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chapter 11

chapter 11

我攥着盆邊,嘔血嘔得頭昏腦漲,只感覺渾身都疼,呼吸都好像在身體裏剌刀子一樣。

喉嚨裏跟有團火在燒似的難受。我緊緊攥着盆邊,兩手發抖,氣喘籲籲,嘴邊還在往下淌血。

我知道我沒多少日子了。

我費力地擡手,用手肘壓着盆邊,換了個姿勢趴在床邊。

仔細算算,上個主治醫師跟我說我最多還剩半年的時候,就是三個月前。

他說的還是保守還剩半年。

我覺得應該沒那麽久了,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覺,總是會這樣突然被一口反到喉嚨裏來的血嗆得驚醒,之後就會嘔得天昏地暗,痛不欲生。

死亡這件事,對我來說并不可怕。

可我現在害怕白禮。

我再一次死死攥緊盆邊,那些他十七歲時跟我說“我救你”的話在我耳邊揮之不散。

他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哪,只可惜來的太不是時候。不過他什麽時候來,大約都不會是時候……三年前我确診肺癌的時候,就沒多少治好的可能了。

那時治好的希望一半一半,醫生說我保持心情良好積極治療的話是有可能治好的。可離開他這幾年,我從來沒有心情好過。

我是真喜歡白禮。

雖然我對不起他,但我真喜歡他。他那人一板一眼的,但是真對誰好的時候又特別直來直去……他有點固執,總是很堅持自己那套處事原則。一開始他完全不懂什麽處事圓滑,就覺得大家都該和他一樣,硬拉着所有人都要學習。

确實挺煩,他特別愛鑽牛角尖,但也是個很堅持的人。比如他一旦發現我身上有可取之處,就會一直一直特別堅持地要拉我一把。

他覺得我可憐,所以一直想拉我一把。

可他忘了,他也沒好到哪兒去。

我已經快忘了當年是怎麽喜歡上他的了,心動這東西來的總是莫名其妙的。回想起來,我只記得我跟他一直在一起呆着。

我們一起去吃飯,一起放學出學校,上體育課一起跑圈。

我其實體育還行,那時候愛打架,體能還是挺棒的。只是為了等白禮,我每次都會放慢很多速度,以至于我的體育成績一落千丈——畢竟白禮那人體育就爛得要死,跑個圈能把自己喘成空調外機。

不過正經測體能的時候,白禮不讓我等他,正經的成績還是沒問題。

可每節體育課上我為了陪他都會落到最後一個,記下來的日常訓練的體育成績每次都落到最後幾名。到最後體育老師已經看出來了,于是到後來,每次看到悠閑自在屁事兒沒有的我陪着連臉帶脖子都紅溫了的白禮最後一個珊珊遲來,就會揶揄我倆說“兔子又陪烏龜跑最後一個了”。

我每次都抽抽嘴角,哈哈幹笑兩聲。

我倆就那麽一直在一起。放學的時候我們一起出校門,下課的時候誰去買水,也會記得給對方帶一瓶。

我媽讓我好好地活着,我答應了。

她病重了,我後來想讓她開心一點,就開始好好學習。雖說她總說不在意,但我覺得我如果成績進步,她也會開心點兒。

醫生說心情保持愉悅對治病有好處,我想讓我媽開心點兒。

于是後來我又跟白禮一塊兒天天向上。白禮挺高興,他親自給我做計劃借我筆記,比自己的事兒都上心。他每次給我看他做的計劃的時候都神采奕奕,滿臉紅光。

後來,我還真被他輔導得名列前茅了,一口氣闖進年級前二十。

我媽聽說了,也高興得不得了,拉着我說讓我保持住,要好好學習。

我又答應了,我說好。

後來過了半年。

我媽的病情還算穩定,在穩步接受着治療。

而我,在學校文理分科後選了理科,升了高三。

白禮為了學醫,也選了理科。

為了保證升學率,學校開始強制上晚自習。

我媽住院,我一直在家裏自己住,吃飯都是自己回家搞定。我左右一想,不如去學校住宿,也省了點外賣的錢。

我媽支持我,完全沒有意見。

而白禮,他媽那邊覺得高三就該全力沖刺,也給他辦了住宿。

我倆就那麽陰差陽錯地一起辦了住宿,住進了同一個宿舍。

高三更緊張了,白禮也是真的對我很上心。有時候下了晚自習,他還從班上偷偷拿回張草稿紙來,熄了燈之後拉着我去陽臺解題。

我倆蹲在陽臺舉着手電筒,又對着大題研究半個晚上。

那時候的月亮真是明亮,照得白禮穿在身上的白襯衫睡衣都發亮。

我真的已經忘記是什麽時候發現我喜歡他的了,也忘記到底是什麽時候心裏的動靜開始不對勁兒了,回想起來的時候我連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抓不到。

只是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白禮幹什麽都在我眼裏發起光來。

他長得真高啊,臉也好看,人也幹淨。他好像是平時學習學得太深了,腦子裏都是那些公式定理定義文言文,把自己學得有點傻了,總是反應有些遲鈍。

他總是動不動就打翻水杯,崴一下腳;他低着頭走路的時候會撞到電線杆和門上,還總是會忘記自己的手機和充電線數據線。

他那手機總是會因為沒電而關機,而他總是意識不到。

路過操場,有球朝他砸過來,他總是反應不過來。等他擡起胳膊擋的時候,那球都已經砸到他臉上了。

白禮其實那人反差很大的。他有點兒呆傻在身上的,總是顧不上自己的事兒——這還不是他不願意顧,是他想不起來且确實沒那個反應能力。

他的手機得我來盯着電量,他的水杯如果放在一擡手就會碰倒的地方,我得去拿起來挪個地方。

我從前還嬉笑着跟他說,以後沒我你可怎麽辦啊,你這生活沒法自理啊。

白禮就羞惱得紅了臉,卻沒反駁我,只是賭氣似的把我手裏的水杯奪了回去,放遠了些。

後來呢?

