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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願不常跑步，上一次具體是什麽情況下跑的都已經記不清。

但擡腳那一瞬間，林願想起大一在鹿山二操場體測考五十米的時候，槍聲響起那一刻，心髒也是這樣快要蹦出來。可是化工樓前坪廣場的距離，怎麽比那一年體測的終點還要遠。

兩步跨上化工樓前的幾個臺階，旋轉樓梯轉去後門的走廊空空蕩蕩。

後門出去，是那條通往三食堂的長長的坡道。坡上也沒有人影，只有兩側高大的梧桐，大雨打落的葉片在地上一層層堆疊着，綠意鋪滿。

林願彎下腰，手掌撐住腿，大口喘着粗氣，腦海一片空白。

随即後悔剛剛如果不回大劉那個信息的話，是不是能追上周以然。

又想，也許不是周以然。

她剛畢業那年某天深夜下班，在地鐵口瞥見過和他很像的身影。

大二有一次實習下班回校，也曾跟着一個颀長的背影走了二十分鐘，一直走到男生宿舍樓下，才發現對方是個陌生面孔。對方一臉奇怪又疑惑，問她，同學這麽晚有什麽事嗎。

不一定是他。

畢竟地球上這麽多人，相似的身影太多了。

再說，上次重逢，他拒人千裏的态度那麽明确，就算剛剛真是他，又能怎麽樣呢。

最後又想，也沒有什麽別的，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就好，上次也在氣頭上，都沒仔細看看。

腦子裏一直在讓步，林願為自己沒底線的借口苦笑。

撐了一會兒，才慢慢站直身體，加長呼吸，緩解剛才突然的劇烈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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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F大這個課題組一周，周以然今天第一次來實驗室。

他跟的導師出差了，課題組另一位導師王教授通知他今天來開組會。

原定的組會內容是介紹新加入的周以然後，其他學生講這周實驗情況，也讓周以然了解大家具體工作。但實驗室有幾個碩士生像剛開蒙的一樣，早上有人用手套箱又忘了抽真空。王教授一上午都在強調實驗室安全，讓大家徹底排查實驗室安全隐患，周以然也幫着處理了一下實驗室衛生，臨到中午才搞得差不多。

王教授讓周以然和幾個博士先去吃飯，他還要痛批其他人。

另外幾個博士都還要回辦公室或者實驗室處理點東西，周以然直接從三樓實驗室離開，先告別走了，琢磨着化工樓後門好像有條路可以去食堂。

下了樓後，擡眼看到走廊的洗手間标識，又瞄到肩上剛剛清理過期藥品時蹭上的灰，扯過紙巾沾水對着衣服擦拭。還沒擦幾下，擡頭再望向鏡子時，就看見他身後閃過一個綠色的影子。

周以然心裏一沉，又看向鏡中的自己，但眼神無法對焦。

剛剛跑過去的怎麽像林願？

他捏緊了手中的紙巾，深吸一口氣，返身望過去。

在後門處站着的，真的是她。他原以為還要很久才能再見到的。

跟上次恹恹的很不一樣，今天的林願更生動一些。

她剛跑到後門四處張望，神色緊張又焦急。而後又直直盯着後門外那條坡道，那條路上什麽都沒有，她卻看了好一會兒。很久後，她一直筆挺的腰背彎下，雙手撐在膝蓋，似乎不借力馬上就要倒下。肩上的帆布包滑至手腕，在空中晃悠，臉上浮現出糾結和難受。

周以然定定地站在牆邊緩慢深呼吸，不知道林願的那些情緒是因為什麽。胸口一陣酸楚，還是大跨步走過去想扶她。

走了幾步，想到上次見面，卻忽然又不敢上前。

周以然的腳步頓時停下，右手不自覺握緊，指甲用力抵住掌心傳來痛感，這樣才能清醒。

他看了林願很久，才問出話：“你在找什麽嗎？”

熟悉的聲音傳來，林願剛緩下去一點點的心跳又加快。她腳步挪了下，回頭時停頓了一下，又再接着看過去。

周以然右手插兜倚在後門的牆邊，左手指尖漫不經心把玩着一團紙巾。

微風撫動起他薄薄的沖鋒衣下擺，明明是黑色衣服，林願還是看出他右肩有塊區域沾了水，顏色比別處更深。頭發剪回小碎發，亂亂的，好像還有些灰塵。下巴有點水漬，有顆水珠要落不落。瞳孔幽深，凝眸望着她，目光如炬，似乎想把她照透。

她看到他的時候，表情波動很大。

周以然頓了頓，憋住一口氣，看似平靜地鼓起勇氣猜測了一下：“你是在找我嗎？”

林願的喉嚨像被扼住，一臉沉默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她的答案就寫在臉上，周以然忍不住竊喜。但她還是不肯開口，他沉下去的那口氣又上來，輕笑：“林願，你這個行為和表情，會讓人覺得，你對我還舊情難忘。”

林願心髒倏地停止一秒，咬住下唇，再退後一步。

回應他的還是沉默，周以然咬咬牙，又說：“你以為你那麽厲害？讓我走就走，招手我又來？”

