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複生

複生

明意想也不想就往回跑，腳下的白光在踩上的一瞬間又變成了路。

他回到陳舊的古宅中間，剛剛靜悄悄的角落裏湧出衆多煙霧般的鬼影，伸着爪牙在空中咆哮。

狐貍被它們團團圍住，卻驀然回頭，看向明意。

“你又回來幹什麽？”

明意手腳不知往哪放，偏頭躲開一道鬼影，迅速朝狐貍腳邊跑。

“我，我也不知道……”他撇開心頭的複雜情感，結結巴巴地說，“我就是想回來，不能讓你一個留這！”

狐貍說：“我只不過是一只野獸。”

明意斬釘截鐵：“你救了我，好幾次呢！”

他說完就沉默了，這話本來應該說給齊樾聽的。

可是齊樾不搭理他了。

狐貍也陷入沉默。明意看準時機，往他身邊邁出最後一步，卻沒防備幾道鬼影從頭頂偷襲。

狐貍一下子躍到空中，皮毛炸開兇相畢露，咬住一個狠狠撕扯。

“下去！”他對着明意咆哮。

明意在這也是礙事，猶豫了兩下聽從勸告，摸到剛才爬上來的洞口，順着石階往下跳。

撲通一聲，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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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的石室裏格外安靜，牆壁上多了不少裂痕，都是剛才的爆炸造成的。

連祭臺也凹陷了一大塊，土壤裏冒出一截白森森的東西，好像有什麽物件埋在下面。

明意沒敢亂碰，老實呆着等狐貍的消息。

再加上他實在是太累了，使用一次大願經上的咒法，差不多要了半條命。

明意閉眼靠着牆壁，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朦朦胧胧中，感到有什麽東西在啃他的腳趾。

他張開眼睛一看，四周漆黑一片，腳邊趴着個嶙峋的黑影，長着空洞的大嘴，不停用牙齒磨他的腳。

明意猛地跳起來，一腳把那玩意踢飛。那東西清脆地跌倒石頭上，原來是一具腐爛的白骨。

明意吓得冷汗直流，扭頭環視周圍，壓根不是剛才睡覺的石室，而是那個擺滿了棺材的地方。

他抹了把腦門上的汗珠，是誰把他挪到這來的？

什麽東西在作怪？

要再遇到點妖魔鬼怪，他現在的精神可支撐不了一次大願經的消耗。

明意拼命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可是怎麽也走不出棺木的包圍，這些雜亂的棺材無形之中變成了迷宮，擋住了他逃跑的路。

棺材擺放得太複雜，光線又太暗，也只有擺着巨型棺材和菩薩石座的臺子上能瞧清楚地形。

明意順着石座的方向走，踩上石臺，眺望周圍的棺材，試圖找出一條通道。

突然之間，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意緊張地屏息，壓根不敢回頭。

他并不傻，在這種詭異的地方，拍他肩膀的能是什麽好東西。

之前跟着狐貍走過一次，他望見通往石室的小門，趕緊拔腿逃命，然而他跑過一處，周圍的棺木就發出響亮的嘎吱聲，木頭從內部破裂，整個棺材像雞蛋殼一樣破開，露出早已變得僵紫的手腳。

一群群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僵屍從裏面爬出來，嗅到新鮮血肉的氣息，貪婪地朝明意撲過去。

明意拿出僅剩的力氣快跑，鼻子喘得像打氣筒，肺疼到快要炸開，一邊逃命一邊大喊：“表哥，表哥你在哪啊！”

他知道齊樾聽不見，更不會來救他，可是遇到危險喊這個人，已經成了明意的本能。

明意匆匆溜進石室，卻絕望地發現，石階斷了，他爬不上去。

完了。

他蹲下身自暴自棄，強忍着眩暈恢複體力，不斷逼自己想對策，身邊突然響起個奇怪的聲音。

“後生，”那聲音好像是從地下冒出來的，“你我相遇也算有緣，我知道你現在遇到麻煩，我有個辦法可以幫你。”

明意警惕地問：“你誰啊？”

“我是誰并不重要，”聲音低吟，“我只知道，你現在沒地方逃出去，等那些吃人的行屍追過來，遭難的可是你。”

“……”明意想了想，“那不行，這地方妖魔鬼怪多了去了，我可不能輕易相信你的話。至于那些破玩意，我還不至于被它們吃了。”

他想得很清楚，大不了就是一死，要是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用大願經跟它們魚死網破。

“哎呀，”聲音無可奈何地嘆氣，“你這個年輕人還真是倔強，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訴你吧。你剛才肯定見到了，被擺在那妖魔之下的白玉菩薩。”

明意一愣。

“我原是那家人花了大價錢請來的，沒想到他們竟然利欲熏心，用我的法身來行邪魔外道，供養裏頭那只邪祟，還用了邪術，将我頭顱割下，埋在那祭壇下面。”

明意看向泥縫中的一點白，喃喃：“那下面是你的頭？”

