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往事

026.往事

026

冬日，濕冷好似滲入骨髓。

沈冬瑟縮着抱着穿着單薄的自己，怔愣而茫然地獨自開站在人流密集的醫院門口。

腦海中再度響起剛剛醫生對自己的話，她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哦……對了，籌錢。

阿修得了病，需要好大一筆錢。

沈冬急匆匆地往前走，可是很快又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躊躇不安。

可問題是……要上哪兒才能籌到這筆錢呢？

寒風在此刻變得愈加寒冷了，沈冬又突然想起現在已經到了飯點，一個人呆在家裏的小瑜還沒人照顧，千頭萬緒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擺在眼前的一個個問題。

她猶豫了許久，耷拉着頭，從口袋裏摸出了手機。

女人修長纖細的手分明很漂亮，但伴随着多年的打工生活，手上的皮膚粗糙泛紅，手指的指背上還長了兩三塊斑駁的凍瘡。

但沈冬卻不在意這個，她咬了咬牙，先給房東阿姨打了個電話。

“孫阿姨……是的……”

“實在是不好意思，又要麻煩您——”

沈冬的話被打斷，臉上流露出幾分難堪。

其實孫阿姨并沒有說什麽過分的話，只是忍不住用本地話不悅地嘀咕了她兩句，但沈冬一向是個內向敏感的性子，突然遭遇了這麽大的困難，一時竟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她艱難地張了張嘴，還想道歉，卻被“啪——”得一下挂了電話。

好在姜瑜的肚子有了着落，沈冬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複好心情後，又艱難地從手機電話簿裏翻出了兩一個電話。

姜修明的病不僅需要錢，還需要人照看，錢的事情她可以想辦法，無論如何都要籌到，但是阿修和小瑜都需要人照顧。

沈冬的母早亡，父另娶，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系過，她也清楚他不從自己身上汲取就已經不錯了，是絕對不可能幫忙的。

到底姜修明是他們的孩子，遇到這種事，即便再怎麽不想麻煩老人，沈冬也只好給公婆打電話。

艱難地說了阿修的情況之後，電話的那邊先是沉默，然後便是一陣刺耳悠遠的哭天喊地。

她像是靈魂出了竅，仰起頭看向慘白泛青的雲，熱量伴随着白色的霧氣從口鼻中短促地湧了出來，臉頰不知何時濡濕發涼，心緒卻飄遠了。

去哪兒弄錢呢？

……

沈冬長得美，卻沒有旁的本事，沒人供她讀書，她便早早地便離開家鄉去大城市打工。

倘若一個女人有沈冬的美貌，同時又有足夠多的智慧的話，她一定會過得很好。

但空有美貌卻毫無智慧，那就是純粹的懷璧其罪了。

好在沈冬還有自己的底線，她并沒有向上攀升的願望，只想要找一個好人好好過日子，沈冬早早地就從自己的父親身上看清男人的無情，在姻緣的選擇上慎之又慎。

姜修明是她見過最好的男人，雖然家中貧窮，但是為人和善正直，是個好到會讓人嘲笑愚笨的熱心腸。

工友家裏的老人千裏迢迢背着大包小包來找，但又說不清對方的具體崗位，急得上火，正巧姜修明下了班遇到，他也顧不上是自己的休息日，幫忙扛着東西，帶着對方在這麽大的廠子裏找了快兩個小時才找到。

臨了，那老人要給對方塞水果以示感謝，姜修明說什麽都不要，笑了笑便騎上自行車走了。

還有一次，有同事不小心掉進了廠邊的河裏，這附近都是大片的工業區，河水不幹淨。

此時恰逢午餐時間，周圍經過的人不少，但那人人高馬大、身體健壯，整個人都在水裏劇烈地撲騰，看着不好救，甚至可能反而會被拖下水，平日裏人緣也不好，總愛仗着體型欺負人，再加上河水水質的關系，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真的下水救人，唯獨姜修明顧不上水髒，直接便跳了下去。

可偏偏是這樣的幾乎于愚笨的真誠，卻是沈冬想要的。

後來遇到有人介紹相親，提及了姜修明家裏的條件，這才明白。

偏遠山區出身、沒房沒車、多子女家庭中的長子、家裏還有蓋樓時欠下的債務沒還完……這一個個都是扣分項。

但沈冬不怕沒錢，只要日子有奔頭，她都心甘情願。

因此，聽到給她介紹的人是他，沈冬幾乎第一時間就同意了。

倉惶上路的年輕夫妻，說到底并沒有多少深厚的感情，只不過是相互看着歡喜，在平凡的日子裏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然後按部就班卻又手忙腳亂的結婚、懷孕、生子……直至意外打破了一切。

癌症。

她愛姜修明嗎？

沈冬不知道。

但她很确定，自己不希望一個那麽好的人就這麽死了。

沈冬纖瘦的身體被厚厚的工服裹着，心神不寧地走在人來人往的工廠裏。

她不可能去宣揚家裏遇到了難事，不僅僅只是因為不希望別人眼中難以掩蓋的同情、嘲笑，更是因為沈冬很清楚，這沒有任何用處。

不過……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即便她什麽都沒說，消息卻好像是自己長了翅膀，蔓延在廠子裏的各個角落。

