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

第 26 章

安迪·威廉躺在木質的棺材裏，雙目緊閉，雙手交叉擺在胸前。她的周身與棺材的縫隙裏全都塞滿了各式各樣的草藥，無一例外，全都是用來除屍臭以及驅趕觊觎屍體蚊蟲。

令人感到奇怪，她離開冷庫已經兩天了，竟然沒有一絲腐爛的預兆。

原先溫蒂以為尼克那句“要讓她像耶稣一樣”的話是胡說八道，以為他因為安迪·威廉的離世承受不住打擊，患上了和人類一樣的瘋病。現在想來，當時他所說的話也許确實有幾分真實在。

教堂緊閉的門突然從外面看推開了一條縫。木門年久失修，門軸發出吱呀一聲刺耳的響聲，令人頭皮發麻。溫蒂眼疾手快，搬起放置在一旁的棺材板，将裝有安迪的棺材合上了。

一人從門外走了進來。他帶着一頂鴨舌帽，穿着透氣的尼龍運動外套，拉鏈大開，裏側的白色襯衫破舊褪色，還帶着汗液幹透後的黃漬。

溫蒂有些嫌棄地皺了皺鼻子。

男人注意到溫蒂的存在，他警惕地頓了頓，而後又用一副輕松的模樣掩飾自己，他沖溫蒂揮了揮手：“嗨，你也是來禱告的？”

“不。”溫蒂說。這裏地處偏遠，人煙稀少，再加上大多數人都習慣于晨禱，像這個時間點還跑來教堂的着實少見，更別提她穿着一件幾乎拖地的白色連衣裙，頭發向後梳起一半，優雅到像是要和皇室吃下午茶一樣。

她說：“我是修女。”

男人詫異，他将溫蒂從上看到下，再從下看到上，滿眼都是不信任。

“誰說修女都必須裹一條被單在身上。”溫蒂反問：“你說是嗎，先生？”

“啊……哈哈哈……”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多謝他的不知所措，溫蒂終于看到了他那張被鴨舌帽遮蓋地嚴嚴實實的臉。

——尼克·戴維斯。

他長着一張和尼克一模一樣的臉，實在是太像了……不，應該說尼克像他，畢竟這位人類戴維斯先生才是真正的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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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蒂終于知道尼克為什麽要選在這個地方了，她看着默聲禱告的戴維斯，以及被他握在手中反射着銀色光澤的十字架。

戴維斯右手中指點在額頭、心髒以及兩肩，畫成十字。

禱告完畢，他睜開雙眼，瞳孔裏是許久不見的清明。他問溫蒂：“……這是？”

他指的是棺材。

裝有安迪·威廉的棺材被放在座椅中間的過道中央，這個教堂本來就不算大，棺材幾乎是占了近乎五分之一的面積。棺材板上被繪制了一個銀色的十字架，整個棺材的設計也是充滿了神性，仿佛是上帝親手放置在這裏的一樣。

多虧了這第一眼的觀感，戴維斯沒有被激起防備。

可溫蒂聳了聳肩，偏偏好死不死地說：“也許是耶稣吧。”

戴維斯的下眼皮抽了抽：“你在開玩笑？”

“我并不愛開玩笑。”

“但我希望這是一個玩笑。”戴維斯的眼神有些冷，他已經禱告結束，準備離開了，“原主眷顧你，姆姆。”

溫蒂沖他微笑：“願主保佑你。”

咚咚咚——

就在他轉身剛邁出一步時，棺材板裏傳出響動。也許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事，他愣在原地。

“那是什麽？”戴維斯再次問道。但這時候的語氣卻不再是那種對待修女姆姆時的畢恭畢敬，而是帶着點驚慌，還有警惕。

溫蒂沒有回答。

戴維斯喉結滾動，吞咽唾沫，他邁開雙腿轉身就跑。就在即将到達教堂門口時。

吱呀——砰！

教堂那老舊的木門竟然自己關上了。從那裏而來的光線消失，教堂內部黯淡一分。陽光透過兩側的彩繪玻璃窗照射在棺材上，将棺材的頂部染成五顏六色。

溫蒂擡眸，她站在棺材後面，從戴維斯的角度看，她的身體擋住了後方的十字架。她衣着華麗，面容白皙，就像蠱惑世人的惡鬼，在等待他們的地獄之主複活。

戴維斯驚恐地呼吸粗重，他轉身想要打開門，卻不知道哪部分卡住了，無論他怎麽用力，木門始終紋絲不動。細密的汗從他的額頭順着臉龐留下，在下巴凝成汗珠滴落。

棺材板被掀開了。

一只帶着屍斑的蒼白的手搭在棺沿上，安迪·威廉支撐着身體，極為緩慢地坐了起來，她的眼神渙散，是剛醒來時對四周的景象的迷茫，可當她看到站在教堂木門前的戴維斯時，一雙杏眼瞬間瞪大。

她右眼珠瞳孔旁的眼白有一塊屍斑，因而看起來像是重瞳。

在見到安迪·威廉的那一刻起，戴維斯幾乎要瘋了。他很清楚自己在那天夜裏是如何殺了她，那雙纖細的脖頸被握在手心中時是怎樣的觸感，刀刃刺入皮肉時的聲音是多麽令人熱血沸騰……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将像鏡面一樣，投射在自己的身上。

