想逃出去的百姓,略微動容,回頭望一眼江縱:“哥,現在開門嗎。”

江縱倚坐在繩索盤上,搖了搖頭:“還不是時候。這門一開,人是出去了,到時候全城的黑翎軍全湧過來,誰都跑不了。”

樂連只好暫時收刀。

江縱跷起腿,仰面躺在繩索盤上歇了歇:“過來休息會兒,再等一陣子可有得忙了。”

樂連走過來,俯身仔細看了看江縱的臉,傷口不深,只是擦破了皮。

江縱翻了個身:“看什麽看。”

樂連把別扭着躺在繩索盤上的江縱抱下來,讓他趴在自己身上:“我身上暖和,你睡我這兒。”

“別氣了。”樂連低聲安慰,之前被砍傷鎖骨就紋上一支紅梅,樂連怕縱哥一生氣又在臉上紋點什麽東西。

“縱哥,你是我的神仙哥哥,怎麽樣都是美的。”

——

天光拂曉,霞日破雲,遠城盡頭閃現一銀甲鐵騎。

緊接着,馬蹄踏地引得地上沙石飛揚,靖川侯隋岚領兵鎮壓黑翎軍,身後兩萬精兵戰馬,雄鷹戰旗迎風獵獵。

江縱聽見城外馬嘶之聲,飛快拍了拍樂連:“快,快把城門放下。”

“等會兒若是靖川侯想走,無論如何你把他扣下,不論什麽手段,別讓他回京城。”

——

隋小侯爺本欲破城,仰頭卻見一青衣美人兒側坐城牆,朝他揮了揮手。

“小橫?”隋岚眼花了一瞬,立刻收了手中弓箭。

定睛一看,那張臉眉眼和江橫神似,一雙鳳眼驕狂跋扈,竟是他大哥江縱。

城門緩緩降落,迎靖川侯的兩萬兵馬入城。

起初城中黑翎軍見城門大開,以為有內鬼投敵,紛紛殺向城門,不料正與提槍策馬闖城門的隋小侯爺撞個正着。

隋岚右手提槍,鋒銳槍尖掃出一道銀色虛影,周身利器無可近身。

黑翎軍不過是湊起來的一盤散沙,沒有經受正規的訓練,也沒有精良的武器戰甲,在靖川侯手下身經百戰的兩萬精兵面前潰不成軍。

隋岚朝城中冷漠低吼,內力傳音,威嚴沉厚:“拒不投降者,按罪當斬,爾等再執迷不悟,本侯麾下兩萬精兵将踏平茹縣!”

樂連和江縱則躲在城門樓裏悄然盯着局勢。

江縱扶着木欄,躬身向下看,目光四處搜尋。

樂連順着江縱目光望去,沒什麽東西,疑惑道:“你在找什麽?”

“找送信的。”江縱邊解釋邊盯着城門,“等會若是有送信的跑進來,千萬截住他,別讓他見到侯爺。”

“知道了。”樂連一向無理由聽江縱的話。

酣戰一個上午,黑翎軍幾乎凋零潰敗,兩萬精兵清掃茹縣,搜尋藏匿在城中各角落的黑翎軍餘孽。

一只信鴿落在隋岚肩頭,隋岚抽出信筒,打開帛書看了一眼。

江縱眼尖,看見了靖川侯手裏的字條,用力砸了一把木欄:“媽的居然是鴿子送信!快,連兒,想法子把侯爺截住,咱們以後的榮華富貴全靠這一着了。”

“榮華富貴?”樂連愣了一下。

“快去。”江縱摟着樂連親了親他唇角,“量力而行,別傷着自己,耍點陰招,別跟他硬碰。”

樂連想了想:“那你跟緊我,千萬不要走丢了。”

——

果真,隋岚看罷那張求救的帛書,臉色倏然白了兩分,立刻領着一半的精兵勒馬出城。

金黃帛書上蓋了龍紋玉玺,言說京城被大批黑翎軍闖入,皇宮危急,皇後娘娘被黑翎軍挾持,急召靖川侯領兵回京城支援。

隋岚是當今皇後娘娘小妹的長子,皇宮救急本就是他責無旁貸之事,皇後娘娘又落入虎口,接連的噩耗讓隋岚頭皮發麻,快馬回援。

出城尚只三四裏,便見遠路盡頭兩人騎馬擋住去路。

江縱側身坐在樂連懷裏,抓着馬鞍朝隋岚誠懇道:“侯爺,別回京城。”

“江縱,快讓開。”隋岚低聲催促,眼中已有怒意。但江橫那麽在意他大哥的安危,總不能随意傷了他。

“我有理由,侯爺能否聽我一言?”江縱翻身下馬,單膝跪到隋岚馬前,揚起一雙含淚的眸子。

這招美人計百試百靈,但隋小侯爺顯然并不吃這一套。

隋岚不耐煩道:“有何理由,快說。”

江縱攥了攥拳:“此事幹系重大,還請侯爺移步無人處聽小人細說。”

瑾州江家和樂家是隋岚熟悉的大商戶,更何況江縱還是江橫的親哥哥,并沒有任何理由頂着死罪欺瞞皇族,隋岚愣了一瞬,臉色陰沉。

隋岚輕夾馬腹,随着江縱到無人處,江縱帶他拐進一窄巷,樂連緊随其後。

“快說吧。”隋岚冷聲催促。

江縱擡眼問:“侯爺是不是接到了京城急召?”

