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收養

029.收養

029

姜瑜看資料的時候看的很慢，上面的一行行字在此刻好像變成了一幅幅畫面，無比清晰地呈現在了她的面前。

或許這些資料的來源大多來自陸佩珍，因此，姜瑜從一開始便對手中的東西充滿警惕性。

即便沈冬的形象在她心中已然模糊，可是，姜瑜知道她的為人……她就是知道。

只是，随着目光逐漸向下視覽并理解文字上的內容時，姜瑜的呼吸卻逐漸變得短促艱難起來。

她的眼眶本就微微染上紅，此時更是變得無比濕潤。

姜瑜原本猜想沈冬在陸佩珍的眼裏一定是一文不值，她對此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萬萬想不到，事情竟然和她以為的并不一樣。

那些文字熟悉卻又殘忍，只是平淡地陳述，她擡起頭，用那雙含着淚的雙眸不知所措地看向陸之煦，下意識地想要得到半分情感慰藉，但他卻垂下眼眸避開，有些不忍地将目光看向別處。

事情回到多年前。

陸佩珍雖然是陸氏集團唯一的繼承人，但因為嫁給了杜樂生，在家安心相夫教子，即便隐隐感到似乎正在暗流湧動，卻沒能産生足夠的危機感。

杜樂生從社會底層摸爬滾打上來，很擅長讓別人信任自己，當然也包括自己精挑細選的妻子。

直到沈冬冒着一場冬雨，渾身濕透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将證據放在她的面前，這才終于戳破了杜樂生的謊言。

沈冬将錄音作為證據交給了陸佩珍，陸佩珍這才清醒過來，可是她畢竟與杜樂生已經是多年的枕邊人，總還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妄想，她去廠裏打聽，卻正好碰上沈冬與杜樂生之間的謠言發酵的時候。

那些人說的很難聽，沈冬本來就長得漂亮，丈夫又恰好患了癌症，世人一向對于完美者的堕落喜聞樂見，沈冬太符合那樣的标準了。

因此就在一夜之間，她從高嶺之花變成了見利忘義的下賤女人，抛棄自己的丈夫和杜廠長厮混在一起。

陸佩珍不知道自己對于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沈冬究竟應該是怎麽樣的一個态度，畢竟一個和自己丈夫有了難聽緋聞的女人找上了門，不是為了耀武揚威，似乎更像是來提醒她幫助她的。

可是陸佩珍此時已經無心在乎這些了，她暗地裏查賬、查自己的家族企業，這才意識到陸家的一切已經有大半被杜樂生掏空，寄生物将宿主吸食幹淨不過只是時間問題。

說起來，她應該感謝沈冬，但想到沈冬，她總有些不自在，好像在提醒自己她是一個無比失敗的女人。

面對那雙漆黑的眼眸……只感到不知所措、逃避、甚至厭惡，但她至少在事情到最壞的地步前，讓陸佩珍不再蒙在鼓裏，因此，得知沈冬家裏的難事，她最終還是通過公司的渠道給沈冬打了一筆錢，之後便忙自己的家事了。

再見到沈冬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多後，那個時候她終于勉強控制住了局面，和杜樂生想辦法離了婚，恍如隔世。

而對于沈冬而言，時間卻像是煎熬，那些流言蜚語在耳邊不斷地萦繞，一分一秒都過得無比清晰。

好在姜修明的病正在好轉，沈冬真的高興極了。

陸佩珍的初心只是不想欠沈冬，聽說她家的困難，便給了她這種有錢人自己最不缺的東西，但對于沈冬這樣貧窮的人而言，金錢就是他們終生奮鬥的目标，對此她實在無以為報，只能工作、不停地工作……

沈冬的身體很累，但她的精神從未如此富足，想到姜修明有足夠的錢動手術，想到自己做了她認為是正确的事情，她便已經知足。

可是在別人的眼中，事情又是另一種解讀。

有人問是不是沈冬犯了陸佩珍的大忌，所以故意被罰，要去幹那麽多活。

但事實上，沈冬只是感到虧欠，從未得到命運善待的人，連一點點恩惠都覺得自己不配擁有。

因此，沈冬忽略那些審視、嘲笑甚至鄙夷的目光，她沒有為自己解釋，而是麻痹自己，努力地做一個對工廠有用的人，變成姜修明那樣好的人。

沈冬沒有讀過很多書，能做的也不多，但她樸素地堅信，好人是會有好報的。

但沈冬卻與姜修明成了兩個截然相反的例子，她似乎陷入了一個被孤立的怪圈，沉默成了默認，別人讨厭幹的活、不要上的夜班全部變成了她的工作。

工作、工作、工作……

工作在這一刻變得彌足珍貴，她甚至可以放空自己的思想，讓自己忙到沒有時間焦慮。

然而，連續的繁重工作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消耗着她的生命，她像一根即将湮滅的蠟燭，燭光随着風脆弱顫動着，在模糊的視線和顫抖的手臂中，似乎随時都會熄滅。