林願默然，她明白他的意思，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厲害。

林願低着頭盯着腳尖，這雙白色單鞋出門的時候還很幹淨的。一場雨後，鞋面濺滿了細細的泥點，褶皺的單層牛皮，回去擦完估計也會留下印跡。眼圈泛酸，這雙鞋她很喜歡的。

緩了片刻，擡頭時眼圈的微紅已經褪去，林願眼裏是清晰的坦誠。

“我知道。我沒有。”林願又接着勉強笑一下，剛剛的樣子似乎全都沒有出現過，她只是問，“嗯……在F大見到你，有點好奇。你不是去美國了嗎？”

林願完全不像以前一樣受激将法。她迅速整理出的坦然情緒，讓周以然滿心困惑，他對自己剛才确定的想法又開始懷疑。

他右手握緊又松開，邁着步子走過去：“我現在在F大做博後，剛進站。”

林願想起，上次他說的是，很快不在美國了。

“怎麽來F大了？B市那邊沒有合适的嗎？”

周以然臉色有點不自然，略過她一眼：“我想來就來了，你以為是因為什麽？”

“……”我怎麽知道。

周以然已經站到她面前，居高臨下：“你在F大幹嘛？”

林願還沒來得及回答。

“周師哥！”一個女聲傳來，兩人一起疑惑看過去，岑羽寧正從化工樓正門小步跑過來，“林總！您在這兒啊，我剛剛還想打電話給您來着。周師哥，你這麽快就回來啦？”

林願聽着岑羽寧說話，眼中的詫異都要掉到地上了，又看到周以然臉上已經沒有疑問。她抿住嘴唇，腦子緩慢思考着。

岑羽寧并未發現這些異常，仍然情緒高漲地開口：“周師哥，我以為你要九月才回來。上次我入職的時候，我爸……就是上次咱們一起回來那會兒，你不是還沒最終确定去美國那家公司還是回來嗎？怎麽回國一趟，就把那邊offer拒了？那家年薪那麽高，你之前不是——”

周以然迅速打斷了岑羽寧：“我又不缺錢，愛去哪兒去哪兒。”

林願想到N市六月份那次相遇，原來是和岑羽寧一起才回國的，她無聲失笑。

岑羽寧像是突然才想起林願，又轉過來說：“不好意思，林總，忘了介紹，這是我在美國上學時候的同學院的師哥，特別優秀的，現在在這裏化工院做博後……嗯……你們剛剛好像在聊天，你們認識？”

林願緩慢點頭：“我們是……”

高中同學？前任？她突然不知道用哪個來回答。她居然想在這個小師妹面前說一聲他們并不是普普通通認識的關系，但是又極度不願意在冷漠的周以然面前，承認自己的這點小心思。她痛恨今天自己反反複複的腦子短路。

周以然看着林願的臉色忽白，想到她剛剛的情緒轉變，一臉玩味地勾了勾唇，替她選擇了答案：“我和林總呢，是高中同學。”

周以然的話落音，林願抿着唇，看了他一眼。

他的唇角微揚，眼神居然帶着笑。

林願因為他說的這句話和這個笑，心裏有點堵，但她也沒什麽資格和理由堵。

又忽然覺得他的話今天又格外多，明明上一次N市見面時，還說不出什麽話。

因為面前的岑羽寧挑起了他的話頭嗎。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讓林願呆了一下，随即迫切想逃離這個場景。

“這麽巧，那我就不用介紹啦！周師哥，我們不是馬上要辦迎新活動嘛，是林總在做策劃。林總很厲害，提的方案一遍就過。”

周以然突然想起剛剛自己形容她的話，似笑非笑：“林總一直都很厲害。”

林願只好尴尬地陪笑，說方案并不是她一個人想的。

“師哥，你吃飯沒？我和林總要去食堂吃，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岑羽寧發現自己好像又忽略了林願，小步從周以然身邊走到林願這邊，“林總說三食堂的炒河蝦超好吃。”

周以然邁開步伐準備往坡道上走：“好啊，順便，一起。”

“岑老師，我想起公司還有點急事，炒河蝦下次再吃吧。我先走了。”

林願早已胃口全無，簡單笑了笑，就告別。

周以然反手抓住了林願的手腕，拇指輕按在她的脈搏上，指尖傳來久違的跳動頻率。他凝眸看她，眼裏似乎帶點請求：“一起吃吧。什麽都說超好吃，我确實想嘗嘗。”

林願的心一顫，抽出手。他的冷漠她全抛在腦後了，喃喃一句：“就你都說不好吃。”

周以然嘴角的弧度展開：“那就走吧，林總。”

岑羽寧看着眼前突發的這一幕，腦子裏像被貓踢翻了一打毛線團，還沒繞清楚，只能小步跟着往前走。

正在暑假，三食堂的窗口只開了一半。

小炒窗口正常開放，但廚師部分放假，剛過飯點，點菜比正常開學時上得慢。

林願坐到岑羽寧對面，在桌子最邊上。周以然在後面慢悠悠跟過來，直接坐在林願旁邊。她的背瞬間挺直，指尖繞着帆布包的一角思考着他的行為。

周以然又伸手過來，眼神示意了一下林願的包，她只好緩慢取下包，遞過去，輕聲說句謝謝。周以然轉手就放到旁邊的空位，林願又看了一眼帆布包。

第二次一起吃飯，林願想起上次等菜的沉默與尴尬。不過面前的岑羽寧從剛剛開始，就沒讓場面冷下來過。

因為和林願還不熟，岑羽寧絮絮叨叨講的都是她和周以然是怎麽認識的，以及一些在美國上學的趣事。林願用心聽着，周以然也并未打斷。

許久，林願突然開口：“周以然，你怎麽畢業這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