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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一出, 滿朝嘩然。
闵家上下則是雞飛狗跳, 心驚膽戰, 不得安生。
春日的陽光不是很烈, 溫溫和和地照在院中,灑下一片金黃。
恒春院內, 闵老夫人額上一直冒着汗。旁邊劉媽媽幫她擦拭不停, 還是止不住那不停出現的汗珠。
“老夫人, 喝杯茶吧。”金珠捧着茶盞進了屋。
闵老夫人讓她把東西擱在旁邊桌上,不耐煩的揮揮手, 示意她下去。
金珠躬身退下。
闵老夫人去拿茶盞。試了三次,才把茶盞拿了起來。茶蓋叮當作響輕微地晃動不停。仔細一看,握了它的蒼老雙手正不停地打着顫。
“這茶也太燙了些!”
闵老夫人抱怨着把東西放到桌上。只是不同以往,這回她也心中不悅,卻并沒有把東西丢到上面,而是小心地擱了上去。
劉媽媽繼續拭汗。剛擡起手, 被闵老夫人一把推開。
“別弄了。”闵老夫人煩躁道:“好似我自己動不了似的。”奪過帕子,自己胡亂擦了兩下,将帕子丢到旁邊。好巧不巧的進了茶盞裏。
闵老夫人懶得理會, 側頭問劉媽媽:“你說, 這叫什麽事兒!”
總算是把心裏的話講了出來,那郁氣就拼命繼續往外跑。她也不遮着掩着了, 直接說道:“誰想到會是這麽個情形?那麽大的臭小子。”老夫人比劃了個高度,“都不拿正眼看人!誰稀罕理他啊?你說,那樣領回來的, 那樣的脾氣。誰稀罕理他!”
所以,不怪她待他不行。是他自己不好,怨不得她!
“不拿正眼看人就對了。”劉媽媽低聲道:“爺那脾氣本來就不好。加上那身份……”
劉媽媽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四顧看看,沒人盯着,這才放心說開:“那身份忒的貴氣。全天下沒幾個人比得上。傲一些也是正常的。”
闵老夫人下意識就想反駁。仔細想想,還真沒法駁,只能把滿腹抱怨咽回去。覺得喉嚨發幹,想要喝口水,才發現那帕子浸在了杯子裏。
茶是不能喝了。
闵老夫人氣得直喘氣。想到過往種種,紅了眼圈兒,“老頭子也是。這麽大的事兒不告訴我。非說是他外頭養的。你說,我能待他好得了嗎?”
劉媽媽暗道,雖然表姑太太是老夫人親侄女兒,可也沒見老夫人待表姑太太好啊。
想表姑太太在家中幾個月,吃的用的都僅僅是比仆從好一點點罷了,這樣看來,親情之類的都是其次。
老夫人看重的不是親情。
只不過這話在心裏過一遍就罷了。劉媽媽說道:“晚些王爺少不得要來家裏。老夫人等會兒打算如何?”
提到這個,闵老夫人面容驟冷,“我養了他那麽多年,他總該知恩圖報吧。”
“可是,該有的禮數,總該有的。”
“什麽禮數?”闵老夫人哼道:“莫不是欺瞞了我那麽多年,還要和我談論條件?”
劉媽媽暗道壞了。正想要去勸闵老夫人,這時候外頭響起了金雙驚慌失措的高喊聲。
“清王、清王爺,清王爺來了!”