終于……

“吱呀——！”

巨大高頻的嘯叫聲，刺耳痛苦的尖叫。

沒有感情的龐然大物盡職盡責地工作，直到冰冷金屬在這一刻染上溫度，柔軟又堅硬的混合物被碾碎，暫停了一切。

……

陸佩珍聽說沈冬出事的消息是在深夜，聽到出了那麽大的事情，她也顧不上別的，立刻便趕了過去。

趕到現場的時候，大型的機器已經暫停，齒輪上沾染着模糊的血肉，滴滴答答地與地面上斑駁的血液混合在一起。

杜樂生雖然觊觎她的家族企業，但是他是從底層一點一點爬上來的，在這樣的大型鑄件工廠，對于安全方面的問題非常重視。

他一朝失事，工廠裏變得混亂不堪，新上任的廠長沒有這個方面的意識。

而沈冬……

恍惚之間，陸佩珍感受到了在場所有人諱莫如深的目光，有人在竊竊私語，不知道是在說這個‘她’還是那個‘她’。

沒人相信，沈冬和杜樂生之間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更沒人相信，沈冬的死和陸佩珍半點關系也無。

流言蜚語就像一雙細嫩的小手，沈冬和陸佩珍都以為強大的自己絕對不會被影響。

可就在人生命中最脆弱、最得意或最麻木的時刻，悄無聲息地用力一推，墜落萬丈懸崖……

陸佩珍卻顧不上那麽多了。

她在驅散圍觀者之後，坐在廠長辦公室一個人靜靜地呆了一個小時，看着辦公室裏即将消失的與杜樂生有關的痕跡，陸佩珍緩緩地閉上了雙眸，還是終于選擇面對了這一切。

只身前往醫院的太平間。

冬天的深夜，冷得刺骨，混合着消毒水和空氣中淡淡的腐敗味，陰森刺骨。

白色的布蓋在殘缺不堪的身體上起伏，像海平面上的一座座獨立的孤島，靠得很近卻咫尺天涯。

陸佩珍沒敢看一眼，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一切都給了她一種不真實感，陸佩珍不喜歡沈冬，畢竟沒有人會喜歡和自己丈夫扯上關系的漂亮女人，但陸佩珍什麽都沒做過，也從未想過要讓她去死。

可是，她真的半點愧疚都沒有嗎？

沈冬提供的那份錄音裏，她分明不願屈服于杜樂生，恰恰是因為陸佩珍什麽都沒有做，任由沈冬在生前身後都被那樣難聽的桃色緋聞糾纏，才讓那雙小手輕輕一推，毀滅了一個人的一生。

那一刻，她無能為力地移開目光，以為逃避就能夠心安，只是恰好，她與剛被推進來的茫然女孩四目相對，陸佩珍看着那小女孩的神情又從不可置信到氣憤，最後痛苦地嚎啕大哭……

陸佩珍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潰敗逃跑。

漆黑的冬夜，風在嘶啞地咆哮，每一棟建築、每一棵樹都好像在譏諷嘲笑，她像個孩子一樣将自己埋藏在杯子裏，好像會有柔軟的東西保護她，陸佩珍也曾以為會有人一直保護她，但事實證明，那個曾承諾要保護她的人，傷她最深。

可陸佩珍終究還得振作，她得替沈冬料理後事。

沈冬沒有更多親人，她的公婆以為姜修明看病的錢是沈冬向陸佩珍借的，順勢說要将債一筆勾銷，又趁機索賠了十萬。

陸佩珍沒有異議地答應了。

只是卻不想，沒隔多久，她又驚聞姜修明因為知道了沈冬的死訊而跳了樓，那女孩僅剩的親人卻只想着向醫院訛錢。

聽說他們生活在邊境，家裏還有好幾個孩子。

陸佩珍忍不住想，那個女孩回去之後，命運會發生什麽樣的改變，會和她的父母一樣不幸嗎？

其實，她不太喜歡面對沈冬的女兒，因為那總會提醒她自己做了什麽，但陸佩珍終究還是收養了她。

為了每夜的幾分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