我也記不清了。

日子其實不長,但那些細水長流的細節太長太長。從窗戶外撒下來的陽光,午後昏昏欲睡的課堂;我偷偷塞給白禮的小紙條,白禮悄悄瞪我的眼神。

他□□場的球砸紅了腦袋,我拉着他去醫務室上藥。他疼得龇牙咧嘴,我邊心疼邊想起他剛剛被砸時遲鈍得像個卡帶的機器人的反應力,又笑出聲來。

他就叫我不要笑,我卻越笑越大聲。

從宿舍陽臺上灑下來的月光,手電筒的照明下他捏着油性筆寫下公式的手。

我偷偷看他。黑暗裏,手電筒的漫反射下,他認真的臉。

是什麽時候變的,我不知道。

我只記得從某一天開始,他看我的眼神也有些變了。

好像是我在運動會上從氣喘籲籲的他手裏接過接力棒那時開始,又好像是他說他被困在校外,我抓起傘就去接他開始;又好像是他被球砸到的時候我慌張大叫起來,然後氣得破口大罵找那些打球的理論開始。

還有可能是我拉着他去醫務室上藥?又或許是幾個面色不善的混混在某次周末放學時把他堵在校門口,我上去又打了一架?

我不知道,可能性太多太多了。

我不挑明,他也不說。只是他再也不敢正眼看我,他的眼神再也不清白。

他真是個悶騷啊,他太能悶着不說了,一悶就是半個多月。

最後是我投降了。

我受不了那氛圍了。白禮本來人就有點悶,他再故意悶騷起來,我都要被活悶成焖魚了。

所以那天晚上回宿舍,我就把門一關,把他拉到陽臺上,我小聲說白禮,你要是憋不住咱倆就實話實說吧。

他愣愣地看着我,說實話實說什麽?

他說我沒有瞞着你的事兒。

我就樂了,我說我看不一定。

我說白禮,這事兒我本來準備高考完了再跟你說的。我跟你不一樣啊,我能憋得住。可你看你這樣,你根本憋不住的,咱倆還是實話實說吧,對大家都好,不然等明年心裏盛着事兒上考場,說不定大家都得因為這事兒損失幾分兒。

白禮說我聽不懂你說什麽。

我說行吧,那我不說廢話了。

我說白禮,咱倆談一個吧。

他猝不及防地一愣。

我說別愣着呀,你不是喜歡我嗎,正好我本來也有這個意思,咱倆談一個。

他更愣了。

半晌,他猛地紅了臉。

他朝着我瞪大眼,活像是見了鬼似的面露驚恐。他猛地後退兩大步,咚地撞到後面的牆上。

他驚恐無比地大叫問我:“你怎麽知道!?”

我又無語又好笑,我說你太明顯了,我傻了逼了才會不知道。

白禮立刻臉色扭曲——我知道,他以為自己隐藏得很好。

我無可奈何:“白禮,聽你塵哥一句話。”

“什麽?”

“暗戀藏不住的。”我說,“有些事兒吧,你覺得自己做得毫無破綻的時候,一般就是早已經被大衆所知了。”

白禮面色更扭曲了。

我問他:“那你答應不答應?”

白禮臉更紅了。他皺起眉來,朝着我嘴角抽搐個不停。

我看見他整張臉都在抽搐,紅得跟要炸了似的。

我覺得好笑極了,努力憋住才沒笑出聲來——我那時真的心情很好。白禮越是這個反應,就越是證明他真的喜歡我了。

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催促了三四遍,他才終于點了頭。

點得很用力。

我倆就那樣确定了關系,在最緊張的高三談了戀愛。

我那時還不知道,我會被這個決定害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那時只是單純地開心,腦子裏放了噼裏啪啦一大串煙花。快熄燈了,我不敢歡呼,于是壓着聲音悄悄喊了聲yes,然後高興地撲過去找他要抱抱。

我一抱他,才發現他渾身骨頭都硬邦邦的。他像個機器人似的,僵了好半天才伸出手,僵硬地抱住我。

我們在高三的深秋的晚上告白了,談了戀愛。我們在宿舍外面的陽臺上互相擁抱,外頭的走廊裏傳來宿管阿姨催促的聲音。

她說要熄燈了,抓緊洗漱。

我倆沒管,一直在外頭的陽臺上抱着。深秋的風吹過來,冷得我一哆嗦。

白禮終于有了點兒男朋友的自覺,他把我抱緊了點兒。

我們抱到宿舍的燈熄掉,對樓和這棟樓都變得一片漆黑。

我們還是在抱着,白禮很久都沒松開我。

抱了半天,他終于艱難地向我憋出來一句:“夏詞塵,要談的話,我就是認真的。”

我樂了:“我沒想跟你玩啊。”

“那就好。”白禮說,“那我們……以後,一直在一起。”

我說好啊。

白禮說你答應我。

我說我答應你,以後一直在一起。我跟你考一個地方的大學,絕不跟你異地。

他這才高興,我聽見他輕笑了一聲。

那晚外頭的月亮真亮,松開他的時候,我擡頭就看見他在笑。我從未見過他那樣舒心的笑,他總是輕輕皺着眉,是他家裏的壓力太大,他眉間總有一團散不開的墨。

可那天晚上,他眉間的憂愁散了,他對我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寬心笑意。我想他是真的想跟我走的,他一定做過跟我一起逃走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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