安迪站了起來，她邁開腿，慢慢地跨出棺材，朝戴維斯走去。

此時的戴維斯已經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力，他幾乎要被吓死了。死而複生令人恐懼，而複生的對象是死在自己刀下的人這一點，使恐懼感更勝一籌。

他想到了耶稣，他的信仰。他緊緊握住胸前的印制十字架，兩端的尖銳刺入掌心的軟肉。

戴維斯虔誠地閉上了眼睛：

“主啊。”

而另一邊。溫蒂不可置信地看着安迪·威廉的背影，死而複生這件事在她看來已經并不重要。因為她發現，眼前這個渾身遍布屍斑的家夥，已經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僞人了。

她不知道尼克是如何做到的。

僞人源自于人類，這是事實，但從未聽說過人類能夠變成僞人，簡直荒唐。

還有僞人尼克，他到底有多少事情是瞞着自己的，他口中的話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就在安迪的指尖即将觸碰上戴維斯的那一刻，教堂外響起鋪天蓋地的警笛聲。安迪的動作一頓，溫蒂的一顆心也沉了下來。

——D.D.D。

原本紋絲不動的木門在戴維斯的輕輕一推下，就這樣向外打開了。他驚喜萬分，“是主！主庇佑了我！”

他高喊着沖了出去。

溫蒂的視線落在站定着的安迪身上。如果被那些 D.D.D 們發現安迪·威廉不僅複活，還變成了僞人，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不過她并沒有留下觀看的念頭，被D.D.D們捉到可是要命的。

溫蒂正打算開溜，尼克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也許是 D.D.D 的警笛聲将他引了回來，處于對安迪的愛意，他沒有獨自躲藏，而是絕地女與她一同面對。

“你終于來了。”溫蒂挑了挑眉。

尼克攔過安迪的肩膀，她雖然複活了，但意識并沒有回歸，就像一個提線木偶，順從地依在尼克的胸膛。“D.D.D 怎麽會找到這裏？”他的語氣裏帶着怒意。

“你問我？”

“不問你問誰？”

溫蒂迷茫了半晌，忽然恍然大悟：“原來你連那都能查到……是指停屍櫃裏的記號，對吧？”

她朝安迪擡了擡下巴：“這件事你可真的冤枉了我，你該問她。”

尼克看向懷中的安迪，她眼神無光，也許是感受到尼克的視線，她擡起頭來，與尼克對視上。因為無法理解對方的意圖，安迪歪歪腦袋。尼克的喉結滾動，手掌輕撫她的後腦，讓她重新靠在自己的胸前。

“還真以為你們是羅密歐與朱麗葉，人類與僞人的禁忌之戀，搞了半天原來都是同類。”溫蒂雙手環胸，“不出所料，這是她的第二次複活，第一次是在停屍櫃裏，可憐的孩子，被冰冷的環境以及低氧環境活活又折磨死了一次。”

安迪在停屍櫃裏，伴随着寒冷與黑暗的死前絕望中，将希望寄托于神明的刻印竟然将D.D.D引來這兒。真是陰差陽錯。

“安迪還是人類。”尼克解釋：“準确的來說，她是最後一個僞人，但并不完全，保留了大部分人類的性質。不過可惜她自己并不知道。”

“但是死亡讓她屬于僞人的那一半蘇醒了。”溫蒂轉身，“你可得把她看好了，要是被加百列看見，那家夥估計又要興奮地發一次瘋。”

尼克注意到她越離越遠的步伐，問：“你要走？”

“你們不走？”

他垂眸看着安迪，用手撥開她遮擋在臉龐前的一絲碎發：“以安迪現在的狀況，我帶不走她，況且……”

外面的那群D.D.D.仍然在觀察情況，也許不出連分分鐘，就會強行破入。當然以溫蒂對卡爾裏斯的了解，他會考慮到內部高級僞人的危險程度，不采取人為強行進入，而是直接用殺傷力武器将這座教堂夷為平地。他是無信仰者，不會在乎那些有的沒有的。

除了溫蒂這種可以變化身形自由活動的僞人外，恐怕沒有人能在D.D.D們的衆目睽睽之下逃出去。尼克和安迪死定了。

“我也帶不走她。”溫蒂說：“我只是大發善心來幫你忙的，沒有興趣當你們愛情的陪葬品。”

在離開前，溫蒂猶豫了片刻，也許是和人類相處久了，她竟然也有了對同類的所謂憐憫一說。

她問：“有遺言嗎？”

尼克覺得好笑：“我除了安迪一無所有，遺言說給誰聽？”

溫蒂覺得非常有道理。

“不過……”他頓了一下，“我不求你幫安迪複仇，只希望未來有一天如果有機會遇到戴維斯，幫我處決他吧。”

“我明白了。”溫蒂丢下一句話，化作一攤液體離開了。

教堂裏只有他和安迪兩人了。

尼克其實心裏明白，所謂的臨終寄托不過是心理安慰，戴維斯早就跑了，他會離開密西西小鎮，前往別的城市或者國家，溫蒂永遠不會有遇見他的可能。外面的D.D.D 沒有理由攔住他，因為他是人類。

他擡頭看向天花板繁雜的壁畫，喉間嘆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