“要是我能重新合二為一，倒是可以借你法力驅趕洞裏的妖魔。就看年輕人你願不願意了。”

明意挖開泥土，果然漸漸浮出白玉的菩薩頭。只是不知道埋了多久，頭頂上的肉髻坑坑窪窪。

明意沒費多少勁就把菩薩頭整個扒了出來，問：“就是你？”

菩薩半合的眼睛竟然緩緩閉上。

明意咬了咬牙，果斷看向小門：“行，我就信你一回。”

他懷抱着頭顱，卻怎麽都不敢往回走。

現在裏頭已經是僵屍的天下，跑回去不是送死嗎？

菩薩張嘴提點：“洞裏有小路。”

明意看向挖開的土壤，下方是有點奇怪。他接着挖了幾寸，果然，摸到冰涼的金屬。

輕輕一推，銅門開了，底下是個小房間，入眼的地方堆了一具白骨，身上挂着腐蝕後的布料殘片。

這本來是個密閉空間，但是牆壁不知道被誰挖了一條路，直通向裏面的石室。

明意摸索着往前爬，聽見頭上響起咆哮聲，立馬加快了腳步。

很快，路到盡頭了，是往上開的，輕輕一推，回到了老地方。

那座巨型棺材裏。

聞到熟悉的香味，明意一刻也不敢多待，照菩薩說的，這裏面躺着的才是最大的妖魔，卻不知什麽原因，小弟一個個蘇醒過來，他還睡得死沉死沉。

明意推開棺材板，跳下巨棺，剛好踩在石臺上。周圍的僵屍聽到響動，敏捷地朝他撲過來，明意眼疾手快，立馬前傾身體，雙手高舉，把菩薩腦袋放在了石座上。

霎時間，強烈的光線席卷了整個山洞，明意睜不開眼，尖利的慘叫聲刺痛了耳朵，不得不蹲身抱頭。

等到他稍微緩過勁，張開眼睛一瞧，周圍的僵屍都被菩薩身上的光吞噬了，腐肉從白骨上剝離，白骨化為齑粉。

明意強忍着光線目睹這一切，一時間驚訝無比，原來在這詭異的地方，還真藏着一位菩薩呀。

“活過來”的菩薩轉動頭顱，看向他所在的方向，猛然間，被那雙非人的眼睛盯着，明意冒出一股毛骨悚然的錯覺。

他本想道個謝，菩薩先一步張口，露出白森森的獠牙：“既然這麽聽話，那下一個就輪到你吧！”

明意一時間傻眼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變臉嗎？

他還真以為這是個好人啊！

那不知到底是什麽玩意的菩薩擡起一只手，立刻有股巨大的力拖拽着明意到他跟前，猛然湊近了，明意嗅到濃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他頭上肉髻的坑洞填放着一個個拳頭大小的腦袋，每一個腦袋的臉都是嬰兒的模樣，扭曲着做出痛苦的表情。

明意被菩薩抓到嘴邊，望見他口子的殘渣碎肉，睜大了眼睛膽戰心驚。

這才是妖魔吧！

眼看着他也要被塞進肚子裏，明意爆發出大喊：“齊樾！齊樾！齊哥哥，表哥！”

他使了全身的力氣叫他，變着名字花樣，每一下都是撕心裂肺，喊得嗓子都破了。明意鼻子一酸，原以為不會有用，腦海中都閃過下輩子的打算了，眼前的景象卻忽然一變。

恍惚當中，他好像又回到了幻境，齊樾站在他跟前幾步遠，背對着他。

“不是走了嗎？不是把我抛下了嗎？”齊樾輕聲呢喃，“回來幹什麽？”

明意忘了自己的處境，伸手想去抓他，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住。

“我沒想走……我從頭到尾想的都是，我們一塊出去。”

“……”

“我知道你讨厭我，我先前離開，也正是怕你不想見我，可是我還是放心不下！所以我就回來了。”

“……”

明意看他始終不說話，心中一陣酸澀，喉嚨也情不自禁地哽咽起來：“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是我還是有句話要和你說。”

“……”

“齊樾，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齊樾的雙肩似乎抖動了一下。

一瞬間的空隙裏，明意就被幻境扔回了現實，對着散發着腐臭味的巨口。

他死命掙紮了兩下，可血肉之軀再怎麽也不是石頭的對手，根本無法脫身。

這次真完了。

明意剛想獻祭自己再用一次大願經，和這邪魔拼命，身邊的巨棺發出一陣爆響，巨大的氣浪把明意整個人掀飛了出去！

他重重落在地上，手腳被劃出血口，疼得快要散架，癱在地上動彈不了。

一個黑影從那巨棺中出來，一身漆黑的官袍，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亮光。

明意睜着暈眩的眼睛，看見他的頭發很長，臉頰和手臂比那尊白玉菩薩還白，還透着光。

黑影慢慢走到菩薩跟前，層疊的華服随着他的腳步蕩起漣漪，緊接着伸出白到發光的手，一把擰斷了菩薩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