闵老夫人慢慢起身,往前走。饒是劉媽媽在旁扶着,她依然腳步踉跄了下,差一點摔倒。好在沒幾步,她就穩住了身形,儀态端莊的步步前行。
剛到院中,就聽外頭響起了整肅的腳步聲。沒多久,一列侍衛手持兵刃而來,行至院中,分兩隊散開,立在院子兩側。
在侍衛中央讓出的那條道上,一人緩步而來,身材高大身姿筆挺。着錦衣玉冠,更顯華貴。
先前闵老夫人拒絕的态度十分堅決,以至于劉媽媽以為老夫人見了九王爺後一定是立場堅定挺直了腰板斷然不會彎下去。
誰知道伴随着那個高大清冷的身影入內,闵老夫人的态度瞬間轉變。膝蓋一軟,麻溜地跪了下去。劉媽媽連句勸慰的話都還沒說出來,闵老夫人已經以身作則,當先膝蓋在地了。
為首的老夫人都這樣了,滿院子闵家的人就都呼啦啦跪了一地。
原先的闵九爺闵清則,現下已經是王爺卿則了。大家大氣都不敢出。
卿則腳步不停,視線在院內掃視一瞬,徑直行至屋門口,方才道:“起身罷。”
劉媽媽趕忙起來去扶老夫人。用力了三次,終是把老夫人的身體給扶正了。
闵老夫人步履蹒跚地往裏走着,看到首座上那高大男人後,膝蓋還是有些發軟。不過,到底是自己院子裏的廳堂,好歹能夠堅持着走到屋內。
回頭看一眼隊伍齊整的侍衛,闵老夫人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往年他雖身邊侍衛衆多,也和闵家保持了界限,卻從不把侍衛帶到闵家其他院子裏去。
現在這般的狀況,應當是他在表明,往後他和闵家再無半點幹系。
想到他這般的絕情,剛一封王就這般做,闵老夫人的心裏有些發堵,落座後問道:“九王爺……往後打算如何?。”
現下京中都喚清王一聲請王爺或者九王爺,以往九爺的稱呼不可再用,闵老夫人也是硬生生改了口。
闵老夫人知道,以她待王爺的态度,以後闵家如何王爺很可能不會再管。至于老頭子當年救了王爺幫了王爺的恩情,這些年闵家靠着王爺步步榮華起來,王爺沒有多去理會,默許了這樣的事情,已經是在報答恩情。
若是沒有王爺,就沒有現在闵家的地位和財勢。
可闵老夫人還存有一絲妄想。思量着王爺說不定往後還會幫闵家。于是問了那樣的話。
清王面容沉靜,不言不語。許久後方才道:“我本不會再來,只為兩件事,所以才見你一見。”
闵老夫人把身體往前傾了傾,“王爺盡管吩咐。”
卿則慢慢擡眼,清冷的目光定在了闵老夫人身上,“其實,為了表姑太太。”
聽聞這話,闵老夫人讨好的笑意驟然僵住。
彼時他還年少,她打他。表姑太太為了護着他,被打中,早産力竭而亡。
那是闵家待他最好的一個人。
闵老夫人早想過這一茬。
她思量着,九爺得勢之後,少不得要算計這點。只是看他這麽多年沒有動靜,便想着他可能把這事兒給放下了。
誰曾想,不是不計較,而是打算離開了才計較。
“你想怎麽樣?”闵老夫人雙拳不由得握緊,問道。
卿則淡笑,“冤仇總該有個了結。”
雖然他在笑,可眼神卻是冷的。
闵老夫人知道這位王爺心狠的程度。倘若是一命抵一命,也是有可能的。
闵老夫人心中懼怕,嗓音更高更尖,“王爺,我養你那麽多年,你不能這樣忘恩負義!”
“養我?”卿則眸色陡然淩厲,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猛地一拍扶手,起身就走。
那一下拍得闵老夫人心驚肉跳,趕忙叫他,“王爺請留步。”
卿則回頭,眸光淡淡地看着她。
“剛才……是臣婦逾越了。”再不甘心,闵老夫人也不敢在他跟前繼續放肆,放低了聲音問:“王爺打算如何?”
“本王要重新安排表姑太太的後事。另,表姑太太一家如何,往後與闵家再無半點幹系。”
他頭一次用王爺來自稱,驚得闵老夫人心中發慌。
不過他的這個要求,倒是讓她松了一口氣。
僅僅是和表姑太太斷絕關系麽。那丫頭還不知道嫁的是哪個破落戶呢,她根本不在意和那丫頭的關系,做起來不費力氣。
“好。”闵老夫人答應的幹脆利落,“那另外一件事?”
卿則道:“君蘭在我手下做事已久,她的親事,由我來決定,你不得妄自去管。”
再提這事兒,闵老夫人就有些不高興了,“王爺怎能這樣說呢?”
卿則眼角餘光掃向她。
闵老夫人說道:“之前臣婦不是已經答應了王爺,蘭姐兒的事情不會再管麽?臣婦還不是特別老,這點記性還是有的。王爺這般,豈不以為臣婦是個不講信用的?”