沈冬忍受着衆人或是隐蔽或是明顯的目光，有些艱澀地停下了腳步。

她擡起頭，碎發在寒風中輕輕地漂泊。

沈冬天生碎發多，即便已經将全部的長發紮起來，發際邊緣卻還是有一根根毛茸茸的淺色短發豎起，家鄉的老人見多識廣，說這是因為她性子倔，認準了的事情就會一條道走到黑。

但她卻從來沒信過。

沈冬有些心不在焉地擡起手，捋了捋不聽話的發絲，目光卻恰好停頓，注意到了下工廠巡查的杜總，沈冬一愣，甚至還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便與對方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對。

英俊儒雅的男人在灰撲撲的人群中鶴立雞群，目光偏移，也一眼就注意到了與衆人格格不入的沈冬，深邃的眼好似閃過一絲幽暗的光，然後朝她禮貌的淺笑。

沈冬并不是第一次見到他，因為工作，這位杜總經常會下工廠巡查，這是一家精密儀器鑄件的制造廠，工資在周圍算得上是極高的，但這也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在這裏，安全問題不發生還好，一發生便是大事。

防微杜漸，避免人禍極其帶來的損失，便是對方往來如此頻繁的原因。

大概是出身底層，這位杜總不像其他那些有錢人那樣頤氣指使，反而眉目柔和帶笑，深受工廠員工的喜愛，甚至讓絕大多數人忘記這家工廠是陸氏集團旗下的産業了。

所有見過杜總的人都會感到如沐春風，聽說他會細細握着工廠員工的手，體貼細致地關心對方。

當然了，聽說這位杜總很注意男女問題，握得向來都是男員工的手，對于女員工只有尊重和避嫌。

因此，無人不被對方的魅力蟄伏。

可是沈冬這人很敏感，和姜修明夫妻多年，她并不認為他和姜修明是一樣的，因此總對這位杜總喜歡不起來。

上次沈冬和其他的幾位優秀員工被這位杜總接待，明明男人畏懼人言和岳家，從來不會觸碰女員工的手，關切的話語間也根本沒有半點不妥，但她卻還是感覺到男人的幽深的目光唯獨流連在她的身上，黏連打量令人難受。

但沈冬又不好說，回家只說自己不喜歡杜總，可單純的姜修明沒聽明白，只覺得的不明所以。

她嘆了一口氣，羞怯無聲地拉着姜修明在床上，牽引着男人寬厚粗糙的手掌緊緊地環抱着自己，感受對方多年來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與笨拙體貼，她靠在男人強壯又結實的肩頭哼，這才從無盡的疼痛與快樂中有了難以言明的安全感。

……

只是此刻，又是一陣寒風刮來，沈冬一個人站在工廠外，再度與這位杜總碰上。

數月過後，兩人的近況卻有了很大的變化。

沈冬的丈夫換了癌症，一向作為優秀員工的她極少缺勤，最近這段時間卻已經請了好幾次假，因為還沒有籌到手術的錢，姜修明情況還在不斷地惡化，而杜樂生的身份卻水漲船高，在陸氏集團有了更大的話語權，直接從杜總變成了杜廠長。

和上一次見面相比，男人原本還算隐蔽的目光變得稍顯露骨，看向沈冬憔悴蒼白卻依舊純粹美貌的臉。

她下意識地打了一個顫，那個瞬間，沈冬只想落荒而逃。

但同樣也在這一刻，沈冬突然産生了一個想法，那想法很模糊，又在苦悶和不幸中變成了一道光，給了她一點微不足道的希望。

沈冬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如果她想要錢，她大可以憑借美色去找一個有錢人，而非姜修明這樣什麽都沒有的好人。

雖然不喜歡這位杜廠長，但是這位體恤下屬的好領導在得知了沈冬家裏的情況之後，願意借錢給她呢？

等姜修明好了，她一定會想辦法還錢的。

想着想着，沈冬的臉色紅潤了一些，下了班的她沒有回家，公婆已經從窮鄉僻壤趕了過來，一個幫忙照顧姜修明，一個則看着姜瑜。

因此，她在不知不覺的躊躇中，發現自己竟還在工廠的更衣室磨蹭，直到這裏連一個人都沒有。

冬日的白天很短，此時已經天黑，更衣室裏的牆壁斑駁，此時更是一個人都沒有，白熾燈年份久了，每過幾分鐘便會突然閃爍一下，顯得幽暗可怖。

房間很冷，沈冬的衣服還沒換好，她瑟縮着，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噠、噠、噠——”

“門怎麽沒鎖……裏面有人嗎？”

伴随着熟悉悅耳的聲音響起，金屬門把手微微轉動，沈冬吓了一大跳，連忙捂住自己的胸口，緊張地看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