隋岚眼神微凝:“你想說什麽。”

江縱懇切道:“別回去,侯爺,那帛書不是聖旨,到時候出爾反爾治您一個領兵闖京城的謀逆之罪輕而易舉,您樹大招風,朝廷裏把您視作眼中釘的大有人在,您回去那就是往火坑裏跳。”

隋岚心中的弦忽然繃緊。

他說得确實有理,但他無法拿皇後娘娘的性命當兒戲。萬一出了岔子,皇後娘娘落在黑翎軍手中,鳳體受辱,是國之大禍。

“讓開。” 隋岚橫掃長槍,槍尖掃至江縱咽喉前頓住,“本侯不想要你的命。”

樂連倏然擋在江縱身前,把江縱扯到身後護着,那槍尖指在自己心口前,樂連視而不見。

隋岚冷哼:“你們有證據?”

樂連淡淡搖頭:“沒有,我們只是想保您和景王爺。”

隋岚語調諷刺:“憑你們,保本侯和景王殿下?”

江縱還是有幾分怵那沉重的槍尖,躲在樂連身後探出頭來:“對,景王殿下是皇後娘娘所出,當今太子的位子卻被貴妃所出的皇子奪了,皇上本就有寵妾滅妻之心,連帶着你們這些皇後外戚一同滅了,侯爺您功高震主,萬望早早知得個中利害所在……”

“放肆!”隋岚是真的被江縱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論觸怒了。

隋岚勒馬回頭,夾着怒意喝了一聲“駕!”,掉頭便走。

“侯爺,得罪了。”樂連把江縱推出窄巷,抽刀出鞘,翻身一躍在牆上借力,淩空照隋岚劈頭砍下。

隋岚聞聲擡手,長槍斜架住樂連灌注力量的一刀。

看來江縱早有預謀,故意引他進窄巷子,長槍在無比狹窄的小巷中根本施展不開。

兵刃相接,兩人三試對方實力,退開兩步,各自心中嘆了一聲“好身手”。

隋岚不屑的眼神漸漸冷冽,雙手握槍,淩空翻身落地。

“樂連,現在讓開,本侯不治你罪。”隋岚用力擰着沉重的槍身,一股殺氣迸發四散,壓迫至樂連面前。

“刀法,誰教你的。”隋岚沉聲質問。

樂連并不回答。

他要做的就是把隋小侯爺扣在茹縣,耗也要耗到隋岚認輸。

他重新握緊血紅刀,等待着隋岚的進攻。

隋岚則尋找着樂連招式中的漏洞,想法設法闖出窄巷,避開這個掣肘頗多的地形。

樂連并不給他任何機會。

數十回合下來,隋岚深深喘了口氣,樂連扶着小腹,傷口被牽動裂口,滲出一團血絲。

江縱躲在遠處看着戰局,卻見樂連腹部傷口滲出血來,頓時心疼地喊了一聲:“好了連兒!讓他去送死吧,閻王爺還攔不住想死的鬼呢!”

樂連卻不肯輕易罷休。

靖川侯這條線是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搖錢樹,只要能保下靖川侯和景王,宮中的靠山就不再愁了。

縱哥說得對,将來的榮華富貴都寄托在隋小侯爺身上,所以至少得拼一把。

卻不料隋岚突然調轉槍尖,翻身踏着牆面青石朝江縱沖了過去,一把抓住江縱脖頸,鋒利長槍橫在江縱脖頸上。

樂連臉色驟變:“別傷他!”

江縱掙紮着想扒開脖頸上鐵鉗似的大手,喘不過氣來聲音都變了調:“侯爺……侯爺……我們真是為您好……”

隋岚已被激怒至極,吹了聲馬哨喚來坐騎,翻身上馬,攥着江縱脖頸的手連連用力,憑隋岚的手勁兒,足夠輕易把江縱的脖子捏斷。

“住手!住手!侯爺!”

不遠處有駕馬車駛來,車還沒停穩,江橫從車上踉踉跄跄跑來,跪在侯爺馬蹄前。

“侯爺,您這是幹什麽!”江橫雙手扶着地,揚起婆娑淚眼望着隋岚,“我只有這一個哥哥,侯爺,求您了,別殺他……”

冷淡疏遠的小書生,就為這種事跪在他面前哭求。

隋岚松了手,把江縱扔到地上。

看着江橫的淚眼,失落又心疼。

江縱趴在地上扶着脖頸劇烈咳嗽,樂連匆匆過來把江縱扶到一邊,眼神發狠瞪着隋岚。

隋岚嘆了口氣,不再看地上跪的江橫,淡淡道:“好了。讓我過去。”

江橫跪着不動。

隋岚更嚴厲了些:“讓我過去!”

江橫揚起頭,扶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揚起含水的眼睛,哽咽道:“那你從我身上踩過去,一屍兩命可好?”

隋岚驀然回頭看向他。

江縱像被當頭一棒,鳳眼瞪圓了:“什麽???”

江橫垂眼輕聲回答:“前一晚剛好吃了你寄來的送子果。”

江縱腿腳發軟,在侯爺和江橫之間目光不定,半晌,掐着樂連脖頸聲嘶力竭搖晃:

“什麽!?!那送子果是真的???!”

“我不知道……我跟你說是真的,是你偏不信的……”樂連把失控的江縱壓到懷裏,江縱雙眼通紅像要把隋小侯爺吃了:“你……你……你……把我弟弟……啊?”

——

隋岚愣了半晌,翻身下馬,到江橫身邊蹲下來,茫然跟他對視:“懷孕了?”

江橫把侯爺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鼻音囔囔的:“你摸。”

小腹隆起,仔細撫摸還能感知到細微的跳動。

隋岚眼瞳微抖,有些激動地靠近江橫的小腹,想仔細聽聽那跳動是不是幻覺。

在隋岚靠近自己小腹時,江橫從袖裏摸出一細針,指尖發着抖在空中猶豫。

“侯爺……對、對不起……我……”

細針猛然紮進了隋岚脖頸。

将其中的迷藥全注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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