旁邊忽然響起了噗嗤一聲笑。
卿則朝那邊看過去。
守在門口的孟海趕緊一本正經地站直了。
闵老夫人忘記了旁邊還有旁人在,尴尬地讪笑一聲。而後躬身前行,送清王爺出去。
卿則徑直行至思明院門口,負手而立,望了眼思明院的匾額,方才疾步邁入。
在三進院的屋子裏,他終是尋到了自己最想見的人。
屋內少女正拿着刻刀埋頭篆刻,絲毫沒有發現有人在靠近。直到這一刀刻完提起,她才發現周遭亮度有異,好似比剛才暗了些,擡眼去看,正好撞進那雙黝黯專注的眸中。
“在做什麽?”卿則大步進屋,行至她的身邊。也不要她起來,按着她在椅子上坐好。他則從身後輕輕攬着她,一起望向桌上那未曾完成的印章。
“随便刻點東西。”君蘭臉色有些蒼白,微微笑着,拉了他的手,“沒想好刻什麽,所以随意刻了些花草。”
卿則聽後心裏有些發堵。
她素來仔細,沒想好之前不會落刀。如今這般,肯定是有什麽擾亂了她的心思,讓她無法靜心去想刻什麽。偏偏她心中又發慌,不轉移注意力的話更加難過,所以借了這小小刻刀來讓自己心安。
“不要慌。過幾日我們的事情便可塵埃落定。只需再等一小段時日便可。”卿則道。
君蘭輕輕“嗯”了聲。
“怎麽?”卿則反握住她的手,轉到她的跟前站定,含笑問他:“莫不是信不過我?”
“沒有。”君蘭搖搖頭,“怎麽會。”
她一直信任九叔叔。連同他的情意,她也不曾懷疑過。
“那你在憂心什麽?”卿則的聲音帶了些急切問道。
他的手幹燥溫暖。熱度從他的掌心傳到了她冰冷的十指,讓她慌亂的心暫時得以平複。
君蘭輕舒口氣,低聲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
其實一切都在朝着很好的方向發展。
九叔叔的身份得以正大光明公開,且現下不是她的叔叔了。他的前途大好,兩個人的事情也有了希望。
明明該開心來着,可心底深處的那種忐忑不安,是怎麽回事?
君蘭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卿則輕聲道:“再等一等。有些事兒,我需得好生處理下。免得你我成親後再生枝節。”
“好。”君蘭笑着擡頭看他,“我相信九叔叔。”
她應下這句話的時候,神色間毫無陰霾。
看來不是因了這個。
卿則沉吟片刻,想到自己之前所謀算的另外一件事,握緊了她的手,說道:“你母親的事情,莫要憂心。表姑太太裏盡艱險把丁大人的東西帶來,我一定會給她一個交代。”
聽聞這個,君蘭的手很明顯地抖了下,眼底深處有光亮慢慢現出。
是了。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所期盼的是什麽。
她的母親,守好祖父的東西,悄悄來了京城。
在外人的眼中,丁家少夫人已經亡故。她的母親,不過是個不知是誰家的夫人,只随便地下了葬。
可母親分明是丁家明媒正娶去的、丁家少爺正兒八經的妻子。
看到小丫頭眼中漸漸現出神采,卿則忍不住一把将她摟在懷中,緊緊抱住。
“我不會忘記她。”卿則道:“她做出的犧牲,丁家做出的犧牲,不會被埋沒。”
總有一天,諸事全部都會公之于衆。
如今先要為表姑太太正名。
這也是他大婚前要處理的事情之一。
其二,闵家人薄情寡義,總該付出點代價才可。
卿則眸色冷厲,雙手卻異常溫柔,輕撫着懷中女孩兒的脊背。
想到那未曾見過面的母親,想到母親千裏迢迢獨自來到京城的艱辛,君蘭淚盈于睫,輕輕點了點頭。
沒幾日,大理寺卿丁灏親自上書皇上,表明這次何家事件能夠得以順利翻案,多虧了自家遠房堂叔丁斌。當年丁斌苦苦查詢真相,留下大量證據。又有丁家少夫人悄悄收起證物,艱難的帶來京城,這才讓真相得以大白于天下。
丁灏請求皇上獎賞丁斌一家。
元成帝允了,追封丁斌雲騎尉,追封丁朗之妻彭氏為六品安人。
在清王爺卿則的提議下,元成帝再追封彭氏那年少夭折的女兒丁茗為鄉君。
消息傳到了闵府後,正準備用午膳的闵老夫人差點一口氣哽在喉嚨裏提不上來。
闵老夫人這時候悔得腸子都清了,暗中怨着清王爺,為什麽多嘴說那一句“表姑太太與闵家再無關系”。
她怎麽也沒料到,那個丫頭的相公竟然是大理寺卿丁灏的遠房堂弟。也想不到,那丫頭竟然會被追封诰命。
闵老夫人心裏懊悔,想着當初若是不答應九爺……啊不,九王爺那個提議就好了。
早知道,就該和他多磨一會兒,好說歹說換一個條件。
畢竟她是彭氏的親姨母。怎麽都能借着外甥女封诰的光再風光一把。
越想越是後悔,越想越是心裏憋悶。
闵老夫人心裏憋悶得很,連端上桌的午膳都沒吃下去。一來二去,沒兩日就耗得生了病,卧床不起。
闵老夫人起不來,最高興的莫過于高氏。
自打闵老夫人開始計較那些首飾以後,高氏和闵老夫人的關系就沒怎麽好過。而且僵持的狀态愈演愈烈,在老夫人追問高氏要銀錢的時候,兩人差點鬧翻。
幸好得了九爺那一筆銀子的相助,高氏方才度過了難關。可那難關怎麽來的,高氏記得一清二楚。
老夫人這般和她計較,顯然是沒顧着親情。既然如此,她也沒道理在對方生病的時候非要表現得太過于熱情。
即便努力去照顧了又怎樣?人家根本領情不是。
于是自打闵老夫人卧床不起時開始,高氏只是假惺惺地裝一裝難過。每當三夫人陸氏要她幫忙照顧病人,她就尋了借口和法子來推脫。
這天眼看着沒借口推過去了,再不去床前伺候着,旁人怕是要說她一聲不孝。高氏就道:“家裏的藥材我看剩下的不多了,我打算今日去藥鋪裏找找還有甚好的,買些回來。”
不過是句托辭躲開罷了。到時候她就算只買一根藥回來,陸氏又能怎麽說她?
總歸是“心意到了”。
陸氏想要出言訓斥。
高氏根本不等她開口,直接就出了屋子,坐馬車出府。
在路上的時候,高氏想到了君蘭。
“蘭姐兒也是個可憐的。”高氏喃喃念叨:“誰想到王爺搬出去後,非要她幫忙看院子呢?”
不過,念叨完後,她又覺得這事兒合情合理。
母債女償。
她欠了九王爺的,由君蘭來償還,說得過去。
這樣想着,高氏的心情又舒爽了些,打算一會兒下了車子好好挑身衣裳。
——前兩日的時候,有闵廣正的下屬之妻來看望她,悄悄給她塞了些銀子。
她正愁沒機會花出去了,可巧老夫人就病了。
高氏暗道,所以說人在做天在看。現在老夫人步步不如意,她事事順心。可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麽。
高氏胡亂地暗喜了一把,正要讓車夫把車子往旁邊拐過去,誰知就在不遠處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仿佛是君蘭?
那丫頭出門竟然不叫她!
高氏氣惱,忙讓車夫停了車子,她下車後徑直往那邊而去。
街邊酒樓二樓雅間,臨街靠窗的位置,有扇窗戶半開半掩。
窗邊兩人邊對飲,邊低聲商議。
“丁家那位少夫人的事兒給解決了。”卿劍軒和卿則道:“可是,丁家的事情,怎麽辦?”
丁斌一家的事情顯然是趙太保找人動的手。可那麽多年過去,線索基本上已經全無。想要找到趙太保做下此事的證據,難上加難。
卿則自顧自斟了一杯酒,“無妨。總會治了他。”放下酒壺,轉眸看他,“之前讓你安排的事情,如何了?”
聽了這話中語氣,卿劍軒神色複雜地望着眼前的清王爺。
怪道九爺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總是升起一種莫名的感覺,九爺好似在和小輩說話似的。
現在想想……
這位可是他的小皇叔。
他可不就是小輩麽!
卿劍軒無奈的嘆了口氣,想到之前卿則所問話語,嘿嘿一笑,“當然是沒問題了。只是這事兒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得等時機,時機。”
這時樓下響起了說話聲。
那說話的兩人都是女子,一人聲音高,一人聲音平穩。
平穩說話的是名姑娘,聲音嬌軟,聽着有些耳熟。
卿劍軒往外頭一看,瞧見了那熟悉的嬌俏的身影,不由大奇:“咦?八妹妹怎麽來了這兒?先前竟是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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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卿則正打算朝外看過去的時候,可巧就聽聞卿劍軒那連串的幾句話。
卿則擡眸朝卿劍軒看過來,似笑非笑,“八……妹妹?”斜睨了他一眼,而後起身,快步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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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劍軒心下疑惑,也不急着下去看熱鬧了,坐在椅子上掰着手指頭算了半天。
闵八姑娘是他小叔叔的侄女兒。
叔叔長一輩,那樣算來的話,他和八姑娘算是平輩,屬于沒血緣關系的兄妹。
……他叫一聲八妹妹怎麽了?
多親切多有愛啊。
為什麽小皇叔會生氣?
明明很正常的,沒毛病!
作者有話要說: 五皇子也是不容易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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